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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的西南地区,天微冷,多雨。此刻,杭瑞高速公路大堵车。
外面的天灰蒙蒙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公路上停满了车,在雨中静静地等着。似乎是耐心都已用尽,司机们连喇叭都懒得去按了。
一辆黑色斯宾特商务车的司机开门走了下来,他披上雨衣走向前去敲开了一辆旅游大巴的门,在车下高声询问售票员前面的情况。
小雨渐渐变成了毛毛细雨,不过天依旧阴沉得厉害。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在一片雾中朦朦胧胧,让人觉得前路也缥缈不可寻一般,前进不得。
那人脱了雨衣坐回车上,回头看向后座的男人:“老板,听说前面发生了连环车祸,搞不好要封路,怎么办?”
孟斯年跷着腿靠在椅背上,看着远处起伏的层峦:“等等吧。”
从中午到傍晚,前面的车子完全没有松动的迹象,后面的车子也已经堵了几百米,如今已到了进无可进、退无可退的地步。
毛毛雨飘个没完没了,其他车子里的人已经开始冒雨出来散步,附近镇上的人闻讯赶来售卖食物和水,安静了一下午的公路,在傍晚突然开始热闹起来。
孟斯年终于坐不住,拿了烟和打火机开门下车。一阵凉风伴着冰凉的雨丝刮来,他点燃烟,弯腰将西装外套拿了出来。他再回身时,旁边的白色车子上下来一位踩着细高跟鞋的年轻女人。她盯着孟斯年细细地看着,后者却没有因为她的观察而赏赐哪怕丝毫的目光。
女人主动说话:“先生,借个火。”
孟斯年瞥了一眼,将手里的打火机递给她。她接过去却没动,再次开口:“我好像见过你?”
孟斯年穿上西装外套,嘴里叼着烟,也没看她:“是吗?”
“明星?我记得我在电视上见过你。”女人还在盯着他看,他没再说话,抬头看向不远处。湖泊彼岸,田野尽头,是一个看起来安静祥和的小镇。白墙绿瓦的建筑群错落有致地倚靠着山脚,北方很少见到这样的古镇。孟斯年呼出一口烟雾,抬脚跟着镇上的人一路下坡走向镇子。
经过一座桥后,走到田间,路由于雨水的浸润变得有些泥泞,他穿着锃亮的皮鞋走上小镇石板路时,已经沾了很多让人烦躁的泥土。他无视附近敞着大门高声询问他要不要食物和水的住户,一路顺着青石板路向前走着。直到走到一处比其他房子稍微大些的房屋前,大门似乎已经非常古老了,虽陈旧,但干净油亮。他抬手,轻轻地敲响了大门。
孟斯年也说不清为什么镇上这么多房子他非要敲响这一间。后来,他很多次回想,也没找出准确的答案。或许是那从白色的墙头探出来的不知名的花幽香迷人,或许是二楼飘着纱帘的窗边有麻绳编织的风铃在毛毛雨中若有似无地响着,或许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
来开门的是个女孩。
漆黑的长发编成两条辫子搭在肩头,刘海越过眉峰缕缕弯曲。女孩从敞开的门后歪头看他,圆圆的瞳仁像是黑夜里小猫的眼睛,亮得不像样子。
她疑惑地看着门外英俊的男人,非常高的个子,发丝被雨水打湿,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西装肩头也有细小的雨珠。她仰头问:“您找谁?”说话间,两侧脸颊上有若隐若现的小酒窝。
孟斯年心不在焉地正想着自己已经多少年没见过这样清澈明亮的眼睛,听到女孩的说话声,他将嘴里的烟头拿出来捏在手里,声音不自觉地温柔了一些:“路过,想借用一下洗手间,可以吗?”
女孩还没说话,屋里就传来询问的声音:“是谁呀?”
“爷爷,是一个想借用洗手间的叔叔。”女孩边回头说着边打开了大门。
孟斯年将手里掐着的烟扔进门边的垃圾桶里,听到她的话,挑了挑眉,叔叔?
和预想的差不多,古香古色的院子里有一棵不知道名字的大树立在南侧的墙边,绿叶中的红花带着怒放的鲜艳。树下堆放着各种花花草草,花盆也是五颜六色的,和市面上卖的不太一样,看起来很稀有。
石板路通往房屋门庭,孟斯年低头看着石板上雕刻的花纹,或许该叫图腾,和旁边那些瓶瓶罐罐上的图案一样。
走在前面的女孩微微侧了头,对他说:“别踩到我的小草啦。”
孟斯年扭头看了一眼石板路边种的一片绿油油的形状怪异的小草,只觉得这都是什么稀奇玩意儿,从未见过。他抬头看向前面的女孩,女孩穿了条红色连衣裙,没什么花色,那个红和她的唇色一样,美得鲜活。
若不是来的时候见到有人手里拿着方便面和矿泉水,他会怀疑自己是穿越了,或许他无意中来到了五柳先生的桃花源也说不定。
西南山脚下的小镇,有着像是江南民国时期水灵灵的女孩。
她走上木板台阶,带他进了主屋,寻了一楼的一处洗手间,开了门后脚步轻快地走上了二楼。
孟斯年从洗手间出来时,偌大的客厅里,实木长椅上已经坐了一位白发老人。看起来年逾古稀,但一双眼睛矍铄明亮。老人拿着紫砂壶倒了杯茶,见他出来,指了指桌子:“纸巾。”
孟斯年道了谢,随口问道:“老先生,这是哪里?”
“曲桑。”
孟斯年边擦手边观察着这座十分讲究的房子,墙上的山水画、老人手里的茶杯以及其他用具和摆设都在说明这不是普通的人家。
老人给他倒了杯茶,示意他坐:“喝点热茶,外面不知道还要堵到什么时候。”他怎么看都不像是镇上的人,稍加猜测就能知道他是堵在高速上的过路人。
孟斯年觉得这座宅子十分考究,确实没想立刻离开,便坐到老人对面的椅子上,接过茶,抿了一口:“南糯白毫。”
老人一笑,还没说话,楼上就传来人在木板上跑动的“咚咚”声,同时伴有若有似无的歌声,轻浅的哼唱,悠扬婉转,是孟斯年从未听过的曲子。
“小丫头淘气,总是闲不住,”老人说着,冲楼上喊道,“格格,给这位先生拿条毛巾来。”
格格?很有意思的名字。孟斯年低头喝茶,胡乱地想着,或许他真的来到了另一个时空,遇到了清朝的格格。
女孩“咚咚咚”地跑下楼,手里拿了一条白毛巾,另一只手上握着的是银色的iPod,白色的耳机线一路向上,直至隐没在女孩两条辫子下的耳朵里。
孟斯年接过毛巾,视线从女孩白皙手指下的iPod上移开,心想:哦,现代。
女孩没看他,递了毛巾后重新塞了塞耳机,转身又上楼了。
毛巾上不知是什么味道,桂花或者桃花?他对这些植物丝毫没有研究,现在却有些好奇,这个和女孩身上味道一样的香气是来自哪种植物。
一杯茶后,头发已不那么潮湿,孟斯年并没用那条毛巾。
老人起身道:“我手边还有活,你先坐着休息,不用客气,等路通了再回去也没事。”
孟斯年起身致谢,或许是小镇民风淳朴,祖孙俩对他丝毫没有防备心,待人大方,自然随意,这让他感觉很舒服。目送老人离开,他抬头看了一眼楼上,跑步声没有了,只有极轻的哼唱声还在若有似无地传来。
他站在木质楼梯下,抬头看去,半晌,唤了一声:“格格。”
楼上的哼唱声戛然而止,女孩从扶手后出现,居高临下地低头看他。她不知何时已经打散了辫子,微卷的发丝从一侧垂了下来,不远处的吊灯的灯光映照在女孩的双眸中,一闪一闪的。
“叔叔,你叫我了?”她的问话中带着一丝惊讶。
“这里到沙溪远吗?”孟斯年直接忽略女孩的那声“叔叔”。
“开车要两个小时。”她说。
“我的车在高速路上堵着,还有什么方法去沙溪吗?”
格格从楼上走下来,看了看腕间的手表:“镇中心有大巴,不过末班车刚走。”
孟斯年在楼梯下方站着,站得笔直,他看着格格:“还有别的方法吗?或许我可以在这个镇上找辆车?”
“我有车。”格格轻笑一下,脸颊的酒窝比她说话时更明显了。
孟斯年挑眉:“你能开?”
“当然。”
“你有驾照?”
“当然。”
“你成年了?”
格格这次没回答“当然”,只是从门边的五斗柜上拿起车钥匙晃了晃:“因为成年了,所以有驾照,所以能开车,简单的逻辑问题。”
孟斯年坐上格格的黄色smart两座车时才意识到刚刚他似乎被这个小女孩嘲笑了。
挺酷的小孩。
格格发动车子时,扭头看了他一眼:“看着面熟,叔叔是明星吗?明星出门不都穿私服吗?这么正式,像赶着去结婚。”
孟斯年觉得要收回之前那个想法,一点都不酷了,八卦!
这是今天第二次被人说面熟了,他从不知道自己竟然红到了偏远的西南小镇:“赶着去上坟。”
格格白皙的脸颊在蓬松的黑发的衬托下显得更小,漆黑的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他并未开玩笑:“一个朋友的忌日,所以今天必须到沙溪。”
“哦。”
车子在夜幕降临前驶出小镇。
“高速堵得跟丧尸围城似的,我走小路,可能有点颠簸。”格格伸手点开音乐,说道。
“好,谢谢。”拥挤狭小的车厢内温度渐渐升高,外面的毛毛细雨还在下着。孟斯年没法开窗,便伸手将西装外套脱了下来,“我会付车费。”
“不用,”格格的声音在音乐声中更显悦耳,“刚拿驾照,就当练车了。”
孟斯年解衬衫袖扣的手指一顿,半晌才道:“格格小姐,我觉得我需要提醒你一下,作为一个新手,这个车速,有点过分了。”
“还好,我还能更快。”格格慢悠悠地回答完,踩了一下油门。
“我的命非常值钱,这么说,你会收敛点吗?”孟斯年想,这小孩不仅有点酷,还有点浪。
格格“咯咯”笑了两声:“确实有听说你们明星的手啊脚啊都买几百万保险的。”
“我不是明星。”孟斯年说。
“我确定在哪里见过你,这张脸。”格格瞥他一眼。其实她想说,她确定见过他这张让人记忆犹新的帅脸,但这位大叔高高在上的“气质”让她并不想夸他。
“说不定我比明星还厉害呢?”他不是个喜欢与陌生人交谈的人,也不喜欢和别人说起自己。但这个小女孩,却让他多说了两句。
格格认真地看着路,似乎对他的身份并没有多大兴趣,好半晌才回了句:“哦,那你厉害了。”
孟斯年发现这里的天黑得很晚,在这样的阴雨天,接近七点钟时道路还能很清晰地看清。但随着雨渐渐停止,暮色也随之降下来。昏暗的天色下,山脉在远处起伏,影影绰绰,悠远绵长。
本就人少的小路越发安静,再走上半个钟头便看不见人了。
车内的温度很舒适,流淌在车厢里的音乐优美舒缓,旁边的女孩安静认真地开着车。这种感觉,让人觉得……舒服!
孟斯年伸了一下腿……伸不开,舒适度打了个折扣。
“那什么……”旁边的女孩突然开口,“叔叔……”
“我姓孟。”
孟斯年那句“你可以叫我孟先生”还没说出来,只听格格紧接着叫了声:“孟叔叔。”
“……”
孟斯年扭头看她,半晌,决定不和她计较:“怎么了?”
“你害怕吗?”格格小声说,“你看外面。”
外面漆黑一片,别说路灯了,阴雨天连颗星星都没有,若仔细看,会看到路边一闪而过的婆娑树影。
他回头问:“怎么了?”
“会不会有鬼呀?”她问得越发小声了。
孟斯年低声笑了笑,然后说:“有吧。”
格格微愣,随即皱紧了眉头瞪他一眼。她可能是想从他那里得到些许安慰,但谁知这个“孟叔叔”看起来正派,其实挺坏的。
之后格格再没说话,孟斯年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询问了道路情况后又交代了几句,再挂断电话时,他们已经上了大路。相较于之前的山间小路,这里可以说是“灯火通明”了。格格的心情好起来,跟着循环播放的音乐轻轻哼着。
孟斯年觉得,这样糟糕的雨夜竟然也不是那么让人讨厌了,似乎还多了一丝惬意。
到沙溪时刚过八点,正是这里热闹的时候。穿过闹市区,格格按照导航将他送到一家客栈门口。孟斯年拿着西装外套下车:“要跟我下来吗?”
“去洗手间。”她跳下车,跺了跺脚,跑到后备厢拿了件针织外套披上。沙溪像是没下过雨的样子,但凉爽甚至有些“冻人”的气温倒是与曲桑没什么不同。
沙溪古镇的旅游业近两年火得一塌糊涂,只要有房产,稍微装修一下,开家客栈就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格格拢着衣服跟着孟斯年进了客栈,他们来的这家客栈一楼更像是个小酒馆,歌手拿着吉他在那儿哼唱,一些买醉的客人三三两两低声交谈。
格格跟着孟斯年走到前台,前台的年轻小哥头也不抬地说着“欢迎光临”,“住宿还是喝酒”还没说完就愣住了。
“孟先生?”小哥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穿白衬衫的手臂上搭着西装外套,倒是他一贯的装扮。惊讶过后小哥忙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我以为您今天不会来了。”
“堵车,”孟斯年说着朝四周看一眼,“走得开吗?”
“能。”小哥拿毛巾擦了擦手,喊了个人过来看着。
两人没多说什么,接下来要去哪儿,彼此都心照不宣。
孟斯年回头看向格格:“洗手间在二楼。”
“哦。”格格转身朝楼梯走去,走了两步,站定,“孟叔叔,你今天还回去吗?”
孟斯年问:“你自己敢回去吗?”
“你说呢!”
“住这里明天再回去没关系吧?”
“那倒是没啥大关系,我可以跟爷爷说去同学家玩,明天回去也就是被他打断腿之类的。”格格扶着楼梯扶手,一本正经地说着。
孟斯年勾了勾嘴角,几不可闻地笑了一下:“我半个小时后回来,和你一起回去。”
客栈小哥开了辆越野车,上山前,他问:“孟先生都有这么大的侄女了?您好像比我哥哥还小上几岁吧。”
孟斯年系好安全带:“路上捡的小孩,听她瞎叫。”
小哥笑了笑,随口又问;“我店里那个歌手怎么样?签给你?”
孟斯年挑了挑眉:“差点火候,不要。”
“要求还是这么高。”
两人聊着很快就到了墓地,拜祭完逝者后再回到客栈,前后不过半个小时。孟斯年在一楼没找到格格,和小哥打了招呼后回到门口的smart旁,发现格格靠坐在副驾驶座椅上睡着了。
座椅不能完全放平,她侧着身不太舒服地蜷着,穿着针织长衫,怀里抱着一个抱枕,睡得沉沉的。
客栈的灯光透过车窗照射进去,女孩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打下一小片阴影,那双漆黑又明亮闪烁的眸子被隐藏起来,人没了之前的那种漫不经心。这安安静静的样子让他想起小时候外婆家养的那只猫,整日懒懒散散地蜷缩成一小团找角落睡觉,很乖。
他绕到驾驶座边,一点一点轻轻地从女孩葱白的手指中抠出车钥匙。为了她的腿,他准备给她当一次司机。
后来,格格是被刹车晃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一眼旁边的人:“你回来了,孟叔叔。”
孟斯年将车里的灯全打开,对她说:“你也回来了。”
格格花了一分钟的时间才完全清醒,并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曲桑。她裹着外套走下车后,就见到自家大门一侧停了一辆黑色商务车。微愣后,她回头看看自个儿的smart,好像站在姚明身边的武大郎……
从商务车上下来一个人,把手里拿着的大衣送到孟斯年的手中。孟斯年回头看向睡眼惺忪的格格,见她还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就拿出一张名片塞到她手中:“我的名片。”
格格“哦”了一声,将名片放进衣服口袋里,然后伸手到他面前,勾了勾手指:“再给我一张,有笔吗?”
司机递了笔给她,她蹲到地上写了两下,再把笔和名片一起交给孟斯年:“我的名片。”
孟斯年拿起来,就着她家大门前昏暗的灯光看了一眼,看到自己名字旁边两个歪歪扭扭又自带潇洒意境的字:苏格。
他的电话号码也被划掉,换成了她的。苏格摆了摆手,边开门边说:“以后用车找我。”
孟斯年低声笑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她的smart,突然问:“格格,你车里放的小提琴曲子是什么名字?”
苏格此时已走进了大门,听到他的问话,从门缝里露出小脑袋,歪着头回答:“没名字。”
孟斯年挑了挑眉看她。
她打了个哈欠,咕哝着说:“自写自弹的,还没取名字。”
听清这句话的瞬间,惊讶的神色从孟斯年的脸上一闪而过。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随后,将手中的大衣交给身后的司机,大步走到门口,伸手:“来,格格,我们来谈谈。”
凉风徐徐,小镇静谧得没有一点声音,苏家大门边的灯泡边上绕着几只飞虫。苏格坐在商务车宽敞的后座上,看了一眼站在车外的人,又看了一眼手表。时至午夜,这人竟然把进了家门的她又拉出来,并且把她拉出来后他也不说话,拿着她的iPod听起来还没完了。
“那个,孟……”
她还没说完话,孟斯年就轻轻地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他的手指很细很长,慢慢地竖立在唇中间。高挺的鼻梁上,那一双温柔的眸子中映着她的样子。
苏格低头“哦”了一声,继续无聊地坐着。
过了约莫十分钟,孟斯年将iPod还给她。他看她的神色,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
苏格捂着嘴又打了个哈欠,孟斯年见她一副困顿的样子,直入主题:“这首曲子卖给我怎样?”
苏格挑眉看回去,细细地观察着他,因为打哈欠而变得水润的眼睛慢慢睁大了些。
孟斯年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个烟盒出来,抽出一支烟后才想起来自己的打火机给了在高速路上搭讪的那个女人。他磕了磕烟盒,抬眸看她:“开个价?”
“市场价多少?”苏格问。
“词曲一起是三万,优质的五万。”他将烟叼进嘴里,回头向司机借打火机。
“这曲子算优质吗?”苏格又问。
司机摇了摇头,说自己戒烟了。孟斯年转回头看苏格:“我挺喜欢……”
他还没说完,苏格就跳下车,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在他面前晃了晃:“五万,成交,附赠打火机一个。”
孟斯年:“……”
见他接过打火机低头点烟,并没反驳,苏格勾起嘴角笑了,眼睛也弯成了月牙。她伸手抱了抱孟斯年,立刻又笑嘻嘻地松开:“孟叔叔,您真是雪中送炭,我正好想买架钢琴又不好意思向爷爷开口。”
“你想买的钢琴多少钱?”孟斯年挑挑眉。
“之前就想随便买个立式的,现在想买四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的那架红色三角钢琴。”
孟斯年“呵”了一声:“你这意思是税后五万?便宜都让你占了。”
“同意了吗?”苏格歪头看他,透过他吐出的烟雾想看清他的神色。
“小孩心眼太多会耽误长个子的。”他没说同不同意,只抬头瞄了她一眼,问,“你会弹钢琴?”
“不会,准备学。”
苏格说完,院子里就传来她爷爷的声音:“是格格回来了?”
她应了一声,回头看着孟斯年,眼睛睁得大大的,闪闪发光。
孟斯年吐着烟雾:“我同意了,进去吧。”
苏格勾唇一笑,对孟斯年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开门走进院子里,随即传来落锁的声音。
孟斯年给苏格打电话时是他离开曲桑的第三天的下午。
那天阳光明媚,苏格正蹲在院子里给自己的花花草草换土。听到电话铃声,她脱了手套,也没看电话号码就接了起来:“喂,你好。”
“我是孟斯年。”
“谁?”
“孟斯年。”他极有耐心地又缓慢地说了一句。
苏格突然想起几天前的雨夜,那个话少闷骚的优雅的叔叔。她猛地站起身,冲着远处喊道:“爷爷,我那件长针织衫呢?”
“洗了,在绳上晾着。”
苏格扫了一眼,跑到门庭处,从那件针织衫的衣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团,单手摊开,最上面一行小字:千棠国际音乐,再下面是“总裁”两个字,中间是他的名字。那天灯光昏暗她没细看,现在,在午后暖洋洋又明亮的阳光下,她看得一清二楚——
孟斯年。
孟子的孟,亿万斯年的斯年,一个字都没错。
当年那个天才少年钢琴家,后来让国人骄傲的国际钢琴大师。
她父亲还在世时,经常对因为贪玩不想练小提琴的她说:“你到十七八岁时,能有孟斯年一半的成就,我此生就无憾了。”
今年十八岁的她还是音乐学院的一个普通学生,或者说是有点特立独行的普通学生。她的老师说她的小提琴拉得很好,开始帮她联系乐团,她却不甘寂寞地自学了吉他,最近又对钢琴产生了兴趣。前几天搜钢琴曲时,孟斯年这个名字的出场频率依旧高得出奇。
可能因为五年前他突然不再开任何演奏会,突然成了音乐公司的老总,所以,他之前弹奏的钢琴曲成了绝版,也成了经典。
“你是孟斯年?”
“我是孟斯年。”绝对的耐心和素养让他没有立刻挂断电话。
“不是,我问的是,你是我以为的那个孟斯年?”
孟斯年没有立刻回答,苏格听到打火机的声音,他又在抽烟。半晌,只听他慢条斯理地说:“你把我给你的名片扔了?”
“没啊,在我手里呢。”只是已经面目全非了。
“低头看一眼,再敢问一句就让你回小学重读。”
苏格“咯咯”笑了几声,她不追星,再加上年龄小,所以对当年红透半边天的孟天才的长相并没什么印象。
“找你是有正事,给我个邮箱,我把合同发给你。”孟斯年说。
后来,在苏格的要求下,两人加了微信,没两分钟,一份合同就发了过来。
孟斯年:打印出来,一式两份,签完邮过来。
格格吉祥:孟叔叔你是在太京吗?
孟斯年:对,你可以称呼我孟先生。
格格吉祥:孟叔叔,我过两天就开学了,直接把合同带过去吧。
孟斯年:嗯。
孟斯年:哪所学校?
格格吉祥:音乐学院。
孟斯年:嗯。
孟斯年:苏格,你去百度一下我的年龄。
一分钟后——
格格吉祥:1989年?我原以为你是90后,原来是80后的叔叔啊。
格格吉祥:看完了,怎么了?
格格吉祥:孟叔叔?
孟斯年:没事。
九月,初秋的降临让天空变得安静高远,连太京的天都少有地见了蓝。苏格从机场出来,拖着大行李箱,背着她的小提琴走到出口。扫了一眼周围,讨厌的开学季,椅子上坐满了人,她将行李箱靠在墙边,转身坐到行李箱上,开了一局游戏,边打边等人来接。
听到江染叫她的时候,她在游戏中刚刚第八次被击杀,队友已经开骂了。苏格发了条消息,故意卖萌:嘤嘤嘤——不太会玩嘛!然后才慢悠悠地抬起头:“巧啊。”
江染穿着非常淑女的连衣裙,踩着小高跟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或许是出于礼貌,对着她轻轻笑了一下,然后说:“我朋友来接我,你没车吗?带你回学校?”
其实,苏格与大她一届的江染虽然都在校交响乐团,但平日里并没什么交集,话也没怎么说过。但自从团长对苏格的小提琴水平总是有意无意地夸奖后,江染对她的态度就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同是小提琴手,暗中攀比无可厚非。
苏格复活了,她低头继续打游戏:“谢谢啊,学姐,我在等人。”
“OK。”苏格听到头顶江染淡淡的声音,随即又听她说,“程蓝的车哦,你确定不坐?”
苏格继续认真地打游戏,半晌才问:“程蓝是谁?”
估计江染没想到苏格会这样回答,愣了一下,然后转身走了,走的时候应该是尽力控制才没对她翻白眼。
苏格抬头目送她走上一辆吉普车,车子疾驰而去,一晃而逝的是程蓝那扎眼的亚麻绿的发色。同时,苏格的手机里传来她再次被击杀的音效。
程蓝谁不认识呀,校草,蓝色Blue乐队主唱。校庆演出时,他抢尽了风头,一度把场面弄成“当红明星见面会”的模样。与苏格同一间寝室的穗穗每天在她耳边念叨,俨然一副把他当成了本命偶像的模样。
想到穗穗,穗穗就来了。她将车子停在刚刚程蓝停的车位上,然后跑过来抱住苏格:“我家小可爱回来啦!”
“哎呀,快躲开,我要是再死卖萌也没用了。”
穗穗帮她把行李搬上车,坐到驾驶座上:“你再打游戏我就把你的手机扔了。”
“就在一分钟前,程蓝的车子刚从这个位置离开。”苏格说。
穗穗愣了一下,之后就开始尖叫。苏格揉了揉耳朵,一句话就让她镇定下来:“接走了江染。”
然后,穗穗骂了一路的脏话。苏格在穗穗絮絮叨叨的骂声中打了一路的游戏,最后一局的关键时刻,突然弹出一连串微信——
孟斯年:苏格你是不是今天开学?
孟斯年:把合同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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