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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然后,出了气的楚赟穿好鞋,背着手气势汹汹地走了。

    楚沁目送父亲走远,耳闻裴砚在旁边笑了声,侧首看去,裴砚边掸鞋印边说:“爹真有意思。”

    小可怜,挨揍还觉得有意思。

    楚沁心生怜悯,赶紧推着他进屋:“走啦,换衣裳去。”

    这酒里兑水的闹剧最后是在晌午用膳时有了结果。他们翁婿两个打起来的时候,郭大娘子正在膳房给楚沁煲汤,晌午时楚沁当笑料一说,郭大娘子扭头就瞪楚赟:“你还有脸怪别人!”

    楚赟一怔,已然心觉不好。

    郭大娘子眉头紧蹙,跟楚沁说:“那坛子酒是你兄嫂前几天刚送来的,正合他的口,他宝贝得不行,非要自己收着,谁都不让碰。结果昨天他拉着裴砚喝酒,取了一壶就走了,竟然忘了把坛子盖上,我今天早上看见的时候都晾了一夜了。”

    楚沁恍然大悟,原来酒味变淡不是添了水,而是晾得酒少了。

    裴砚这下来了劲,望着楚赟就道:“您看,我就说不是我吧……千古奇冤!”

    “……”楚赟不吭声,闷头扒饭。

    当天晚上,翁婿二人就又把酒言欢了。

    如此又过两日,裴砚再入东宫,楚赟继续去户部衙门当差,那本是个平平无奇的清晨,楚沁用完早膳就去找了安谷玉,跟她一起给腹中的孩子做衣裳。

    一些消息就在这样的安宁中悄无声息地散开,一传十十传百,自早朝为始,慢慢铺向街头坊间。不到中午,各个有点身份的人家就都陆续听说了。

    楚沁也听清秋禀话道:“听闻陛下病愈了,今日亲临早朝,夸奖了太子前阵子监国的辛苦,但……”

    清秋蹲了声,眼睛低下去:“但格外嘉奖了励王,说他几件差事都办得漂亮,还赐了五十户食邑。”

    “赐了食邑?!”楚沁惶然抬头。

    清秋咬唇:“嗯。”

    安氏看着她的神色露出不解:“才五十户,也不多呀。妾身书读得不多,可听闻赐食邑这事,少说也是几百户几百户的。”

    “是不多,但这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楚沁黛眉紧蹙,一语不发地陷入思量。

    五十户食邑,可以说是很少了。励王位在亲王,又是皇帝的亲儿子,绝不会差这些钱,这样的封赏,嘉奖之意甚于赏赐本身。

    可这其中的问题,也正在于“嘉奖之意甚于赏赐本身”。

    屈指数算,皇帝已病了四个多月了,这四个多月里都是太子监国,个中辛苦满朝文武皆有耳闻。如今皇帝一朝病愈,这般得了嘉奖的竟是励王,厚此薄彼几乎都摆在了明面上,不得不让人多心。

    楚沁不由心弦紧绷,再想起上一世时听说的那桩“陛下怒斥太子”的事,愈发觉得局势不妙。

    东宫之中,更是一派肃杀。

    今日晨起太子也是去了早朝的,皇帝嘉奖励王时他就在旁边。他本不在乎什么食邑,只是父皇这般的反应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毓德殿里,太子身边的五名侍中都在,旁边更有一众宫人,但殿中依旧静得针落可闻。

    这几个月来,谁都知道太子忙成了什么样子。朝政上的事既多又乱,如今才二十一岁的太子殚精竭虑地扛着,硬是一点错都没出。

    整个东宫都在等着皇帝病愈后厚赏太子,如今这个结果,谁都替太子委屈。

    太子自己心底也存着一份委屈,这份委屈牵动得他良久无言,直到霍栖忿忿开口:“励王有励王的本事,臣不想多说什么。可就算别的都不提,大理寺查下去的那桩贪污案,可是殿下先出了许多力,后来才交到励王手上的。如今励王倒会邀功,奏章上明里暗里只提自己有多辛苦,也太不把殿下放在眼里!”

    太子没做声,裴砚鬼使神差地盘算起了楚沁先前说的话,越想越觉得她或许说得没错。

    霍栖蔑然笑了声:“如今励王当着殿下的面都敢这样抢功,来日若真让他当了太子,岂不再没有殿下的容身之所!”

    一语既出,殿中数道目光齐齐往他面上一荡。

    他说话惯没有轻重,大家相处得久了都习惯了。但饶是这样,这番话也依旧过了些,本就安静的大殿因而愈发沉寂,太子强缓了一息,终是道:“好了,孤知道你们是为孤鸣不平,但这只是桩小事,你们也不要忧虑太过。”

    “这还是小事?!”霍栖腾地站起来,“殿下,励王步步紧逼,如今又握着京中卫戍,殿下若一再忍让,来日……”

    “储君之位,不是说易就易的。”太子沉声,面上乍看并无什么情绪,眼底却掩着一层阴鸷。

    霍栖与他视线相处,莫名地生出一股胆寒,哑了半晌,终是忍住了后面的话,低头坐回去。

    太子缓了口气:“如今父皇病愈,京中卫戍之事孤自会上疏。今日早朝的种种,你们都不要多议论。孤左右不了旁人的心思,只求自己问心无愧。但你们也要知道,储位归属乃是国之大事,父皇英明一世,断不会在这种事上任性妄为。所以坊间的一些议论,你们也不必尽信,孤在这个位子上,便起不了什么乱子。”

    他说得严肃,五人听罢相视一望,起身一揖:“臣遵旨。”

    “都去忙吧。”太子垂眸,“孤近来欠下了功课,也要去读书了。”

    “诺,臣告退。”五人再行施礼,便往外退。裴砚本与旁人一起退了一步,转念却停住脚,不作声地静等他们出去。

    太子见状,自知他有话要说,便也安然等着,等另外四人都走了才道:“有事?”

    裴砚颔首:“臣有些心思,不得不与殿下一议。”

    说罢他却顿声,并不直言。太子会意,让宫人们也都退下去,又道:“说吧。”

    裴砚沉了沉:“殿下恕臣揣测君心之罪。”

    太子一愣,蹙眉看看他,问:“你揣测父皇什么了?”

    裴砚心中的腹稿又反复过了几番,上前了两步,道:“殿下有没有想过,陛下先立殿下为太子,后又格外器重励王,许是……许是为历练殿下?”

    “什么?”太子一阵怔忪。

    “事出反常必有妖。”裴砚斟酌道,“就如殿下所言,陛下英明一世,为何却偏将京中卫戍交予励王,引得议论纷纷?此等安排在本朝从无先例,陛下这般,毫无道理。”

    太子沉吟良久,不觉屏息:“这话你还跟谁说过?”

    “没有了。”裴砚抿唇,太子颔首:“这话不得再说,孤会自己想想。总之……父皇已然病愈,关乎京中卫戍的奏折孤明日一早就会递上去,这事便可以过去了。”

    “诺。”裴砚长揖,心思犹有些不宁。一壁觉得这不过几句建议,便是错了也无妨,一壁又怕皇帝本不是那个心思,自己三言两语会将太子带偏。

    但总归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后悔也晚了。裴砚终是定住神,平心静气地告退。

    这日裴砚犹是在临近傍晚时出的宫,途经望蜀楼,便去买了两道楚沁爱吃的川菜,又额外多要了个东坡肘子,打算给岳父送去下酒。

    这般叫菜拿走无需上楼,裴砚点好就在一楼的门前等着,等伙计将食盒递出来,他就回到了马车上,继续回家。

    是以他不知道,二楼的雅间里,霍栖正与人喝酒呢。

    设这酒席的还是那翰林张宗奇,霍栖这几个月来与他交往密切,二人处得投缘,时不常地就聚在一起喝一顿,也未见得都是在酒楼中,偶尔也去家里,一醉方休。

    今日这席格外热闹,席上除却霍栖与张宗奇还有几人,俱是张宗奇的同僚。

    酒过三巡,众人自然而然地聊起了早朝上的事,借着酒劲,说话也都大胆了些,有的说励王不厚道,有的说太子过于懦弱,还有的直接议论起了圣心,说皇帝只怕是后悔立三皇子卫凌为太子了。

    如此一来二去,霍栖心底的那份不忿便又被激起来。张宗奇察言观色,边为他斟酒边半开玩笑地说:“这话我们都只是说个热闹,你可当心着些。你如今在东宫太子跟前当差,万一太子有个什么闪失……你可就前路难卜了!”

    霍栖已喝得大醉,整张脸都是红的,闻言一拍桌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你们休要胡言!”

    他说完就要栽倒,张宗奇赶紧将他扶住,他摆摆手,醉醺醺地续道:“太子殿下说了,储君之位,不是……不是想废就废的!便是当今圣上也不能肆意妄为!他在这个位子上,没什么好怕,起不了大乱子!这天下……这天下迟早是他的!”

    一语既出,满座既然。

    几个翰林面面相觑,接着,又都屏息看向霍栖。

    张宗奇犹自扶着他,不动声色地探问:“这话真是太子殿下说的?”

    霍栖醉眼惺忪地点头,继而又胡乱摆手道:“所以你们……你们都不许胡说!励王他……他成不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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