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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回庐,焚柴苦读。
执苦数年,勤学不倦。
作为贫苦人家,怕的从来不是吃苦?怕的是没有机会。
度满自觉族里给了机会,只要努力,就一定能成功,到时候也能对得起自己母亲,那没日没夜地编草席。
但直到有一日,他才幡然醒悟,这个机会从来就未曾向他开启过。
那一日,他照往常那样,去给师长问安。
其实,他还有个不情之请想对师长私下说,就是是否能在精舍里求得一份教职,好再补贴生活。
原来,这几年,即便勤工俭学,但往日师兄弟们的交际应酬和购买竹简,都还是花费了家中过半资财。
虽然母亲没有说什么,依旧默默支持,但他还是愧疚难当。
他自觉和师长情深意笃,再加经学精熟,已然出师,想来求得学舍里的一份薪职,问题不大。
但这日,度满在门外立了许久,也没见师长出门。
后来才想到,师长应是昨日和东来的硕儒蔡邕宴饮,该是还没回来。
度满本是要走的,但鬼使神差,那一日他就开了那扇门,进了师长的屋内。
他后来反思,那鬼使神差的一开,可能是内心中对成为博学鸿儒的渴望。
他想见一见,那无时不散发出光辉的门内,到底是何样光景。
他见过师长给他们教学时的煊赫场景。
彼时师长,戴进贤冠,身着宽袖长袍,腰间束带,外披纱衣,手持玉如意,卓然如神仙中人。
身后是一众随婢,或打扇,或操沙锤。打扇的做扇风解暑,操沙锤的是镇肃学规。剩下的,有一高喉者,专司复述师长所言,使墙外门生也能听得教诲。
度满来的第一年,就是在墙外听得经典。第二年,他就前移到墙内,第三年,已经能在师长的精舍内,聆听教诲。是这批学生中,进步最快的一位。
师长也禁不住感叹:
“努力,努力,吾生谦益。”
谦益,是度满位列舍内时,师长作为奖励,给他取的字。取自《尚书·大禹谟》:“满招损,谦受益。”
自此,度满,度谦益,待师愈恭。
别人听完师长教诲就结束了,只有他每天晚上回去,一定要把今日师长所言用笔记下来,因为讹错而被书刀削去的竹屑,都堆满桉头了。
自从见过师长教学时的煊赫,他的志向就从世为二千石的禄位之心,转为继往圣绝学的求索之道。
他升华了,彼辈蝇苟,安知谦益之志。
但这一切,就是在那个上午,因为他的好奇心,给破灭了。
更准确的说,是醒来了。
照师规,凡修《尚书》出师者,既受碟,皆录名于屏风上,向祖师表示,我这脉,开枝散叶。
往日这屏风都是关在师长屋内,度满一进来,就先看到了这座屏风。
他又是骄傲,又是小心,看着屏风上一熘的名字。
四百年间,无数宏儒硕学列名其上。
他直接跳开中间,往最后几列看去,急切的找自己的名字。但找了三遍,没看见。
他又从开头,用手指一个个划过,看到最后,还是没有。
度满当时就坐在了地上,他觉得哪弄错了。他又在屋内继续找,想找到第二座屏风,但只有失望。
这时候,师长回来了。看到度满在屋内,先是一惊,看到度满坐在屏风前,又怒。但再看度满,面色凋枯,心中不忍。
他走到度满面前,俯视着这位努力的谦益,悠悠道:
“都知道了?”
“为什么?师长,这是不是哪弄错了。这屏风上不应该有我吗?”度满泪流满眶,努力忍住悲愤。
“没有错,你确实不在屏风上。只因你运蹇时乖,根性浅薄,本就不该入我门下,你族里送来的束脩,只是旁听,学问可学,受牒难。本来这早要与你说的,只看你戇直勤奋,才拖到今日。你会怪我吗?”
度满这时才一个炸雷惊醒。
怪不得族里会让这么好的机会留给他,怪不得一个乡豪也能有机会输送弟子到这等精舍。
原来是不入门墙的“门外汉”。
他再也呆不下去了。他没再看师长一眼,哭着逃出了精舍。他连庐舍里的竹册都没有带走。一路上,他胡思乱想着。
他恨张求,恨族长张弘,恨族里的一切。
为什么明明给了他希望,又从来没给,为什么要让他做了几年的梦。
不,这不是他的族,他姓度,他是个外人。
就这样,度满踉踉跄跄的回了家。
到家时,他的母亲看着满身泥土,连鞋都踢掉的度满,什么也没说,烧了碗热汤饼。
度满吃着汤饼,泪流满面。
从此,度满就在大桑里继续编着草鞋草席。
他性格变了,变得讥诮浪荡,他的名字也变了,变成了乡里人口中的“度大满”。
谦益这个名字,随风而逝,像从来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