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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姚徵说:“他是复华银行的行长。”

    项明章屏住的气息陡地一松,那个被抹去痕迹的神秘角色、最后四年间的银行行长终于分明,原来是沈作润的独子。

    这个遥远的、不曾谋面的人物叫项明章乱了心绪,他恳求道:“姚女士,您祖父对沈少爷感情深厚,一定留下不止这些信息,能不能再告诉我一些?”

    谈话间姚徵从防备变得松缓,那位沈少爷留给姚企安一笔养活几代人的财富,让姚家因此改命,让她有资本开创事业。

    从父亲到兄长,再到她这个家里的小女儿,以后是她的孩子姚竟成,会一代一代为沈作润绵延祭奠之事,这是姚企安当年的遗愿,也是姚家的报恩。

    假如真的能找到沈家后人,不论亲疏,总算一种微薄的圆满。

    姚徵思虑片刻,让姚竟成搬来一只木箱,结实厚重,看成色和款式是一件上百年的老物件儿。

    沈公馆里珍玩不计,沈少爷只留下最要紧的几样,姚企安却每件都宝贝,走时收拾了沈少爷用惯的旧物,带回宁波保存。

    老式木箱打开,有上下两层,第一层分成五角花格,每一个格子放着一样物品。

    最大的中心一格,是一只双拳大小的白釉盒熏,宋代的款式,姚徵没拿稳,项明章伸出掌心托住,触手温凉。

    姚徵道:“祖父说沈少爷公务繁忙,睡不安稳,每夜要燃香助眠。”

    盒熏盖子的雕花积了一层污垢,项明章低头嗅闻,久置的陈腐气之外,有一股极淡的香味,很像楚识琛衣服上的迦南香。

    第二件是玉珠算盘,就巴掌大,每颗珠子玲珑剔透,项明章又想起楚识琛说“拨珠就是打算盘”。

    姚竟成在一旁好奇:“为什么这么袖珍?”

    姚徵说:“沈少爷五岁用的,是沈先生送他的生日礼物,结果他学会后走到哪打到哪,总有叮当的动静。”

    项明章觉得这话耳熟,在琴行楼上,赵组长曾问楚识琛为什么学琵琶,也是五岁,也是玉珠算盘……

    楚识琛还说母亲嫌烦,又嫌算账俗气,于是教他琵琶陶冶情操。

    这时姚徵拿起另一格的小玩意,薄薄的一片三角形,琢磨了几秒:“哦,这是拨子,弹琵琶用的。”

    项明章感觉咽喉被攫住,滚动喉结却喘不上气来:“……这也是沈少爷的东西?”

    姚徵回忆道:“沈夫人教他弹琵琶,小孩子手指嫩,先用拨子,后来弃置一旁就被祖父收起来了。”

    项明章难以回神,他当时以为楚识琛是瞎编的,为什么会和沈少爷的经历如出一辙?

    姚徵自顾自可惜,她记得姚企安回宁波时还带着一只琵琶,小叶紫檀做的,是一件名贵的古董。

    沈夫人是盐政副总理的千金,那只琵琶是她的嫁妆,沈少爷嘱托姚企安,将琵琶与沈作润一同下葬了。

    姚徵拿起箱子里最漂亮的一件,四方形的印台,鎏金水晶表面,沈少爷只留下了配套的行长公印。

    “我小时候喜欢得很,总是偷拿着玩。”她笑道,“祖父没少呵斥我,说这是法兰西的皇家工匠制造的,花费了三个月。”

    项明章再一次震动不已。

    木箱头层几乎看尽,仅剩一只个盒子,姚徵不记得是干什么用的,印象里始终空着。

    项明章拿起来,盒身扁平,包裹月白缎面,他打开,盒子里面绷着一层黑色丝绸,凹陷下去一块圆形的浅坑。

    姚徵说:“像是首饰盒,但放镯子太小,戒指太大,耳环这种成对的东西更不合适。”

    项明章一瞬间牵扯神思,他探手入怀,解下襟中的怀表,放进盒子里,严丝合缝犹如榫卯相嵌。

    他不得不怀疑,这只怀表曾是沈少爷的旧物。

    姚徵本来尚存一分怀疑,见到这只怀表,相信了项明章遇到沈家后人的说法,她道:“沈少爷有一只极其钟爱怀表,平时从不离身。”

    项明章问:“是不是在瑞士定做的?”

    姚徵仔细回想:“貌似是……不过表链是沈夫人的项链改的。”

    楚识琛说过,女士项链,或许来自母亲……项明章感觉心脏被揪住了,一阵阵绞紧。

    他顾不得了,掀开木箱空掉的第一层,下面是一些泛黄的纸页。

    他的嗓音很沉,发哑:“我可以看看么?”

    姚徵点点头,可惜纸质的东西不好保存,数次搬家零落了一部分。

    项明章拿起最上面一张,是沈少爷留洋的毕业证书,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授予的商业学士学位。

    南方天气潮湿,纸张霉变,上面手写的花体洋文已经模糊不清,项明章放在茶几一边,拿起一份计划书。

    繁体题头,是关于抗币面额的研究决定,全文手写,内容包含大量专用字符,是早年流行于钱庄之间的一种加密方式。

    然后是一沓类似票据的东西,记录了复华银行捐赠和筹办的物资明细,存留下来的一共四十九张,也就是至少有四十九笔。

    姚徵感慨道:“沈少爷与他父亲一样,年纪轻轻,襟抱非凡。”

    项明章问:“沈少爷当时多大了?”

    姚徵推算:“1918年出生,到1945年,应该是二十七岁。”

    二十七岁,楚识琛也是二十七岁。

    木箱双层皆空,项明章却思绪如沸满满当当地烧燎在胸口。

    忽然,姚徵摸开箱子里的暗格,里面藏着一张照片。

    沈少爷留存于世的唯一一张旧照。

    照片背面朝上,写着两行字,项明章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看清的一瞬间手指忍不住发抖。

    狼毫写下,端正小楷,笔迹似曾相识。

    ——今日生辰,吾与灵团儿。

    落款:民国三十二年,秋。

    项明章心头震栗,几乎难缓:“秋天的生日。”

    姚徵说:“对,所以表字‘清商’。”

    项明章脱口而出:“但愿清商复为假,清商……沈清商。”

    他反复念着,手心全是汗水,捏着照片翻转到正面,呼吸刹那停止。

    四角发黄的黑白照,一幢显赫的沈公馆,阶前树下秋风里,沈清商俊秀挺拔,怀抱一只纯白的波斯猫,擎猫的左手戴着一枚玛瑙戒指。

    那张面容透着轻浅笑意,唇微张,风吹开了额发,一双眉目好看得像远山缀了寒星。

    干净,从容,神采斐然。

    项明章仿佛心脏骤停,死死盯着照片中的沈清商。

    盯着这一张他恨不得每天见到、脑海中来回想起、喜悲嗔怒都灵动端方,与楚识琛一模一样的脸。

    迦南香,玉珠算盘,紫檀琵琶,法兰西印章。

    商学院,四年行长,小楷笔迹,灵团儿白猫。

    怀表。清商。

    楚识琛和沈少爷的一切全部吻合。

    就算考证有误,一方说辞是假的。就算是机缘巧合。就算是中了邪,阴差阳错!

    可是照片何解?

    这张照片中的面目该何解?!

    项明章热血当胸,双手却冰凉颤抖,他用尽全力捏着旧照一角,已不知该如何称谓照片里的人物。

    姚徵惊异地看着他:“项先生,你还好吗?”

    良久,项明章嘶哑出声:“他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姚徵回答:“上善若水的若,臻于郅治的臻。”

    ——沈若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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