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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眯直勾勾盯着赵高,漠然道:“卿今日怎这般多奉承话,要来哄朕开心?”
扶苏在旁边都看傻了,父皇果然是父皇,天威难测啊。
赵高则是吓得身体一哆嗦,旋即露出满脸苦相,委屈道:“陛下……臣苦啊~!”
嬴政愣了愣,大抵没想到,他会是这等反应,迟疑道:“卿苦甚么?”
赵高下嘴唇颤抖,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臣去传诏,秦相推三阻四不接,反要留臣与诸禁卫用早食,根本不给臣拒绝机会。”
“陛下可知,秦相打得甚么主意?”
嬴政想也不想便道:“大抵,不外乎是想让你传达,他想辞相的事情!”
赵高嘿然:“臣也是这般想的啊,若是秦相提出辞相之事,让臣转达给陛下,臣如何敢拒绝?又如何能拒绝?”
“可臣若是答应转达,便是将陛下逼至两难境地,彼时真真是心急如焚……”
嬴政和扶苏听他这么说,不由面面相觑,心中倒真有些好奇,他是如何让秦墨乖乖接诏,并使自己脱身的了。
“那么,卿是如何应对呢?”
嬴政好奇询问,但旋即又皱眉狐疑道:“卿不会是答应了帮秦卿转达吧?”
赵高连忙摇头加摆手:“臣怎敢答应……臣根本没有给秦相开口提辞相的机会!”
嬴政闻言再次一愣,竟对这位近臣,有些刮目相看了:“如何不给秦卿开口机会?”
赵高脸上的苦相愈发深重,幽怨道:“臣知秦相想要将河西直道修至域外,便将话题扯到了河西直道上,以十万钱捐助,使他欢喜分心,然后……趁机将诏书官印给了秦相,带禁卫们告辞离去……”
嬴政胡须一阵抖动,刮目相看瞬间变成了无语。
扶苏在旁边也是嘴角抽搐,颇有些哭笑不得。
还以为你有甚么妙策应对,原来是用钱去堵秦相的嘴,实在是蠢到家的法子了。
不过……似乎……也是最有用的法子了!
“前次秦相受封河西国,臣为了助秦相开发河西国,已然捐了十数万钱的财货,家资积蓄为之一空。”
“如今又捐助十万钱……十万钱啊,臣家中哪里还有十万钱啊!”
赵高哀怨不已道。
嬴政面露同情之色,点头道:“原来如此~!”
说罢,低头、提笔、批阅奏疏。
扶苏呆了呆,继而有样学样,低头提笔,以更加专注的姿态,专心批阅奏疏。
赵高:“……”
甚么鬼呀?
我都这么卖力哭穷了,不给报销的吗?
若不报销,家里便要学李廷尉那般,勒紧裤腰带过活啦。
他也是有家眷亲族要养活的啊!
“启禀陛下,少府令甘罗觐见。”
赵高懵逼之际,殿外突然响起侍者的通传声。
嬴政瞟了赵高一眼,示意他先站到一边,而后向殿外道:“宣。”
赵高满脸幽怨的退到一旁。
稍倾,甘罗满脸郁闷的快步而进,揖手拜道:“臣,甘罗,拜见陛下,拜见太子。”
嬴政摆手让他收了礼数,而后看着他难堪的脸色,好奇道:“卿何事觐见?”
甘罗悻悻问道:“陛下可知油皂?”
嬴政茫然,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倒是扶苏反应快,答道:“是香皂吧,以油脂制成,具有去污清洁之效用。”
嬴政闻言恍然,便也道:“那是秦相鼓捣出来的物什,去污清洁的效用在皂粉之上。”
甘罗点头道:“正是此物……不知陛下可否将此物制作之法,从秦相手中讨来?”
“不能!”
嬴政毫不犹豫的断然摇头:“那香皂若是如同蔗糖般,乃国朝必需之物,朕讨来也就讨来了,他便是不愿给,朕也要讨来,至多赏赐丰厚一些。”
“可是,那香皂并非甚么国朝必需之物,朕将制作之法讨来做甚么?”
甘罗没想到嬴政会拒绝的这么干脆,哑然片刻才幽幽道:“陛下有所不知,羊毛加工成线的工程中,会产生一种油脂。”
“那油脂不能食用,用之制作蜡烛或灯油,气味也腥臭难闻,且亮度不佳。”
“但,用之制作油皂,却是绝佳的原料。”
“商旅自塞外贩回的羊毛,如今皆在少府工坊中加工,因而少府库房中,积攒了大量的羊毛脂。”
“陛下若能将油皂制作之法讨来,将羊毛脂制成香皂贩卖,必可为内库大大的增收呢……”
少府下辖的手工作坊,包括军器监,理论上来说,都是属于皇帝的。
因为少府这个部门,本身就是为皇帝服务的,少府其实也相当于皇帝的大管家。
所以,如果嬴政能将香皂制作之法讨来,交给少府工坊,用羊毛脂制作香皂贩售,那么所得之钱财,便全是属于嬴政。
实乃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
嬴政听罢甘罗之言,明显是有些意动的,丹凤眼中都放光了。
可旁边的扶苏,却是抢在老子之前,断然摇头道:“甘卿所言差矣!”
“莫说那是油皂制作之法,乃是秦相的秘法,便是一位黔首庶民的秘法,他既不愿献于朝廷,来换取爵位封赏,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皇家宗室断没有强要的道理。”
“若强要,便是与民争利,便是巧取豪夺……皇室与脏官劣绅何异?”
甘罗被质问的哑口无言。
便是嬴政也同样哑然,把到了嘴边的话,又悻悻咽回肚子里,顺势点了点头。
他其实想要来着!
而且他相信,只要自己开口,秦墨肯定会给!
但做老子的,总不能被儿子的觉悟,给比下去不是,只能闭嘴了……
“陛下与太子心怀大义大理,实乃天下黎庶之幸也,臣拜服~!”
甘罗哑然半晌后,却是突然双手为揖高举过头,向父子二人一躬到地。
嬴政感觉这彩虹屁,听着有些刺耳。
尤其是想到,得到这句彩虹屁的代价,是数十数百万钱,便更感觉心里在滴血了。
于是,他不喜不悲的挥手撵人道:“卿若无他事,便退下吧。”
甘罗收了拜礼,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是继续道:“陛下,其实不用向秦相讨要油皂制作之法,两下合作也可使内库增收!”
嬴政丹凤眼顿时亮了,这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当下便道:“如何合作?”
“秦相想以河西国的名义,与少府共同开办油皂工坊,河西国出油皂制法和贩售渠道,少府出羊毛脂和人工,所得利润分之。”甘罗解释道。
这下连扶苏也心动了:“如何分之?”
甘罗脸上再次泛起先前的愤懑之色,宛如吃了苍蝇般说道:“河西国七成,少府三成……”
嘭——
嬴政不等甘罗话音落地,已然是拍案而起,怒不可遏骂道:“瓜怂欺人太甚~!”
“少府出工出料,只能占三成利,他出个制作之法,跑跑腿贩卖,便敢要七成?”
“他怎不上天呢他!”
“赵高,去把他给额叫来,额抽不死他个瓜怂~!”
甘罗:“……”
甘罗大抵是第一次见本性暴露的嬴政,直看的整个人都麻了,两眼瞪得溜圆,嘴巴张的宛如河马。
俨然是不敢置信到了极点!
“咳咳……”
扶苏拼命干咳,提醒嬴政控制情绪。
这里还有臣子呢,要注意形象啊!
嬴政听到好大儿提醒,终于意识到自己忘形了,忙是收了锱铢必较的吝啬嘴脸,但仍是怒气冲冲的向赵高道:“去,把秦卿叫来,朕要当面问问他,因何敢如此蛮不讲理!”
“喏。”
赵高揖手领命,快步便向殿外走。
但这时,甘罗终于回过了神,赶忙拦住赵高道:“赵府令且慢!”
而后,向嬴政揖手道:“陛下,与臣商谈利润分配者,并非是秦相,而是华阳公主、华虞公主以及华南公主。”
“陛下若要找人当面质问,当找三位公主!”
嬴政:“……”
嬴政瞬间哑火,但旋即却是皱眉,满脸嫌弃的看着甘罗道:“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还不如年幼时伶俐,当年空口白牙赚城十余座的本事呢,竟连三个女子也争不过?”
这话是有讲究的,后世有个电视剧叫《宰相小甘罗》(看过的暴露年纪),讲的便是甘罗少年时有多叼,其中剧情虽然杜撰居多。
但有道是空穴不来风,甘罗少年时期,确实是很牛掰的!
“陛下,臣……”
甘罗遭受亿万点暴击,直有生无可恋之感,嗫嚅着解释道:“陛下须知,女子才是最难缠的,她们根本不讲理啊。”
“若是秦相,臣有把握,与之争个五五之数,甚至六四。”
“但三位公主……臣说句冒犯的话……简直是胡搅蛮缠,只咬定三七不松口,臣跟她们争得脑子都快炸了,她们是一句没听见去!”
他说到最后,俨然已是满脸痛苦之色,一副恨不得锤自己脑壳的模样。
很难想象,他到底经历了甚么。
嬴政:“……”
扶苏:“……”
赵高:“……”
能把甘罗逼成这样,那仨女子也属实是够厉害了!
不过,莞尔归莞尔,嬴政想到其中还有自己的亲闺女元嫚,不由便是心里一阵窝火。
果然是女子外向吗?
这还没嫁过去呢,便帮着夫家坑娘家了?
“呼~!”
嬴政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把元嫚喊回来关禁闭的冲动,向甘罗道:“你既然知道仨女子难缠,怎不去找秦卿商谈?你早年与他甚是有谊,找他要个五五分不行吗?”
甘罗无奈道:“臣也想啊,可秦相的产业,皆是华虞公主在打理,华阳公主和华南公主,如今也开始做主啦。”
“臣听宦令公孙业说,秦相几乎是不过问的状态!”
嬴政丹凤眼一瞪,冷哼道:“仨女子反了天不成……他不过问也得过问,朕亲自去武学馆找他。”
事关内库进项,他老抠性子发作,却是不肯让仨女子占便宜的。
扶苏拉了拉嬴政,压低声音道:“父皇,您这么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咳,岂不是自己给秦相送去辞相的机会?”
嬴政看了看殿外天色,笑道:“他此时大抵已经上手整顿武学馆,事关国朝兵事,他向来谨慎,不做则已,做了便是慎之又慎,务求尽善尽美,是不会半途而废的。”
“所以,朕现在便是让他辞相,他恐怕也要先把武学馆理顺再说,大可不必多虑!”
说着,已是快步下了陛阶。
扶苏和赵高只好在后面跟随,甘罗赶忙也亦步亦趋。
于是,君臣一行四人换了便服,领着一帮同样换了便服的禁卫,乌泱泱出了咸阳宫,直奔城外上林苑的武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