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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航静静地坐在禁闭室里,双手被铐在桌面上,等待着审讯的人赶来。
瑞吉蕾芙没有为难他,他打开卧室门的时候,外面的走廊上静悄悄的,还是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一点痕迹都不留。可当他乘贵宾电梯下到甲板层的时候,船上的安保员们凶神恶煞地堵在电梯门外,二话不说就给楚子航戴上了手铐,把他关进了禁闭室。他们这么做倒是不难理解,毕竟瑞吉蕾芙是给他们付工资的人,为了讨好老板,他们就得比老板下手更狠。
安保员说楚子航涉嫌非法闯入和盗窃,扬言要把楚子航交给船长萨沙·雷巴尔科来审讯,这位船长的暴脾气连旅客们都有所耳闻。
片刻之后,外面的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铁门咣当一声响,一片耀眼的大红色闯入了楚子航的视线,来的竟是白胡子的圣诞老人。
圣诞老人一屁股坐在楚子航对面,摘下帽子和胡子丢在桌上,冷冷地盯着楚子航。那是个留着髭须的中年男子,深褐色头发浅褐色瞳孔,面颊消瘦五官立体,以某些地方的审美观来说是个沧桑感的美男子,但他的眼神凶狠得像是要把楚子航生吞活剥。楚子航沉默地跟他对视,四目相对似乎能擦出火花闪电来。
“虽说是朋友,可你做得太过了,怨不得我找你的麻烦!”萨沙·雷巴尔科打破了沉默,“顶层船舱对普通旅客来说是禁区,跟核动力舱的级别一样高,这是登船的时候就说明白的!如果有人胆敢擅闯核动力舱,那势必会受到处罚。”
两个人其实是认识的,但相互没说过几句话,因为他俩见面的时候几乎都是在甲板上看鲸鱼。
北冰洋里栖息着众多的鲸群,经常会有成群的白鲸、灰鲸或者独角鲸追着大船游泳,景色十分壮观。观鲸是极地旅行的经典项目,每次出航领航员都会隆重地推荐给旅客们,但观鲸很辛苦,必须忍受寒冷和寂寞,鲸鱼也不像酒吧里那些娇俏的白俄服务员那样温存可人。于是甲板上观鲸的人日渐稀少,最后只剩下萨沙和楚子航。他们从来没有说过话,只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互相点点头。一个下雪的晚上,那条一路尾随YAMAL号的鲸鱼唱起了空灵的鲸歌。此情此景,萨沙忽然觉得心有灵犀,是该打破墙壁的时候了。
萨沙走到楚子航身边,晃了晃指间的烟卷。楚子航接过烟卷随手甩了甩,烟卷就被点燃了。
“鲸鱼就是大海里飞翔的鸟,那么巨大的鸟,跟这个世界相比也还是很渺小。”萨沙吐出一口烟雾。
“那我们算什么呢?神么?坐着钢铁的大船,飘在云的上面。”楚子航淡淡地说。
男人之间的友谊就是这么微妙,说完这两句云遮雾罩的话之后,就觉得算得上是朋友了,萨沙还请楚子航去自己的办公室喝过一杯。
“别以为你是买票的游客我就拿伱没办法!国际海事法赋予了我很高的权限,在公海上的时候,如果我判断某人可能会危害航行的安全,我有权把他关押起来,如果他暴力抗法,我甚至可以把他就地处决!”萨沙拍着桌子,“当然,我也可以豁免你应受的惩罚,前提是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登船的目的是什么,你跟我们的贵宾说了些什么?”
楚子航静静地看着他:“亚历山大·雷巴尔科少校,我们可以摘下面具说话么?”
萨沙的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把手缩进袖子里。他这是试图抓住藏在里面的匕首,在他还挂着少校军衔的那段时间里,他的袖子里随时都揣着一柄匕首,以防世界各地的仇家找上门来。可他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他早就脱下军装了,今晚他是逗孩子们开心的圣诞老人。
“你的真名是亚历山大·雷巴尔科,曾服役于俄罗斯联邦安全局下属的阿尔法特种部队。表面上你是游轮公司的雇员,私下里你对俄罗斯联邦安全局汇报。你根本就不会开船,你是个战斗员。船员里还有一些人听你的指挥,如果船主有什么异动,你们随时可以夺回控制权。”楚子航淡淡地说。
萨沙下意识地一推桌沿往后退去,全身肌肉绷紧的同时,在自己和楚子航之间留出了安全距离。
“你的目标跟我一样,是藏在顶层船舱里的那位船主,你跟我一样没见过她,也没有踏入顶层船舱的权力。”楚子航接着说了下去。
“我闯入顶层船舱是你希望看到的,所以你让安保组赶来扣押了我,想从我嘴里问出那位女士的情报。”他说着说着低头看向萨沙的裤管,“我还知道每次你来甲板上看鲸鱼,都会在靴筒里藏一把军刀,所以你走路的时候右脚落地总有点僵硬。今夜你也带着它么?”
萨沙目瞪口呆地听完,沉默了片刻,把脚翘在了桌面上,抽出裤管里的军刀,连同绑带一起丢在楚子航面前。
俄制的Cyborg战术直刀,锋利的弧形刃,坚硬的剑形刀尖,在受过训练的人手里,它能刺穿鳄鱼背部的厚皮。
“看来你们的情报网比我们的好用多了……你是不是连我妈妈的名字都查出来了?”萨沙无可奈何地说。
“阿廖娜·拉佐莫斯卡娅,我的俄语不好,不知道拼写对不对。”楚子航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铐,“现在可以把我解开了么?”
萨沙想了想,没好气地把口袋里的钥匙丢在桌上。楚子航当然可以用嘴叼着钥匙给自己打开,但他双手微微用力,手铐间的铁链就断开了。萨沙惊讶地看向断口,发现它是被熔断的,耐高温耐腐蚀的钢铁到了楚子航手里竟然脆弱得像是灰锡。
“你怎么做到的?你这是魔法么?”萨沙目光呆滞。
“算不上,跟给你点烟用的是差不多的手法。”楚子航淡淡地说,“船长先生,在我开始讲故事之前,请让您的部下给我拿一杯热红酒来。”
喝着那杯热红酒,楚子航娓娓道来,跟萨沙说了自己进入顶层船舱的经过,但没提及赫尔佐格这个敏感的名字。
萨沙听得很认真,反复追问一些小细节,显然是没有去过那里,对于船主是个二十出头的漂亮女孩这一点,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你在这条船上当了十年的船长,真的一次都没有去过顶层船舱?”楚子航问。
“他们是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登船的,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我无权查看他们的货物,也无权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如果这条船上有阶级的话,那么顶层那位是国王,她的手下们是骑士,我的船员们只是农奴,我也不过是个农奴头子。”萨沙耸耸肩,“我厌倦了这种生活,给我再多钱我都干不下去了!”
“你从联邦安全局那里接到的命令是什么?仅仅是监视他们?还是要查出他们最终的目的地?”楚子航问。
“你想让我多说,自己也得多说。”萨沙迟疑了片刻,眼神变得狡黠起来,“大家都别戴面具说话。”
内贼和外贼都点了点头,把各自掌握的情报做了交换。听起来双方的上级给予的情报都很有限,大家对极北之地的了解仅限于维基百科上的词条。总之就是一群神棍,想要寻找北极圈里的未知陆地,曾经靠着那位元首的赏识混得风生水起,如今时过境迁,他们又卷土重来了,而且很有钱。
“我可不相信什么远古文明,但上级要我盯住那位女士,我就得照办,我拿了人家的工资。”萨沙叹气,“可是十年了兄弟,我已经在这条船上待了十年!我是第二任船长,第一任已经心脏病突发去世了!圣女小姐要是找不到那个见鬼的希柏里尔,难道我要在船上伺候老奶奶一辈子么?”
“现在你伺候的是个年轻女孩。”楚子航纠正。
“这样更糟糕!这样她就能熬死我了,而不是我熬死她!”
“失落的古代文明,未知的大陆,这些听起来都很像天方夜谭,北冰洋里连个小岛都没有,我们脚下的罗蒙诺索夫海岭是北冰洋里最高的海底山脉,可它的最高处距离海面也有1200米,就是说这里连个火山岛都不可能出现。俄罗斯发射过好几颗用于监控北冰洋的间谍卫星,在太空里看更是清清楚楚。可你的上级却觉得希柏里尔可能真的存在,搭上一艘北极级破冰船,花了十三年来调查这件事。”楚子航说。
“所以上面应该知道一些别的事,但他们不愿告诉我。”萨沙顿了顿,“说起来你为谁工作?我俩有冲突么?”
“我们跟任何国家的利益都没关系。”楚子航说,“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愿意跟我分享情报,这要冒很大的风险。”
萨沙狠狠地嘬了一口烟:“我已经退役了,干活是为了给我老婆攒医药费。她叫安娜,喝酒开车出了事,还躺在莫斯科的医院里。”
“前妻,安娜是你的前妻。”楚子航说,“但你感觉不像是那么痴情的男人,这些年来跟你有暧昧的女人多达23个,有游客也有服务员。”
“安娜是那个想过要给我生孩子、要陪我一辈子的人,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萨沙吐出一口烟雾,眼睛短暂地失去了焦点。
“第一代的‘星之玛利亚’死后,船上组织过葬礼么?”楚子航迅速地切换话题,离开了自己的未知领域。
“没听说过,船上的葬礼只能是海葬,海葬是个很有仪式感的过程,随便把尸体裹裹丢进去可不能算海葬。”
“大名鼎鼎的星之玛利亚,似乎也不应该这么丢进海里去,如此说来她的棺材应该还在船上,你可以派人去找找。”
楚子航回到自己的船舱,在窄小的书桌前坐下。
虽说是五星级的豪华游轮,但YAMAL号胜在硬件和安全性,奢华方面却远逊于加勒比海上的游轮。楚子航的一等船舱也不过十几个平方米,全部家具只是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摆放在舷窗下的小书桌,空气略感憋闷,设备运行的嗡嗡声隔着好几间船舱都听得清清楚楚。
楚子航翻开笔记本,打开学院为他定制的客户端,他的各种信息都汇聚在这里,从银行户头到电子邮箱,通话记录也都罗列得清清楚楚。
EVA默默地监控着每个专员的生活,时时刻刻保护着你,随时准备着为你提供救援,缺点就是她也知道你的所有秘密,你的每一任男友或者女友,你蹲在马桶上的时候喜欢读书还是玩手机,你在某个隐秘的美图论坛给贴照片的女孩点的赞……但她不会把这些信息跟哪怕学院的高层去分享。如果你把她看作一个人工智能,这可能并无所谓,但如果你把她看作活生生的女孩,那就有点尴尬了……你的人生就像个活泼的光屁股猴子,每天都在她面前蹦来蹦去,而你还得一本正经地跟她谈工作……她从不拆你的台,但你知道她收藏有你的各种丑照。
留言的前两条分别来自恺撒和路明非,恺撒的留言是:“下个月的时间怎么样?快过春节了,我俩回一趟学院?安排一场联谊?”
路明非的留言则是语音:“师兄我在奥斯陆,刚刚下飞机……本来想找你去玩,可EVA说你休假了,我公干两天就走,应该是等不到你回来了……老大说想趁着寒假安排学生会和狮心会联谊,但我有点想回国过个春节,你知道的我都好几年没回去看叔叔婶婶……尼玛谁把这玩意儿搁车后座上的?我还以为我下蛋了呢我……没事儿下面兄弟把手榴弹随手乱丢……我的意思是你要是回学院我就在学院过寒假了,你要是回家我也一起……”
此外还有执行部的群发邮件、奥斯陆分部的冬季调休通知和一张从中国寄来的电子贺卡,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是信息网中的一个节点,你越是重要,收到的信息也就越多,你若被整个信息网遗忘,那就跟死了差不多。
楚子航点击角落里的EVA头像,输入自己的账号和密码,屏幕立刻黑了,只剩下一串绿色的字符:“Connecting…”
片刻之后屏幕重新亮起,莹蓝色的少女悬浮在黑暗中,裙摆翻卷如云,身边环绕着无数的信息窗。
“跟星之玛利亚的沟通还顺利么?”EVA微笑着问。
“第一代的星之玛利亚已经死了,现在住在顶层船舱里的是第二代星之玛利亚,她说她叫瑞吉蕾芙。”
“她要么是在跟你开玩笑,要么是不想你知道她的真名。这是个古北欧文名字,而古北欧文早就是死文字了。”
“无所谓,我也不想知道她护照上的名字。”楚子航简明扼要地跟EVA讲了跟瑞吉蕾芙见面的经过。
“即使是在她熟悉的环境里,能接住你的重击也是不可思议的事,她比那个白狼强,可能是个混血种。”
“她的卧室里挂了一幅表现诸神的黄昏的大画,很奇怪的是那幅画除了黑色的尼德霍格,还有一只白色的巨龙,但瑞吉蕾芙说她对这些没有研究,那幅画只是她曾祖母的遗产。”
“看起来针对极北之地,我们需要做进一步的调查。”
“是否有种可能,北冰洋里真有那么一片土地,但它位于扭曲的空间,我的意思是……尼伯龙根。”楚子航问。
“尼伯龙根是用炼金术构造的扭曲空间,虽然神奇,但依然有自己的规则,你去过北京地铁中的尼伯龙根,那是用1970年代的地铁站改造的,而北极圈里连用来改造的陆地都没有。在北极圈里造出一片陆地来,难度应该是青铜与火之王造出青铜城来还要难,谁有那样的权能?”
楚子航微微点头,难怪EVA给他布置的任务中并无调查希柏里尔这一项,连EVA都觉得希柏里尔不合逻辑。
“友情提醒,你的信箱里有一份圣诞贺卡,你母亲发来的,不回复一下么?”EVA又说。
“等我回到奥斯陆再回复吧,我跟她说了我要跟几个朋友一起出海,海上信号可能会不好。”楚子航淡淡地说。
去年夏天,楚子航从卡塞尔学院毕业,入职执行部挪威分部,驻地在奥斯陆。
继父很希望他回去继承家业,妈妈也觉得奥斯陆太远,但架不住楚子航说自己很喜欢北欧的清爽空气,研究所的同事们对自己也都很好。
卡塞尔学院位于世界各地的分部各有各的风格,在阿拉伯世界混的兄弟骑骆驼喝羊奶,一口一个真主至大;在印度混的兄弟们都晒得漆黑透亮,人均瑜伽大师,打开手机随便放首歌他们就能围着你跳起舞来。挪威分部走的是那种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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