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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裕,你还真敢回来。”
“有何不敢?”宋裕嗤笑一声,低头摩挲了一下大拇指间的玉扳指。
“宋裕,当年之事,我已向你道歉,也因此戍边几年与家人不得相见,我的所作所为与周芙无关。”
“六年前淮南王病死嘉峪关,死前只许你入帐,周芙是他最偏疼的女儿,我不信他死前没有交代过你好好待周芙,可如今宋裕,你的所作所为置周芙于何地?”
“你今日手上沾的可都是她血亲的血啊!”
蒋厚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如若不是理智尚存,他真想一刀剜出宋裕的心,看一看那是不是黑的。
宋裕闻言倒也不恼,只是嘲弄开口,“淮南王临终所言,宋裕一个字也不敢忘。”
“倒是你,蒋厚,边塞如今真的相安无事了么?你身为副将不司其职,千里迢迢而来,难道就不怕陛下治你个逃兵之罪么?”
“那可是杀头的死罪啊。”
宋裕的唇边噙着点笑意,话语里带着步步紧逼的味道。这话没逼得蒋厚退让,反倒是让在佛堂里一直跪经的那人开了口。
“银灯,掌嘴。”
佛堂里传来的声音柔和且安宁。
这么多年,她还是站在蒋厚的那一边。
宋裕自嘲地笑笑,他知道周芙是偏疼蒋厚,却没想到今日会如此不给自己脸面。
银灯垂着头往前走了几步,听了主子的话重重地一巴掌落在宋裕的左半边脸颊上。周芙没说数目,便是小惩大诫,银灯打完后,揣摩着周芙的意思,又恭敬地退回了门边。
这还是江龄雪死后,宋裕第一次回府。
而这一记耳光,也是这么多年来实打实头一回。
这一巴掌惩戒的到底是他这些日子对她疏离冷漠,还是今日他磨刀霍霍向这周家的宗亲亦或是他刚刚对蒋厚出言不逊,宋裕不清楚。
但这面颊上火辣辣的刺痛在提醒他,他与周芙的缘分,这一生的欢愉与温存,就到这里为止了。
他也好,周芙也好,早已经回不了头了。
“宋裕,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佛堂前,周芙手里的念珠停了停。她面前是祖宗牌位,窗外风雪猎猎,她知道那人定是踏过尸山血海,满手血腥而来。
“该说的,臣那一日都说完了,郡主还想听臣说什么?”
是啊。
江龄雪死的那一夜,该说的,宋裕确实都说完了。
恩怨相抵。
他不愿意再见到她,更不愿意再跨入淮南王府一步。可既如此,今日还来做什么呢?
“你来是要传陛下口谕么?”佛堂里的那人嗓音疲惫,“江龄雪确实因我而死,这条命,宋大人要如何讨要?”
“八年掖庭,郡主觉得如何?”
隔着一扇紧闭的佛堂门,周芙听着这人依旧温和依旧平静的嗓音,仿佛又回到了江龄雪一头碰死在皇叔帐中的那一夜,那是她第一次从宋裕那双一贯冷静的眼底看到恨意。
十年了。
她同宋裕的人生都在失去。
她失去了父亲,兄长,姐姐和姐夫。宋裕失去了最疼他的祖母。
这么多年,他们抵背取暖,在这山河长夜里做对方的依靠,周芙曾以为,终有一日,她能走进他如冰石一般的心里,可直到今日,她才明白,这些年,她从未真的看透过他。
“江姑娘因我而死,宋裕,八年掖庭,我甘愿受罚。但宋裕,我不愿意白白做周家的罪人。”
“郡主要什么?”
“詹士高说你是大梁如今的明灯,那我便同你要一个海晏河清,天下昌明。有生之年,宋裕,你能让我听到梁军的凯旋之音么?”
周芙手里的佛珠停了,轻声问他。
“能。”
“但凯旋的军报会由将士带给郡主,臣说过,此生不会再见郡主。”
宋裕收紧了宽大袖袍下的指骨,他神色依旧凛冽,可喉头不知为何有些哽。
长夜漫漫,长路亦漫漫。风雪灌进喉间滋味涩然,宋裕此番来本还准备了更绝情的话,可此时此刻,纵然隔着一扇木门,那些话也说不出口了。
“宋大人,该说的都说了,还不滚么?”蒋厚横眉冷对,三年的边塞风霜能改变少年的容颜,却无法磨平少年人的血性。
宋裕点点头,嘲讽地笑笑。转过身去的时候心口却是密密麻麻的痛,似是怕下一刻自己便会红眼,他隐忍着情绪快速抬手将腰间的王府玉牌卸下来扔给蒋厚。
“宋裕,你这是什么意思?”
蒋厚怒喝一声。
“交托。”
宋裕抖掉纸伞上的雪,冷冷回完这二字后挺直脊背,往门口走去。
茫茫大雪中,他一路向前,没有回头。
蒋厚不可置信,试图去追,却被周芙拦住,“让他走吧。”
“可是……”
“没有宋裕,淮南王府不会倒。”
“但……”
“蒋厚,天下家奴千千万。”周芙顿了顿,轻声道,“他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