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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上忽然绽开一抹淡淡笑意,似忧伤,似喜慰,那万种的柔情宛若漫天的星辰拂面,照亮了庭院里的凄清夜幕。
她的樱唇动了动,尚未开口,两行晶莹的泪珠业已悄无声息地淌落,看得他心疼,瞧得他神醉,浑然忘记了身外一切。
“干娘!”霸下第一个回过神来,从屋顶迫不及待地一跃,扎进罗羽杉的怀中。
罗羽杉紧紧捧着霸下,泪光里有笑,在屋中烛火的映照里闪烁着惊心动魄的美,轻轻呼唤道:“小蛋──”
小蛋哽咽了,木讷的脸上亦露出一丝笑容:“太好了,至少我还能再见妳一面。”
罗羽杉痴痴地望着他,好一会儿后,朱唇轻颤着如呓语般问道:“你好么……”
小蛋心一酸,走到窗前,强自笑着安慰道:“我很好,过了明早就没事了。”
罗羽杉一省,稳了稳激动的心绪,低声道:“万劫天君已答应我了,明天替你作证。”
小蛋怔了怔,却慢慢摇头道:“不用了。”
罗羽杉彷佛没有听见,颤抖冰凉的玉指抚上他的面颊,低低道:“你真的好么?”
小蛋一动不动地站着,感受到她柔荑轻抚里蕴藏的无尽爱恋,心底升起一团撕心裂肺的甜蜜感伤,竭力微笑着说道:“真的。”
罗羽杉没有回答,柔情似水的眼神在他的脸上来回端详,似乎要看清他的每一根毛发,将所有一切都深深铭刻在自己的记忆之中,永远也不会忘却。
突然,万劫天君的身影重新从黑暗中出现,走到罗羽杉身后,冷漠道:“该走了。”
罗羽杉娇躯一颤,猛地像是用尽身上所有的力量,踮起脚尖,双臂紧紧抱住小蛋,一双颤抖火热的樱唇不顾一切地深深吻在他的唇上。
小蛋呆了呆,旋即迷失在伊人忘乎所有的热吻中,感受着唇的香软火热,感受着泪的咸湿冰凉,整个身子就像是要被撑爆开来。
天地失去了色彩,生命在绽放绚烂,两个人隔着窗,却将彼此的心灵紧紧贴慰,一偿相思之苦。
突然,罗羽杉推开小蛋,明眸中闪烁着凄楚、不舍的泪光,一转身,掩面消失在漫漫黑夜中,唯有那一缕幽香久久随风飘送。
“妳别走!”小蛋猝不及防,手扶窗棂探身叫道,但空荡荡的庭院里却一无回应。
小蛋唇上犹存玉人香吻的余韵,一股股酸楚而又甜蜜的滋味占据心头蔓延全身,让他停止了思想,麻木了心念,眼前晃来闪去的尽是罗羽杉临别时那黯然神伤的含泪笑靥,心痛得如有火在烧炙。
尹雪瑶倚在软榻上,静静凝望着他孤寂的背影,目光中蕴藏着一抹失落与冷厉,开口问道:“你为何不去追她?”
小蛋苦涩一笑,木然摇了摇头,隔了许久才低声回答道:“不用了。”
“砰!”他一回身,却差点教背后的椅子绊倒,猛一甩手将它狠狠地掷到墙角。
霸下吓了一大跳。在牠的记忆中从未见过小蛋发过这么大的火,刚想出言劝慰,猛一瞧见他脸上沉闷的表情,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望着墙角散裂的椅子,小蛋的神色渐渐恢复正常,怅怅地出了口气。
霸下问道:“干爹,你没事吧?等明天的事结束了,咱们一块儿去找干娘。”
小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意兴阑珊地换了张椅子,坐下道:“我想歇会儿了。”
霸下连连点头道:“不错,是该养足了精神,明早才好打架。”
小蛋不答,缓缓闭上了眼,奈何心情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
罗羽杉凄绝的泪光、哀婉的笑容,翻来覆去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像销魂蚀骨的刀锋,一下又一下切割、剜碎着五脏六腑,让他疼到了极点。
窗外的夜很长,然而光阴荏苒,终究会有翌日的天明,会有旧的一天离去。
蓦地,他的小腹一阵剧烈绞痛,翻江倒海的痛楚瞬间扩散向周身,每一根神经都像是燃烧起来,一团团白茫茫的雾气从七窍里袅袅冒出。
小蛋竟是恍若未觉──比起心中的伤痛,这点肉体的疼委实算不了什么,甚而可以在剧痛中麻醉自己,忘记所有。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时不时泛起一抹抹妖艳的红光,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淌下,双手青筋蹦跳死死抓着两侧的座椅扶手,却硬顶着一声不吭。
霸下看着不妙,叫道:“干爹,干爹!”陡地一闪念:“不好,该死的圣淫虫又来捣乱了!”
尹雪瑶踉跄着下床,抢身到小蛋跟前,孰知纤手甫一触及他的脉门就被狠狠弹开,一缕冰冷的寒意直透肺腑,令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小蛋的身子竟也随之“扑通”一声,连人带椅摔倒在地,而坚硬的扶手吃不住他指尖的力量,“喀喇喇”爆碎成粉。
外屋的无涯大师闻声而至,见小蛋情形不妙,也来不及和尹雪瑶、霸下打招呼,将他从地上扶坐起来,右掌一按背心大椎穴,将雄浑醇正的佛门正宗禅功毫不吝啬地输进他的体内。
小蛋经脉一暖,晓得是有人出手襄助自己,当下因势利导护持心脉,合当世两大高手之力苦苦与圣淫虫精气相抗。
自北海之行后,圣淫虫精气已久不发作。小蛋本以为纠缠自己数年的怪症兴许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不治自愈了,如今看来方知大错特错,敢情是这怪家伙一直在他肚子里养精蓄锐、韬光养晦来着。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无涯方丈的头顶也腾起冉冉水雾,却不敢轻易撤掌,竭尽所能地协助小蛋抵御圣淫虫精气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
小蛋面色一片赤红,口鼻中喷吐出的寒雾越发浓厚,宛若黏稠的乳白色液体汩汩流淌并旋转在他的身周,衣衫早已结上一层厚厚的冰霜。
尹雪瑶气虚体弱,禁受不住小蛋体内散发出的凛冽寒气,不得不退回到榻前,取了两颗灵丹服下,才稍稍好受了些。
无涯方丈的身上也覆满白霜,一双鼓荡如风的大袍不停颤动,连眉毛上都凝结起一簇银白的霜雪。
霸下的心越收越紧,怎也没料到这回圣淫虫精气的爆发竟来得如此猛烈,似乎以无涯方丈苦修了近三甲子的佛门般若神功都克制不下。
猛然“轰”的一记巨响,从小蛋身体里迸发出一蓬沛然莫御的能量,居然将背后的无涯方丈霍然震飞,直撞到丈许外的墙上,一声低哼,嘴角溢血。
尹雪瑶花容变色,惊呼道:“小蛋!”檀口甫张,已教一股冷风灌入,从咽喉到内腑彷佛剎那间都结起了寒冰。
白茫茫的雾气滚滚盛绽开来,像潮水般从窗口和屋顶泻去,已是夏夜的幽清庭院里温度骤然跌坠,好像一眨眼又回到了冰天雪地之中。
霸下不顾一切地往小蛋扑去,却被眼前诡异的景象惊呆了,失声叫道:“干爹!”
只见小蛋周身尽是透明的银白色丝光,犹如一件巧夺天工的剔透冰茧,将整个人完完全全地封冻在内,恰似一座鬼斧神工的冰雕。
透过千丝万缕编织而成的冰层,可以清晰看见他的口鼻中,依旧在源源不绝地喷薄出雾蒙蒙的热气;双目紧紧合起,也不知他是昏迷还是清醒。
霸下瞠目结舌,望着这匪夷所思的情景,小脑袋里没了半点主张,有心喷火用荼阳火罡融化冰茧,又恐会适得其反把小蛋给烤熟了。
无涯方丈强按胸口翻腾的气血冲到近前,见此景,亦是惊讶莫名地说不出话来。
霸下遽然一省,叫喊道:“苏阁主就在越秀山上,快去找她来救干爹!”
尹雪瑶涩声道:“屋外已被法阵包围,咱们谁也走不出去。”
霸下颓然不语,无涯方丈已镇定下来,说道:“吉人自有天相,咱们不妨再等等。”
霸下垂头丧气道:“老和尚,你的话怎么听起来老有些听天由命的味道?”
尹雪瑶双目炯炯注视小蛋,徐徐道:“也许大师说的没错,这小子虽傻,命却向来硬得很,咱们等等无妨!”
两人一龙束手无策,只得围绕在小蛋的身周耐心守候,看着他坐在地上,口鼻不停地往外喷出雾气,最后逐渐将身形淹没。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尹雪瑶毕竟伤重,精力不支地靠在榻边沉沉昏睡过去。
小蛋身上的冰茧不可思议地生出一阵轻微波动,而后缓缓往体内收缩吸纳,露出里层包裹萦绕着的乳白色雾气。那雾气渐渐抬升,凝聚在他的头顶不散,犹如一朵洁白无瑕的昙花盛放。
小蛋的神智徐徐复苏,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似汪洋大海般的天地精气,不断涌入自己体内,毫无阻滞地与他经脉中汩汩奔流的真气水乳交融,并飞速壮大。
他无比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元神正在不停膨胀,爆发着惊人能量,像一头觉醒的龙,翻腾着、跃跃欲试着,似欲挣脱肉身凡胎的禁锢,翱翔于九天之上。
人生岂能无憾,又何必凡事计较?
放下所有的执着,了却所有的牵挂,终于,他忘情地敞开胸怀,感应着日月的交替,天道的轮回,彻彻底底消融了自己,卸去一切羁绊。
东海之滨的盘桓,南海之巅的守盼,无数日夜生死离别中煎熬苦悟的红尘过往,此时此刻却如云水般蒸腾挥发,再不能在心上留有余痕。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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