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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着我,也该杀了他了。这仇太大了!欺师灭祖,天下还有比这更大的仇恨吗?”
国人讲话,欲扬先抑,欲抑先扬。开口就是义愤填膺,等在后面的,一定是个转折。
果不其然,五爷的下半段,就是那个但是。
“可话说回来,打你爹一门,八卦和形意就合成了一门。你师兄在形意上下了大功夫啊!你的六十四手,也是你父亲手把手教的。你俩各成了你父亲的一手绝活。你俩齐全了,你家那门武功才算齐全。”
话说的委婉,但意思很明白。
别报仇。
要问为什么,就一句话。
他是东瀛的人,动了他们都要受牵连。
一旁年纪更大些的三爷顺着五爷的话,继续往下说。
“再说,这件事情要是有你出头,不管是谁死谁伤,传出去都是个笑话。你们宫家门里,徒弟杀了师父,师妹要杀师兄,这不是一窝子不仁不义的畜生吗?”
“至于说到你师兄,连你爹都拿不下来,你凭什么?”
“二姑娘,我们都这把年纪了,大老远的从关内赶来。跟你说了很多的话都是为你好!你不能不领情呀!赶紧嫁了吧。你爹最后的话是不问恩仇。你要是杀了马三,不是违背了他的心意了吗啊?”
老一辈说话绕着弯,话里话外,无不占着个理和情。先拿大义压人,再拿功夫高深说道理,后用长辈的关心动之以情,最后敲上一块定音锤,宫宝森的遗言。
话说的周全敞亮,也就藏下了同门同道对东瀛的畏惧。
但凡马三是个普通武夫,这一场,就会是讨伐大会。
其余的都没说话,暗暗点头,显然刚才的一切,就是他们的定论。
宫二心生寒意,只觉得人心比候车室外的风雪还要冰凉刺骨。
“我爹的话,是心疼我,想让我有好日子过。但他的仇不报,我的日子好不了。”
“诸位的话我都听明白了。您老几位,可是跟我爹磕过头盟过誓折过鞋底子的兄弟。我爹死了,本该由你们去找马三论理的。可你们反过了头拿了他的话却到我这儿来说三道四。亏你们受萌宫家多年。”
“我知道,马三仗着日本人,他硬气。可我宫家不是没有人,他今天来还是不来!”
连珠的话带着悲愤,接连戳着老一辈的脊梁骨。
但老一辈的脊梁早就弯了,又何在乎宫二的几句话。三爷一声冷笑,说着令宫二更加心寒的话:
“来不来,有什么关系吗?他来了,你走了,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得饶人处且饶人呐二姑娘。许多事情,不在人事,在天意。”
三爷食指指天,释放出老资格高高在上半辈子的气势。
候车室内暖意浓浓,却因为这句话,剑拔弩张。
似乎空气凝为固体,连呼吸都得使着最大的力气。
只是,这气势落在旁的小辈身上,或许还能令人屈服,但落在性子如钢的宫二身上,只会适得其反。
候车室外,宫家的众多随从和老姜扒着窗户,等待着宫二的回答。
“你就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去送点东西,马上回来。”
在三爷说话的时候,那名穿风雪过人流的男子,拉着身旁女子的手,说着温柔的话。
带着如沐春风的温和。
随手捡起地上的两个小石子,拎着手里的包裹,泯然众人,混入人群。
木柴在暖炉中因燃烧而裂开,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候车室静杳,窗外汽笛呼喊声隐隐约约。
所有人,都在等着宫二的回答。
“或许,我就是天意!”
宫二说着便要起身,不再与这些个同门同道们议论。
但还没踏出一步,那个“天意”的意字刚落了音,老一辈还没来得及对这句话作出反应。
呼啦一声脆响,砸破了透绿的玻璃。
一个包裹正撞在火炉的烟囱上,跌落在地,翻滚着。
包裹的布在翻滚中松开,露出包着的东西。
一颗新鲜的,被风雪冻住的,人头!
汽笛声、离别声、脚步声,候车室外所有的声音在这一瞬间随着包裹砸碎的窗户窟窿灌进来,不待任何人反应,粗暴的、毫不讲道理的硬生生捅进了他们的耳朵。
时间像被定格,所有人机械般的低下头,看向那颗头颅。
是,是马三!
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马三竟然死了!
所有人被怔住了,忘记了自己该作出怎样的反应。
特别是宫二,满心的悲愤和冰凉在看到头颅的那一刻,被大仇得报的震惊冲击,多样的情绪裹在一起,冲击着她大脑中关于情感表达的中枢神经。泪涌出来,又带着扭曲的笑,本来刚毅的身体忽然软了。
老姜冲进来,赶紧扶住宫二,拔刀循着窗户的窟窿向外看。
“这是哪位英雄,还请出来一见!”
回应老姜这句话的,是另一扇窗户的破碎声,和两颗石子的破空声。
石子如弓弩射出的子弹,螺旋的擦过老姜的面庞,砰!
先后落在各自的目的地。
循着轨迹看去,三爷和五爷,两位老一辈的武人。
太阳穴破碎,暗红的血顺着满脸的老年斑,浸湿了上好的貂毛。
嗬嗬的喘着气,没一会儿,彻底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