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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温寒就收拾好出门等着了。邹亦时五点出来的,看到她后,小跑着过来,伸手捧着她的耳朵:“出来多久了?怎么不多睡会儿?这里冷,不像市里头。”

    温寒别扭地甩甩头,后退了一步,和他保持距离,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淡淡地说了句:“没事,走吧,反正也睡不着了。”

    上车时,邹亦时说什么也不让她坐副驾,她开了后座的门,才看见后座上放着枕头、被子和眼罩。邹亦时扶着车门,若无其事地说:“带着你,我不敢开太快,路上起码要走5个小时,你正好可以睡一会儿。”

    温寒心里五味杂陈,今天的事本来就让她心口像是灌了铅,他这样的关心更是给她添堵,于是,她从他手肘下撤回车门,狠狠地关上,抬头看着他,眼底俱是冷漠:“谁稀罕你这么自作多情了!”

    邹亦时也不恼,脾气好得很,只是眼底有一丝一闪而过的落寞,他转身开了副驾驶座的门:“行,听你的,你怎么高兴怎么来。”

    车子上路,邹亦时的越野车在崎岖不平的小路上平稳前行,天还没亮,所以道路两边都是要散不散的夜色,掺和在灰败的黄土地里,看得人心情压抑。

    温寒越发觉得心口憋闷,她清楚自己的病,身体上的劳累还好,最怕就是心理上遭受打击。她好不容易狠下心来准备好好治病,不想因为这件事而功亏一篑,哪怕她伪装得再好,只要是霍瑾轩,总能给她致命一击。

    车行了一个多小时后,天色渐亮,太阳还不足,天是灰蒙蒙的一片,地上的景色依旧是单调的线条,远远地可以看见灰白色的地平线,一派没落,分不清哪儿是天,哪儿是地。

    “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邹亦时扭头看她。平时的她虽然冷漠,但是起码看着有生机,但是现在,她分明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状态,眼神迷离,绝对有心事。

    可是他不敢问,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喜欢一个人喜欢得如此窝囊,由一开始的好奇,到被激起占有欲,直至真正喜欢上她,她态度始终如一,他的心情却经历了千变万化,而如今,他变得愈发地小心翼翼。

    近乡情怯,靠得近了,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不用。”温寒始终看着窗外,眼神冷漠,言辞敷衍。

    “那饿不饿?你早上没吃饭吧?我带了吃的,要不要吃一点?”邹亦时腾开手把准备好的早餐递给她,车里开了空调,食物还是温热的。

    “我不吃,你吃吧。”温寒捶了捶胸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眉心紧皱,因为心情不舒畅,所以脾气格外地不好。

    “那……喝水吗?”邹亦时希望她能和自己说一说,要去哪儿,要去见谁,为什么不开心,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他希望她能把自己当成依靠,而不是负担。

    “不喝。”

    “你今天要去哪?”

    “同学聚会。”

    “什么同学,高中还是大学的?”

    “高中的。”温寒冷了脸,隐隐有些不耐烦。

    “哦?高中的?毕业这么多年还举行聚会,这组织人号召力不小,谁组织的?”

    “关你什么事!”温寒突然转头低吼了一声,终于忍不住发火,说完之后,她就有些后悔,说白了自己这是迁怒,可是她现在头疼心烦,胸口像是压了巨石,根本没有心情去顾及其他。

    她冷冷地扭过头,按了按开窗户的按钮,“咔嗒”声响了好几次,窗户却纹丝不动,她按着额角,心里像是揣了一只猫似的上蹿下跳,她拿脑袋撞着窗玻璃:“邹亦时,给我开窗透透风吧!”

    邹亦时探手过来护着她的头,软声道:“还在高速上,天儿又冷,怕你着凉了。”

    温寒一把打开他的手:“给我开窗户,我憋得难受。”

    “你去后边儿躺着,我就给你开。”坐后边,冷风不直吹的话,应该相对好些。

    “不去!我就在这儿坐着,给我开窗户!”温寒脑袋昏昏沉沉的,只想着吹冷风清醒清醒,无论邹亦时怎么哄,她始终不肯妥协。

    “好,我给你开。”邹亦时叹了口气,开了窗户。

    温寒见了冷风,脸上的表情突然放松了不少,眯着眼睛靠在窗上,只是脸色依旧惨白。

    邹亦时深深地锁着眉,内心煎熬,他现在拿这个女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就想要无微不至地护着她。两厢矛盾时,又舍不得和她作对,就只能顺着她,只要她开心,他都听她的。

    路上邹亦时接了无数个电话,李副官不停地催他。演练马上就要开始了,他这副营长还逮不着人影,直升机都停了一排了,他啥时候能过来?

    邹亦时害怕温寒担心,每次都含糊几句,嘴上只说快了快了,最后一次打电话时,李副官声音太大,几乎是扯着嗓子吼出来的:“邹上尉,你能不能给我个准信儿,多少人这儿等我回话呢!你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呢!”

    温寒扭头看了邹亦时一眼,邹亦时以为她会说什么,却没想到她只是淡淡地瞧了他一眼,又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去了。邹亦时心底莫名有些失落,也懒得继续搪塞,只说道:“再有一个小时就到了,在演练正式开始之前,我肯定能到。”

    送温寒到了目的地,邹亦时还想嘱咐她,但是看着她头也不回地下车离开,他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狠狠踩下油门,驱车离开。

    温寒混混沌沌地下了车,感觉骨缝间都生了锈,伸了伸懒腰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奔赴刑场一般大步离开。

    她去做了头发,做了美容,又买了衣服,多少年没有这么大手大脚地花过钱,看着银行卡上哗哗往下掉的数字,她竟然有种莫名的痛快感。

    收拾好之后,美容院的服务生柔声说要给她化个妆,她托托眼镜,摆手拒绝:“我自己来吧。”

    等她化好妆,换了衣服出来,那服务生惊讶得合不拢嘴,眼底俱是惊艳,愣了半天才说:“小姐,你好漂亮啊!”

    温寒很长时间没被人夸赞过了,一时间觉得不适应,等看到镜子里自己那张熟悉却陌生的脸时,她冷笑一声,五年过去了,她却依然可悲,霍瑾轩不过轻轻地触碰,她的心口就能血流成河。

    江情大饭店是本市最正统高端的一家饭店,不渲染淫糜气氛,又不刻意附庸风雅,真正出自大师手笔的设计,雍容大气自然不在话下。

    温寒由侍者领着去找秋暮包间,小男生频频回头偷看她,她勾唇一笑,他便羞得满面通红。温寒在心中自嘲,她这样刻意又是为了哪般?她过得好与不好,早在五年前霍瑾轩就已经不在意了,她这么做,是为了欺骗他,还是为了欺骗自己,她也有点分不清楚了。

    等她进去的时候,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霍瑾轩坐在首位,五年的时间将他雕刻得更加沉稳干练,退去了玩世不恭,像所有成长中的男人一样,终于成熟了。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唏嘘声,有人惊叹她始终如一的美丽,有人惊叹她被时间浸润后的性感韵味,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样是做给霍瑾轩看的,她依旧不甘心,不甘心他让自己如此痛不欲生。

    “温寒,你来了。”霍瑾轩抬头看着她,那道刻在她心底的声线轻轻地响起,带着恍如隔世的熟悉感,深入骨髓。

    她也看着他,笑得风情万种:“霍瑾轩,好久不见。”

    五年未见的老同学,由熟悉到陌生之间的那点落差是最值得人们津津乐道的,于是,酒壮人胆,几杯酒下肚,就有人按捺不住,开始试探着打听温寒和霍瑾轩的事。两个当事人都熟视无睹,无视就被当作默认,一群人便渐渐放肆起来,一个以前在班里就兴风作浪、挑拨离间的女生如今更是变本加厉,故意冲着温寒说道:“温寒,当初霍瑾轩甩了你找了个骚蹄子,你没趁这次机会报复他?给他领一高富帅啊!”

    她话一出,气氛瞬间变得凝重,在场的人都噤若寒蝉,没人再敢吱声。温寒不怕无意的冒犯,最恶心这种把别人的伤痛当下酒菜的小人,她不是善茬,从来也不知道忍气吞声四个字怎么写。

    于是,她一手抄着高脚杯,一手捎带着从桌旁烟盒里抽了根烟,身姿绰约地走到那女人旁边,面带笑容地把整杯红酒浇到她脸上。在她惊呼一声准备反抗时,温寒一手压住她的肩膀,一手把抽来的烟塞进她嘴里,顺势捡了只打火机,把摇曳灼热的火焰凑近她的脸颊。

    温寒垂眸看着这女人,眼底是阴森的寒意,她狠咬着后槽牙开口:“刘晓玉,别拿自个儿的嘴不当回事,我温寒还没沦落到给你当调剂的地步!”

    刘晓玉深知温寒绝不是个好欺负的,但是仗着人多,她看着别人调侃的时候温寒也没什么表情,还以为她性子变软了,这才搬起石头狠狠地砸了自己的脚。

    刘晓玉和温寒的作风同从前并无两样,所以这出闹剧大家也没放在心上,吃了饭,又闹哄哄地转战楼上的娱乐场所。

    这么一折腾,不知不觉就到半夜了,温寒没想着赶回部队,下午没有回去的车,怎么着也得留宿一晚。

    温寒当初太张扬放肆,好姑娘都不愿意和她接近,况且,那会儿她的心思全都放在霍瑾轩身上,哪有精力顾及其他,所以同学聚会唯一值得她奔赴而来的那个人,却由不得她肆无忌惮地靠近了。

    包厢里回荡着或余音绕梁或魔音入耳的歌声,有打牌的,有摇骰子的,喧嚣声不绝于耳,她坐在沙发的一头,霍瑾轩在另一头,不尴不尬的距离,说矫情点,是她耿耿于怀的那五年。

    坐了一会儿,她觉得头疼得厉害,扶着额角出去透气。走廊尽头是洗手间,宽大的洗手台釉面光洁,映着璀璨的灯光,像是定格了的湖面,她撩起裙子坐上去,高跟鞋甩在一边,把顺来的烟点上,娴熟地叼在嘴里。

    “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戒烟?”霍瑾轩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他一手挑着她的黑色高跟鞋,一手从她指尖抽走了那根刚点燃的烟,温寒回头看他,觉得格外地不真实。

    这五年里,她几乎是魔咒了一般疯狂地想他,无数次在心底勾勒他的模样,幻想了无数次她再见到他时,是该红了脸,还是该红了眼。

    但是现在,她似乎并有那么大起大落的心情。她之所以会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参加这个鸿门宴,并非对霍瑾轩还有什么执念,她只是想知道,她难过了这么久,为他堕落了这么久,削掉了自己所有的锋芒,到底是和他过不去,还是和自己过不去?

    她又抽了一根,娴熟地点上,在朦胧的烟雾里斜睨着他,声音里没什么多余的感情:“霍瑾轩,你这是和我玩的哪出?”不是所有的感情都适合这样的套路,久别重逢、旧情复燃的那都是当初爱得不深、恨得不够,换作她,她恨不得把他抽筋扒皮、啖血食肉。

    “温寒,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见见你,看你过得好不好,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霍瑾轩深情地看着她,他变了很多,却唯有眉眼如初。

    温寒冷眼看他,怒火中烧,看着他一副时过境迁的淡然模样,眼中突然就生了泪,不知道是因为气愤,还是因为难过。

    他从来没有好好爱过她,所以才能这么云淡风轻。

    她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不谙世事,思想单纯,因为在象牙塔里禁锢了太久,所以对外界的事物有近乎偏执的好奇。她的娇纵和奢侈导致了她被所有女生孤立,青春期的躁动无处宣泄,她被一些叛逆的女生频繁而没有缘由地纠缠,其他人都是看笑话的,出于被放大的仇富心理。

    而只有霍瑾轩,家境一般,是最该看她笑话的人,却偏偏出手相救。她懵懂无知,瞬间被这童话般的英雄救美情节打动,尔后,含羞带怯的守在他身边。

    他告诉她:“跟着我,我会保护你,虽然不会是一辈子,但只要我在,绝对护你周全。”

    没有刻意而浮夸的山盟海誓,也没有虚情假意的诱哄,只是发自肺腑、尽全力地守护,她羞红了脸,耳边都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半晌只说了句:“好!”

    只怪她太天真,以为他的告白是走了心,却不想他之所以不许诺一辈子,是因为他压根没有想过长久。

    原本青春期的爱情就只能是用来怀念,却不能用来安定,但是偏偏她心态不如别人,心智不成熟,又被娇生惯养了十几年,一颗真心所托非人,消沉堕落后,就开始抑郁。

    她为他浮浮沉沉了这么久,被剔骨割肉般地脱胎换骨,换了个人似的卑微地活着,天天受着煎熬,而如今,他对于她所受的苦难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她怎么可能过得好?刀没割在他身上,他就不知道她有多疼!

    她从洗手台上跳下来,赤着脚走到他面前,眼角的泪滑下来,她看着他,一字一顿道:“霍瑾轩,你配吗?”

    见她流泪,霍瑾轩的心里狠狠地刺痛了一下,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攥紧,他手抖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抬手想要替她擦泪,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她始终是他心底最舍不得触碰的痛。

    “啪!”温寒抬手给了他一巴掌,看着他白皙的脸上渐渐浮起清晰的五指印,她才挑眉直视他,脸色依旧冰冷,眼底已经没有一点悲伤的神色。

    “霍瑾轩,这一巴掌是你欠我的。”

    说完,她揉了揉震得发麻的掌心,转身要走。一抬脚,霍瑾轩就紧追上来,一把揪住她的手腕,她欲挣脱,他不由分说地把她打横抱起,一转身放在洗手台上。

    “别动,把鞋穿上。”他的脸颊渐渐肿起来,但是他无暇顾及,把手上的鞋在手里颠了个个儿,很自然娴熟地替她穿上。

    温寒看着他,过去的回忆山呼海啸般地汹涌而来。他在大雨里背她蹚水坑,她躲在他的背上悠然自得,他浑身湿透,水滴沿着他的发丝一直流进脖子里,他很自然地蹲在她脚边替她系鞋带,无视周围人的目光。他所有的宠爱都自然而不刻意,以至于让她误以为,他是真的爱她的。

    现在他依旧如初地替她穿鞋,这场景却陌生得恍如隔世,温寒挑了挑脚尖,把腿荡到一边:“我自己来。”

    霍瑾轩一愣,却没松手,执意给她穿好鞋,细心地替她挽好了带子,之后才低声地说:“不用这么刻意地躲我。”他眼底有尖锐的痛楚,温寒坐在高处,没有看到。

    穿好鞋,温寒躲开他的搀扶,沿着洗手台跳下来,一抬头,才看到了双手环胸斜倚着门框的邹亦时。

    “我说怎么巴巴地要赶过来,原来是赶着和旧情人幽会。”他开口,声音不咸不淡。

    温寒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明明是光明磊落的事情,此刻却像是做贼心虚一般。她的目光落在邹亦时身上,发现他身上还穿着空军制服。天蓝色的制服裁剪合体,版型挺括,越发衬得他丰神俊朗,他身上带着无法磨灭的军人出身的强大气场,那种霸道阳刚的魅力是霍瑾轩这种职场打拼的白领无法比拟的。

    邹亦时抬步走向温寒,硬质的军靴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笃定的声音。霍瑾轩也没怎么见过气场如此强大的军人,顿时被他震慑住了,竟然下意识地侧了身,让他径直走到了温寒面前。

    邹亦时看着眼前的人,伸手摸向她的耳后,他的手格外地凉,温寒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她原本是排斥他的亲近的,此时却下意识地不敢拒绝。

    她见识过他发火的样子,在拉练场上大发雷霆,像是发怒的野兽,嘶吼声响彻半空,让人听着就觉得胆寒,她以为那个时候的他就足够可怕了。

    却不承想,此时的他反而更加地瘆人。他没有暴怒,也没有气急败坏,嘴角一直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唯有离得近了,才能看见他眼底的暗沉,那是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的风暴,带着森冷的寒意,叫人头皮发麻。

    “这是为他文的?”邹亦时低低地开口,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感情。

    他的指腹冰冷粗糙,在温寒耳后摩挲时,她越发觉得浑身发麻,嘴上自然不敢扯谎,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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