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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沉沉,“不许对别人说。”
封窈趴在他的肩头上,笑得直不起腰。
笑声如银铃般清脆,车在开往近郊的马路上飞驰,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的景色在车窗中飞快地倒退。
一扇气派的黑色铸铁大门缓缓打开,车开了进去,封窈的目光很快被花坛中的雕塑喷泉吸引住了,“这么冷的天,水不上冻吗?”
宗衍看了一眼,“下面应该有加温装置。”
封窈想起在伴月山庄的时候,庭院里那个锦鲤池子,池水永远澄澈见底。她有回随口感叹了句,结果听园丁解释道,“这池子底下装了三台大型过滤器,日夜不停工作,就为了保持水质清澈干净呢。”
……只能说有些人为了居处的景观靓丽,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景观靓丽,住在里面的人的心情却未必靓丽。
至少看见手牵着手前来的二人,宗老爷子的脸色就非常不靓丽。看也没看这边一眼,只继续给笼中的画眉鸟添食。
真不愧是亲祖孙俩——封窈心想,她第一次见到宗少爷的时候,他不是也爱搭不理,忙着喂鱼么。
想着,她瞟了身边的男人一眼。等他老了,不会也变成这样一个冥顽不化的讨厌鬼老大爷吧?
宗衍不知道这女人的脑袋里又在想什么,八成又在编排他。他警告地捏了捏她柔软的手指头,开口道,“祖父。”
封窈乖乖地跟着打招呼,“老爷子您好。”
“是怕我老不死,专门把她带过来气我吗?”宗宏深一开口就很不客气。
宗衍平静道:“祖父不必说这种话,您如果愿意了解窈窈,就会知道她一向与人为善,不会无缘无故气人的。”
“……”
封窈心道,她看宗少爷气人的本事也不小。
眼看气氛不好,罗君毅适时过来打了个圆场,“阿衍先坐吧,封小姐也请坐,都坐下说话。”
宗衍拉着封窈在沙发上落座,交握的手没有放开。
“我是来给祖父一个交代的。”
宗宏深冷哼了一声,“你不是胆子很大吗,还用给我交代?”
“自然是要的。祖父对我的养育教导之恩,我从不敢忘。”
不论宗老爷子是出于多少考量,又有多少是迫于孟家的压力,但总归是在他年幼无依的时候,为他提供了庇护,让他不至于依附宗庆山生活。
宗衍看着满头华发,早已不复儿时记忆中那般伟岸挺拔的祖父。小的时候,他以祖父为榜样,甚至处处模仿他。
祖父威严甚重,说一不二,只要他发话,宗庆山也得灰溜溜地放弃打他的主意。年幼的他最大的梦想,莫过于长大后也能像祖父一样。
“事情是我做的,祖父没有给我别的选择,我不后悔。”宗衍收回思绪,“当然我不可能一直把您隔绝在这里,以您的威信,还有手里的大把股权,如果执意要与我为难,恐怕还是会有很大的麻烦。”
宗宏深当然不是毫无底牌,任人宰割。他老眼微眯,冷冷地看着这个他最器重的孙子,“既然知道,还是不后悔?”
宗衍笑了笑,“我说的会有很大麻烦的,不是我,是宗氏。”
“宗氏最近的股价已经上涨了七个百分点,据我所知,已经有空头盯上了宗氏——祖父不要忘了,孟家除了地产,这些年在金融业也是大展宏图,舅舅如果有机会,不会放过做空宗氏的良机。”
虽然孟子怡的亡故是一场空难事故,然而因为宗庆山的关系,孟子恒一直对宗家相当冷淡。
“如果祖父执意要与我为难,我当然不会束手就擒。若是斗起来,眼下的大好局面不复存在,股价暴跌是必然的。当然,舅舅想必会十分欢迎。”
宗宏深闭了闭眼,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宗衍打的什么机锋,封窈听得云里雾里,但是宗老爷子这句话她可听明白了,“宗衍一向很尊敬您,把您当亲人,根本不想跟你作对的。到底是谁非要逼迫他、把他赶到‘外’那一面?”
股价啊做空什么的她听不明白,罗君毅却是和宗老爷子一样,一下子就懂了。
这些年宗衍与外家、与孟子恒的往来并不多,就连罗君毅都以为,孟子恒因为厌恶宗庆山,连带着对流淌着宗庆山的血脉的宗衍也不亲近。
然而宗衍这话里的意思,他与孟子恒的联系显然比他们以为的更紧密。
如果他们祖孙斗起来,孟氏趁机做空,宗氏必然元气大伤。而孟氏做空所用的资本——难道宗衍会放弃这份利益?
无论如何选择,宗衍的布局,其实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他挟持的根本不是宗老爷子,他根本是挟持了宗氏,来逼迫宗老爷子……
最坏的情况,宗氏会在祖孙相斗下分崩离析。然而宗衍依然可以通过孟子恒吸收这些散落的资产,更不用提他自己手里掌控的产业本就足以自立门户。
届时这个宗氏可能会实际上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宗氏……
“祖父教导我,任何时候都要做好最坏的准备,永远不要受制于人。您的教导,我不敢忘。”
“……”
宗宏深的面色铁青。
即便拿他的儿子——甚至拿他自己来胁迫他,他都可以不松口。
然而宗衍挟持的是整个宗氏。
是他经营了一生,只想将辉煌长久延续下去的宗氏……
半晌,宗宏深的嘴唇翕动,“滚。”
……
回程的路上,气氛有几分沉重。
宗宏深虽然让了步,实质上将宗氏交给了宗衍,然而这道裂缝,恐怕一时难以修补。
封窈知道宗衍其实不愿意走到这一步,然而最终却还是只能用利益逼迫宗老爷子妥协,他心里肯定还是很不好受的。
“我没事。”宗衍看出她的担心,薄唇轻蹭了蹭她的额角,“这还是跟你学到的,无欲则刚。”
“……”
“谁在乎的更多,谁就先输了。祖父更在乎宗氏,这是他的软肋。”宗衍轻叹,“而且他年纪大了,不得不妥协。如果他是跟我一样的年纪,恐怕免不了一斗。”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也是世间的规律。
“这不是你的错。”封窈轻声道。
宗衍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
冰雪未消的时节,覆盖着白色积雪的树木在车窗中不断地倒退。
封窈静静地拥抱着宗衍,这个时候无需言语,他需要的只是她的陪伴。
过了好一会儿,封窈忽然发现不对,“这不是回城的路?”
“嗯。”宗衍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她的长发,“带你去个地方。”
他带她去的地方,不是什么新地方,却是个老地方。
冬日的伴月山庄银装素裹,与夏日里的景色截然不同。房子树木都覆盖着白色的雪,仿佛童话里的世界一样。
虽然宗衍早已搬离,这里却一直有人留守,把一切打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少爷。”
一路上遇到的帮佣都赶忙恭敬行礼,其中有封窈夏天打工时候的老熟人,看见她面露惊喜,“封小姐!”
旋即瞟到两人十指紧扣的手,又犹豫了一下。呃……订了婚还没结婚,还是应该叫“太太”什么的吗?
说起来,怎么连个订婚戒指都没看到哦……
宗衍随意挥了挥手,“我们自己逛逛。”
偌大的山庄,真要逛起来,那可有得逛了。
逛着逛着,仿佛在不经意间,眼前出现了一道圆形的拱门。
透过拱门,隐约可以看见锦鲤池子的一角。
池水一如既往的澄澈见底,一池胖乎乎在水中惬意地摆尾游弋。看见岸边有人来,争先恐后地游了过来,挤成一团,嘴巴开开合合露出水面。
“……鱼大叔鱼大婶们,好久不见,还是这么馋嘴啊。”封窈伸出手指,戳了戳其中一只白身子黑斑纹的胖头锦鲤,“看您这体型,起码饿了有五分钟没吃东西了吧?”
锦鲤只以为她的手指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咬得封窈痒得发笑。
“行了,水凉。”
宗衍把她拉了起来,拿手帕给她擦拭沾湿的手指。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坐在水边,那棵树下。”封窈指了指旁边,“我当时都看呆了,你知道我想到了谁吗?”
八成想到的不会是什么好人,不过宗衍还是很捧场,“谁?”
“Narcissus——纳西索斯,希腊神話里最俊美的男人。因为爱上自己的影子,天天在水边看着自己的倒影,难以自拔,最终化为了水仙花。”
“……”
果然。
封窈轻笑着,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唇,“这朵水仙花,被我摘下来了。”
一缕阳光透过树枝照下来,光斑洒落在男人的眼里,他的眼眸如黑曜石般通透明亮,里面满满地映着她的影子,让她心生欢喜。
胖头锦鲤们还挤挤挨挨地凑在池边,尾巴扑打着水面,不时发出轻微的哗响声。
封窈看着宗衍后退了半步,微怔了一下,旋即见他缓缓地单膝跪下。
“我知道我们已经订婚了,但那是我一厢情愿,逼迫你的,没有给你选择的机会。”
宗衍从大衣衣兜里拿出一个深蓝色的小盒子,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打开盒盖,仰头凝视着她。
“这里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这一池子的鱼,是我母亲小时候养的,到现在都有四十多岁了。据说锦鲤最久能活到两百岁,我想请它们,还有你肚子里的我们的宝宝,做个见证——”
“我将用一生来爱你,至死不渝。只求你陪我,度过余生的每一个朝夕。窈窈,你愿意吗?”
封窈捂着嘴巴,眼眶红了,心中又酸又暖。
她心间的那只小鹿仿佛也哭得稀里哗啦,撞着她撒泼打滚,嚷嚷着,快答应他答应他!
“我愿意。”她吸了吸鼻子,拉着宗衍的手,想拽他起来,“我当然愿意。”
宗衍没有起身,而是拿出盒子里的戒指,郑重其事地戴在她纤细的无名指上,然后俯首,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一吻。
他站起身,将封窈拥入怀中,指腹轻轻抹去她眼梢的泪花。
见她抬着手打量无名指上的戒指,他不由解释了一句,“上次那个,你嫌太大不方便,不愿意戴,所以我让人做了一个小一点的。”
这个钻其实也不小了,只是比起之前那个小一些。
封窈倒不是怀疑这代表他的爱缩水了,这个小巧一点,更合她的心意。
“我很喜欢。”她抱紧高大的男人,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感受着他的温度,他的心跳声。
冬日的寒冷仿佛尽数散去,像是又回到了微风徐来,惬意舒心的夏天。
只是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命运将她引到这个男人的面前,在他们之间的红线上打了个死结。
让她不知不觉间,与他一道,深深沦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