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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穿着白纱裙,和她一模一样的裙子,只有腰带颜色不同:池幸是蓝色的假钻石,她是粉红色的假钻石。小姑娘被一对夫妇牵在手里。
池幸背着学前班的小书包,一路跟随,看到那一家三口进了一栋楼。
她回家告诉孙涓涓这件事,说的是原来还有一模一样的裙子。孙涓涓却把这事儿挂在了心头。
百货大楼里就两件小孩穿的白纱裙,售货员说,另一件正是被悄悄付款的神秘人买走的。
第二天,她去接池幸放学,抱着池幸走进那栋楼。
门卫听池幸描述,立刻知道那是谁,指着小楼一层的走廊:“尽头,尽头就是钟老师的教室,他专门教人跳舞。”
后来池幸总是想起那条短短的、狭窄的走廊,尽头半扇窄窗,乐声嘈杂。
孙涓涓会知道走廊尽头的教室藏着她一生唯一一次的舍身和忘我吗?
如果知道,她还会往前走吗?她仍会一头栽进那光亮、宽敞的练舞室,站在钟映面前吗?
池幸没有答案。
苍白憔悴的母亲抱着她推开了练舞室的门。木地板踩起来声音清脆,四面都是镜子,漂亮的、脸色红润的小女孩们穿着白色的芭蕾舞裙,把白袜子覆盖的小腿搁在杠上,尽全力弯腰。
钟映刚刚拉开窗帘,傍晚红色的霞光浸了一地。他穿白衬衫,衣角松松掖在裤腰,身材又高又瘦,却有结实的肩膀和手臂。县城里只有混混才留长发,可他也留,但他跟混迹街头的那些邋遢男人完全不一样:微卷的黑色长发在颈后松松扎一束,头发上还乱七八糟地别着小女孩才用的花朵形发夹,一次恶作剧的遗迹。
练舞的小姑娘们嘻嘻捂嘴笑起来,指着他头上的发夹,笑他在陌生人面前丢脸。
他扭头看孙涓涓和池幸,笑容轻松,好似一生中从未遭遇过任何沉重的事情。
“你好?”
他声音很好听,有点儿软糯的普通话。池幸有些羞怯,回头抱住孙涓涓,用后脑勺冲着钟映。
“来学跳舞吗?”男人的手随意拍拍池幸的脑袋,他竟然已经走得这么近了,声音清晰得如同在耳边,“这么害羞呀。”
她听见自己的母亲用一种从未被她听过的神奇语调说话:“你好,钟老师。我有事情想问你。”
六岁的池幸被她轻轻放在地上。池幸仰头看她,孙涓涓仿佛一个陌生人。
她的母亲声音温柔,姿势优雅,像被什么巫婆仙子,施了一场魔法。
池幸为母亲保守了一个秘密。
孙涓涓穿上压箱底的裙子。她仍是少女时代的身材,腰带一别、高跟皮鞋一穿,鲜鲜亮亮。
池荣回家看见,又打了孙涓涓一次,下手比之前任何一回都要狠。池幸捂着耳朵缩在角柜里大哭,她听到无法复述的恶毒谩骂,她不懂什么是“骚”什么是“荡.妇”,父亲撕破了母亲身上的碎花裙子,把母亲拖进卧室。池幸动也不敢动,她哭得越来越大声,拼命让自己的声音压过卧室里沉闷的耳光、痛苦的呻.吟与喘息。
孙涓涓把所有漂亮的衣服、鞋袜装进一个背包里。她跟池荣说,要把这些扔掉。
只有池幸知道,她没有扔。
她把衣服鞋袜寄存在街上姐妹的服饰店里。每天结束在照相馆的工作,她会去接池幸,把池幸带到店里,然后在镜前换上裙子和高跟鞋。
她的伤在背部、胸口、腹部和大腿,淤青很久才消。她在池荣面前乖得像一具人偶,恳求他允许自己每天下班之后去姐妹店里帮忙,挣多一点钱。池荣当然愿意她挣钱,他要买烟、赌钱、去邻县玩女人,一切都要仰赖孙涓涓。
后来池幸想,那间小小的服装店是一间魔法屋。它里面藏了一个童话,母亲每每走进去,就会变成挺拔好看的孙涓涓。等跳完舞再进入,普通沉默的孙涓涓便回来了。
钟映没收孙涓涓的钱。每天傍晚结束授课,他会免费、单独给孙涓涓上一节半小时的课程。
池幸是这场秘密约会的见证者。她与母亲共享这个幽暗快乐的秘密。
她会看到钟映的手,那只漂亮、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贴在母亲背后,像长在一起似的不可分离。她会看到母亲被钟映带着,在练舞室中央旋转、发笑、侧头,她瘦削的腿在地板上踩出令人心跳的脚步声,笃笃笃,笃笃笃。
池幸看见镜子里的孙涓涓笑。她从未见她有过这样的笑容,一个池幸不认识的女人借孙涓涓的躯体和钟映的手,重新降临在这世界上。
池幸很久之后才知道那是一种绽放。她的母亲在钟映的怀里,蓬勃、灿烂、激昂又绝不回头地迈入注定惨败的迷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