第五章 生死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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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政面色沉静，低头站在廊下，杨安见到杨政，便没好气地说：“你小子在这里干什么？有没有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从这儿经过吗？”杨政躬身应道：“哦，刚才确实见一个小姑娘急匆匆地往那边跑去，看着打扮，不像宫里的。”杨安朝杨政指的方向看了看，低声骂了一句，气哼哼地说道：“这小丫头片子，人不大，腿脚倒快，纪老贼拼死护着她想把她送出宫墙外去，被墙头上的侍卫打伤了腿掉了下来，一转头又不见了，倒是纪老贼自己，被咱们剁成了肉酱。。。”

    刚说到此处就听到旁边树丛里一声憋气的抽泣，杨政暗叫不好，心想桑儿毕竟年纪尚小，听到父亲噩耗就沉不住气了。几个侍卫过去，一下就搜到了腿上带伤的桑儿押了过来，杨安冷笑着，一双鹰鹫一样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桑儿：“你倒是跑啊，你父亲，母亲，兄长，叔父一个也没跑，全死在前殿，你不去陪他们？把她押回去！”说完，又像是想到什么，回头瞪眼指着杨政骂道：“你小子瞎说什么！要是听了你的指引，丢了这丫头，岂不坏了大事？你小子是不是想包庇乱党？”话音未落，一脚就踹到杨政胸口，杨政没有防备，一下就翻倒在石阶下。

    杨政无权无势，又还是个半大孩子，周围的侍卫竟没有一人过来劝解搀扶。三皇子杨安越想越气，眼见又一脚就要踹过来。一旁被侍卫押着的桑儿，突然用力挣脱束缚，扑向杨安，嘴里喊着：“你们陷害忠良，杀我纪氏一门，我与你们不共戴天！”然后一口咬在杨安的耳朵上，竟然硬生生咬下一块来，杨安负痛大叫，侍卫们赶紧上前制服，杨安气急败坏地抽出侍卫身上的短刀，一刀插在桑儿的右腿上，竟将腿筋生生挑断，血花飞溅，接着又拔出来，将左腿的腿筋也斩断，目露凶光，狞笑叫道：“小狼崽子，现在两条腿都断了，看你还能折腾不？”

    桑儿面色如白纸，冷汗浸湿了头发，眼睛里蕴含着滔天的怒火，紧咬着嘴唇，硬是没有喊出一声。杨安又拔出短刀，正想结果了桑儿的性命，一旁冷眼旁观的七皇子杨招拉住他说道：“皇兄先处理伤口要紧，当着侍卫动手杀一个丫头有失皇子身份，还是把人交给父皇处理。”

    三皇子杨安听他说得有理，悻悻地收手，命侍卫扛起桑儿回前殿去。桑儿一头长发散落，浑身血污，双腿俱断，她睁开眼睛看着仍呆坐在地上的杨政，一双乌黑的眸子无悲无怒，无嗔无怨，唯有嘴角一抹惨淡的笑意。

    这一去必是再无活路，生死相隔。川哥哥，我带你去看扶桑花。。。相约的誓言还在耳边回荡，转眼就随风而逝。

    杨政呆呆地坐在地上，手指紧紧地扣着石阶，似乎感觉不到痛楚，又似乎胸口的痛楚无限扩大。他看着桑儿被侍卫扛在肩上，热热的鲜血蔓延一地，转眼将积雪融化，血泥糅杂，如那个如鲜花般的少女，瞬间零落成泥。杨政站在原地，眉头紧锁，眼神中无数锋芒在激烈的闪动，他想阻止，却感觉嗓子似乎被巨石狠狠压制发不出声来。廊檐下的油灯最后苟延残喘着摆动了几下，终究还是灭了。夜色漆黑，一如他的心境，那些看不见的怨恨痛苦自责全身游走，吞噬着他的血肉。挣扎无用，终究长叹一声，无言以对。他慢慢站起身来，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往家走去。

    进房屏退下人，杨政浑身瘫软倒在床上，没有半点力气，头脑一片空白。他本来生性淡漠，除了母亲谁也不放在心上，这么多年只求能明哲保身，从不涉及其中。然而桑儿就像一团烈火，大剌剌地把光明和温暖泼洒在他的天地里，他为自己无力保护她而自责，更为她在困境中仍要保护自己而难过。就这样昏昏沉沉不知躺了多久，听见外面张川叫门声。杨政应了一声，叫他进来。张川回禀说：“刚刚宫里大乱，守城门禁，到半夜才放行。我打听了一下，宫里头说，岭南靖侯爷意图谋逆，私带兵器进宫，想要行刺皇上，被侍卫发现，幸而全部伏法。”

    杨政面色平静，嘴角牵起，冷笑一声：“谋逆？安的好罪名，这靖侯真是愚蠢至极，行刺还有带上妻女家眷的？”张川哀叹着说道：“谁说不是呢，可怜靖侯爷一家全被斩死在殿前，纪府还有个幼女，被挑了双腿脚筋，皇上正要赐死，谁知靖侯爷的二子还没有死透，竟然冲出来抓着小姑娘托出了宫墙外，自己被射得跟刺猬一般，可那小姑娘双腿俱残，又不能跑，出了宫墙又有什么用呢，一群侍卫连夜出宫搜寻，想来也是活不了。纪侯爷长子纪武因军务没有一同入京。兵部侍郎孙进兴带骁骑营搜查驿馆，在靖侯下榻处搜到了私刻的皇玺和通藩的书信。皇上龙颜大怒，已经颁下诏令通缉纪武，派左骑将军侯德奎到岭南的纪府抄家灭族。我还听说纪侯爷的妹妹淑妃娘娘刚刚在大殿门口撞壁而亡，这下纪氏一门就再没有留下活口了。”

    杨政心中冰凉，只觉得胸口的痛楚越来越甚。让张川退下。他褪去衣衫，看见胸口上杨安的一脚踹了好大一个淤青印子，他怔怔地看着，突然想起桑儿曾给过他一个装着伤药的玉瓶，急忙下床来找，急切之中连椅子撞倒也浑然不知。幸好玉瓶完好无恙的放在外袍的内袋中，他握紧了玉瓶，却掉下泪来，颤抖着用小勺挑了些伤药抹在胸口。暗红色带着沁人花香的药膏所到之处本应清凉舒缓，然而杨政却觉得灼痛无比，想起桑儿对自己的赤诚信任，想起桑儿对自己回身微笑，想起桑儿的那声“川哥哥”，更想起桑儿最后看自己的那双漆黑无波的眼睛。杨政没有意识到，也许就是此时，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愤怒的种子。

    夜色殡葬，寒鸦高飞，掩埋在浓黑夜色里宫城内围的一场血腥杀戮，随着清晨的第一声长钟奏响，悠远浩荡。城门开启，阳光普照，将绵延的宫殿群落镶上璀璨的金边，青石地板整洁干净，仿佛从来没有沾染过腥红，多少屈死的忠臣良将都会连着血污带着沉冤一起卷进历史浩瀚的长卷里，成为书架上积灰发黄的史书上的一段文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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