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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清晰的回荡在不大的雅间客房内,惊的落在窗边的几只飞鸟扑棱棱的扇着翅膀飞走了。
“想做孤的剑?你也配?”
他红着眼冷笑着,其中似有水珠翻涌。
我知道他是在生气的,也是在悲伤的。
极端的怒与极端的哀交织融合在一起缠绕在这个男人身上,像是一条嘶嘶吐着信子的毒蛇盘旋缠绵,久久不肯离去。
“孤……本就是剑。”
急促起伏的胸膛逐渐平息,最初的愤怒如狂风过境吹过他的心间,而大风过后,只留下一派萧瑟与惆怅。
“孤曾是嬴政的剑,现在是……韩非的剑。而你,蒹葭,你不该成为像孤这般悲哀的存在的。”
那双眼睛,山林间清泉一样的,缓慢的运动着,波光粼粼,涟漪泛起。
不一会,只看见晶莹的透明水滴自眸中落下,他的眼中仍是澄清一片,虽然凄凉,却丝毫没有软弱的意思。
母亲在世时,她称那个红衣散发,有着不输女子美丽的绝世容貌的男人为‘长安’,其他人也都是如此。
我眨了眨眼,半趴在地上的身体微微颤抖,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红肿的脸颊。
我本想让他快乐,却反而勾出了扎在他心头的刺。
过了许久,久到他已经不再流泪,久到我的脸颊已不再疼痛。
我望着逆光之下长安那张满是萧瑟凄凉的脸,恍然开口。
“长安……哥哥。”
我听了他的话,隧了母亲的愿,从此之后,只如我的名字那般平凡,只如蒹葭那般低微,却无忧静立于汹涌的水湄之滨,袖手旁观漩涡狂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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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不过是你的剑——”
“我不需要你做我的剑!”
那个经常出现在紫兰轩的紫衣男人咆哮着,甩手掀翻了摆满珍贵茶具的红木矮桌。
“我想要的,从来就是沈长安,也仅仅只是沈长安!”
哦,对,他好像是叫韩非来着?
我将手搭在门上,纠结于要不要进入屋里化解这场纷争,而下一秒,我看到韩非把长安推到墙壁上,震的周身的花瓶掉落在地摔成碎片。
“我说过,我不会负你!”
红衣的人,衣裳凌乱,神情淡漠,虽是被抵在墙壁上,却没有一丝弱势气息。
紫衣的人,身体微颤,呼吸急促,虽然压着对面的人,却仍是一副可怜可悲的模样。
“只要你还是你,我就不会负你。”
“若孤不是孤呢?”
“若——”
我没有一丝犹豫,只是转身离去。
这世上所有人都有不想让他人知晓的秘密,长安是,韩非亦是。
他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我需要做的,只是成为那个天真无邪的八岁小女孩,每天每日跟在长安身边随他学习着他想教我的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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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终结,或者说一切的起点,是在母亲生日那天。
情感从来都只能被遗忘,不能被替代。
纵使长安对我再好,纵使他待我如亲人,我也忘不掉母亲。
那日晌午,我一如既往的坐在长安怀里,靠在桌前学习着文字。
“蒹葭?”
我看着那首诗的名字,眼睛睁的大大的,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名字是从这里出现的。
长安只是笑,将书简放到我面前,示意我读出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噗——”
我只念完第一段,长安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那笑是发自内心的,就像是调皮的孩子看到自己家长出了糗。
“蒹葭,你可知这首诗是什么意思?”
我沉思片刻,思索起过去听到过的那些话。
“是……求而不得的情爱吧?”
长安笑的更大声了,然后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便只是迷茫的看着他。
“蒹葭啊,这首诗讲的可不是什么情爱。”
长安顿了顿,语气中多了几分轻松愉悦。
“看似是在说对自己的爱人求之不得,实际上啊,是在讽刺秦襄公不能用周礼来巩固他的国家。”
我不懂,所以只是不语。
低垂头颈,细细摩擦着桌上的书简,我看向那些晦涩难懂的诗句,又从头读了一遍。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白露欺霜。”
“什么?”
“蒹葭苍苍,白露欺霜。”
长安回手抽走书简,随意的将其瞥到一旁,然后俯身向下,只是盯着我,一双微眯的眸子猫一般的盯着我。
“这是孤的秘密。”
他的眼睛闪闪发光,狡黠似星辰,然而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指抵在自己的唇上,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长安总是有秘密的,他也总是会这般不明所以又半遮半掩,所以我也只是长长的‘哦’了一声,然后不再理会。
蒹葭苍苍,白露欺霜。
我将这句话烙印在心底,这是只属于我和长安的,小小秘密。
“来,继续,你看下一——”
上好佳料做成的木门被猛地推开,逼人的透彻凉意裹挟着血腥迎面而来,长安的声音戛然而止,一瞬间,屋内竟静的令人窒息。
是……出事了吧。
我抬起头看向长安,而他静静的看着站在门口的人,嘴角的笑逐渐褪去,直至只剩下一片冷漠,以及隐藏在冷漠之下的惊慌。
“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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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雨来的急促,只一会,便连成了线。
天空白茫一片,雨点密集的打到空地青苔上,银光直泼三千尺,惊扰世间万物眠。
记忆中来到紫兰轩的那天也是这般天气,而现在,就要离开了,亦是这般天气。
“直直的向东走,不要回头,不要留恋,不要哭泣,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是从紫兰轩出去的。”
长安这般叮嘱到,他将骨节分明的素白油纸伞递给了我,任由自己被大滴大滴的雨打在身上、脸上、头发上。
我没接,只是低着头死死地盯着地面,仿佛只要看的够久,就不必离开。
来的时候,我和母亲一起,什么都没带。
而现在要离开,只剩我一个人,依旧什么都没带。
冰凉的雨水慢慢渗进了我的皮肤,模糊了我的眼,它们一刻不停的倾盆而来,大有要溺死天下人的凶猛之势。
“蒹葭,你才八岁。”
被打开的雨伞硬生生的塞进了我手里,长安的掌心抚着我的脸,暖和的让人忍不住沉迷、贪恋。
他没有笑,也没有哭,甚至都没有表情,但我看得出,其中满是坚毅决绝。
“等你大一些,再大一些,就找个好人家嫁了吧。相夫教子,织布做衣,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
长安说这话时虽是看着我,但我知道,他的目光早已透过我。
是憧憬,是欲望,是不舍,是贪恋,是羡慕,是隐恨,是苦苦追寻,是求之不得。
母亲希望我过上平淡的生活,而长安也期望着平淡的生活。
“长安哥哥,跟我一起离开吧。”
我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藏在心底许久许久的话。
长安一愣,然后笑了,笑的淡然,笑的舒缓,笑的像是此生无憾。
“韩非说他不会负孤,孤又怎能负他?”
韩非。
这个名字我在长安那里听到过无数遍,大概跟我提起母亲的次数一样多。
我想,对长安来说,韩非一定也是个不能被替代,不能被遗忘的重要角色吧。
撑起油纸伞,转身如轻烟踏步入一片白茫,是烟是雾,我辨认不清,只知道万事万物都被这白茫遮盖的严严实实。
我想回头,却不能。
那年我八岁,失去了母亲,离开了紫兰轩,也是我,最后一次看见长安。
蒹葭苍苍,白露欺霜。
露之为物,瞬息消亡。
就像都城街道夜晚的一颗露珠,清晨来临,就会消失无痕。
母亲是,我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