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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诧异着自己怎么会想起那么久远的东西,也诧异在这元夕之夜,身旁陪着自己的爱人,怎么想起来的都是那样的故事……真是有些不合时宜。
晃晃头,将心里种种诡异的思绪甩远,邱晨转眼看向秦铮:“孩子们必定喜欢!”
秦铮瞅着妻子的笑脸了然一笑,点点头,拥着邱晨往那摊子走过去。
他的妻子毋庸置疑的是个好母亲,即使孩子们不在身边,看到什么首先想到的也是孩子们。
傩戏面具是用木头雕刻而成,又绘制了各种各样线条夸张、色彩浓烈的图案和花纹,看起来不是多精致,却古朴悠远,拿在手里,仿佛耳畔就能看到先民逢节日跳起傩舞,神秘而热烈。
对于这些东西,邱晨很是喜欢。她精心挑选了十几个面具。
小贩欢喜不已地拿了跟麻绳把面具串起来,双手捧着递过来,一边满脸笑地兜揽生意道:“夫人,这是您挑的傩面……一共十二个,一个十五文,您给一百五七十文好了!”
邱晨笑着点头致了谢,傩面自然有身后跟随的护卫接了,邱晨从袖袋里摸出一小块银角子,约摸着也有五六钱的样子,微笑着递过去。
“啊,夫人您稍等,小的称了银子跟您找钱……”小贩看着银角子两眼微微发亮着,却仍旧极规矩地寻出戥子来准备称银子找钱。
邱晨笑着摇摇头,转回身,靠进秦铮的臂弯里,抬脚离开了傩面小摊,走进了往来穿梭的人流。
“哎,夫人……”小贩一手戥子,一手银子转回身来,却看到两位贵人已经走出了好远,连忙出声招呼。
落在后头的曾大牛晃晃手里的傩面,嘿嘿笑着道:“你安心做生意吧,那是夫人打赏你的!”
“啊?”小摊贩有些不敢置信,惊讶地愣怔住,好半天等他回过神来,看看早已经不知所踪的两位贵人,再看看自己手里的银角子,猛地一跺脚,登时吸了口冷气,然后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他摊子上的傩面都是自己手工刻制的,基本上没什么本钱,所以他的傩面卖的也不贵……元旦、元夕这样的节日每天都能卖上一二两银子。这一回,天已擦黑就卖了十几个傩面,他还高兴呢,今晚说不定能卖上三两银子……没想到,人家随手一打赏,就是这么大一块银子……
不管那摊贩的欢喜激动,邱晨离开傩面摊子之后,从曾大牛手中要了一张青面獠牙的傩面过来,举到秦铮脸上比划了一番,随即,由着秦铮揽着往前走着,她一面低声笑道:“你听过兰陵王的故事么?”
秦铮微微挑着眉,略略点着头,却不太明白妻子为什么提起了这个。
邱晨斜睨了他一眼,又转回头看着手里的傩面,笑着道:“据说,兰陵王容貌极为俊美,两军交战时,他那张脸太过俊美而每每受人轻视,不够威武,于是,他就选了一张特别凶狠狰狞的面具戴在脸上,每每出征都以面具形象示人,渐渐地,他的面具形象深入人心,每每另敌方闻风丧胆,溃败如潮……”
说到这里,邱晨顿住话头,转着眼睛看着秦铮的脸,淡淡笑道:“你初入军营时那么小……是不是也戴过面具?”
秦铮微微怔然地看着笑的一脸狡黠的妻子,突然失笑着摇了摇头,默然了片刻,方才低声道:“不用面具,因为我所辖的军队最为拼命最不怕死……打了几仗,就再也没有人敢笑话我,看不起我了!”
邱晨微微怔了一下,看着身边的昂然男子,却不由生出一抹心疼来。
她伸出手臂来,借着大氅的遮掩,搂住秦铮的腰,将自己往他怀里又贴了贴,低声道:“你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当初去回春堂卖药时的情景来……”
她想起来的不是这一世的奋斗,而是在现代的种种经历。
现代虽说喊了百多年的平等,现实中却仍旧有种种无形的等级存在。
在中学时还不太觉得,等上了大学,全国无数聪明成绩好的学生聚集在一起,没了学习成绩出类拔萃的光环照耀,她这个贫穷的除了自己再无半分依仗的,自然就落到了下乘。聪明人不会当面讥讽轻视嘲笑,却隐隐地将她孤立在了一个个小团体之外。
那时的她也不过只有十几岁,受到那种对待,也曾黯然、也曾伤心,却没有气馁。她干脆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学业之中,在全级第一个考取了四六级证书,大二就开始跟着导师做课题,选修了第二学位……大三升大四,其他同学都为毕业后的去向忙碌不堪焦头烂额的时候,她已经得到了导师的推荐,获得了直升读研的机会,而且是硕博连读!
一时间,丑小鸭几乎成了小天鹅……当然,也有人暗地里说她麻雀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甚至暗指她这些成绩来路不光彩……
习惯了孤立,习惯了独行的她,这一次连黯然伤感的时间都没有,她的实习直接跟着导师做课题,出差几乎跑遍了全国,然后,读研时不过是熟门熟路地继续课题的研究……随着她渐渐做出些成绩,她身边也渐渐有了朋友,有了越来越多关注到她身上的目光……
只是,她已经习惯了自强不息,习惯了努力勤奋,于是,她的成绩一个个拿出来,却一直没有将自己嫁出去!
秦铮低了头,轻声应道:“怎么?当初回春堂的人还曾为难过你?”
邱晨抬眼笑着摇了摇头,淡淡道:“倒是不算为难……”
“……你或许不太知道,药材满大山都是,为什么采挖药材发财的却几乎没有。我当时采挖了两样药材拿去卖,家里已经断了米好几天了,只靠着兰英给的半袋子山芋果腹……我那天带的药材必须卖出去,还得卖个高价……家里两大两小四张嘴可都等着我卖了药买米吃饭呢……也是巧了,正好回春堂的炮制师傅出来说了几句话,被我抓住破绽驳倒了,然后,吸引了陈掌柜的注意,用比较高的价格收了我的药,还拿了个方子跟他们合作……”
说到这里,邱晨又一次抬眼看向秦铮,笑眯了眼睛道:“你不知道吧?我那第一个方子可不是自己做的。直接交给人家,然后分红利的。还好,回春堂没有贪那点儿小便宜昧了那药方子,之后,我才跟他们合作的越来越多……那个时候,若是换一家药店,说不定我就卖不了药,也就没钱买粮买米……我和孩子们这会儿也不知在哪里了!”
秦铮下意识地紧了紧手臂……他不敢相信,若是没有她,他会怎么样?还能够这般放松平静地面对一切么?他垂着眼睛看着偎在自己怀里的人,这么娇弱的人,就这么含着微微的笑意,缓缓诉说着什么,却总能够让他安然心喜,让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忘却久远的小时候的种种黑暗恐惧,忘却无数次战场厮杀那股子浓重的血腥气,忘记或许就在身边的种种阴谋倾轧斗角勾心……似乎有她在的地方,就是一片和暖一片安然。
他喜欢这种感觉,近乎依赖的留恋不已……若是可以,他甚至想就这么陪在她的身边,只为她和孩子们撑起一片天空,遮挡风雨雪霜……
他似乎略略有些明了,明了自己一直对女人无心无意多年后,为何单单对她不一样,那么迫切地想要将她拢在自己怀里……太过黑暗血腥的过往,让他远比一般人渴望宁静平和安然的生活,这个女子看似瘦弱的身体里,却有一个那样坚韧勇敢的灵魂,无论置身何种境地,她也不会妥协不会气馁,总会寻找到合适的法子,让自己和身边的人过得好一些,富足、开心、安乐怡然……
她,正是他需要的,寻找多年的……他很幸运,找到了这个迥异于一般女子的存在,并成功地将她娶了回来,可以长依长伴、相携而行。
两个人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夜色暗下去,盏盏灯火亮起来,如洒落了满街的星辰,闪烁着,晕出一团团一片片明亮和温暖。
两人行走间,不知不觉来到文庙前,这里已经高高竖起数根高杆,杆子间系了绳索,绳索上挂了一盏盏红纱灯笼,星星点点亮成一片星湖。最中间也是最高的高杆上挂着十数盏玻璃宫灯,比其他红纱灯精致的多,也大一些,宛如皓月被众星拱卫在中间。
这一片灯笼星辰下边,同样不乏早到的游客,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在这些灯笼下流连驻足的,多是一些长衣长袍头绾方巾的士子文人,大多仰着头,凝视着一盏盏灯笼,或沉吟,或思索,或赞叹或鄙夷着……
邱晨微微疑惑着,仰头看向秦铮,秦铮含笑道:“这里最初是将历届头榜的文章眷抄到绢纱之上,做成灯盏悬挂供人品赏。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将自己的文章写在红纱灯上挂过来……最初之人或许抱着出风头的心思,却没想到,文章被许多人看过之后,或褒扬或批评,竟是收益匪浅,之后也渐渐有人跟风,将写了自己文章诗词的灯笼挂了来……再后来,一些士子干脆集资买了空白的红纱灯过来悬挂,并备了纸笔文房等物,供人取用……这样不但方便了想要展示自己文章诗词的士子,也规整好看了许多。再后来,这些灯笼下头多了个小小的匣子,看过文章若是觉得好,就可以投一枚铜钱进去,文庙中自然有人不时清理,统计灯下铜钱的数量……每年得钱最多的三篇文章,就会被镌刻制作成琉璃灯,跟那些榜首们的灯笼挂在一起。喏,你看那高杆上的灯笼,最上面的就是历代榜首们的灯笼,下边一层,则是历年得了头筹的灯上文章……这得了头筹的人,文庙还会将名字镌刻到那边的榜上……”
邱晨听得微微挑起了眉梢,惊讶道:“这些写文章的人,都是当时属了名的么?”
秦铮俯视着她,微微笑道:“这个并不做要求……不过,但凡写了文章在灯笼上的人,第二天大都会过来查看结果的,拔得头筹的人,自然就可以将名字属上!”
邱晨眨眨眼睛,总觉得这事儿不太靠谱。这个时候又没有指纹、没有dna识别技术,这署名若是有人冒认只怕也没办法吧?或者说依凭字迹,殊不知,天下书法大家不过那么几个,大家练字不是欧、柳、王、赵,就是颜……字迹雷同的绝非一个人。
两人说着话,都没有往那边的灯下去,就停住脚步站在一片灯海外边,驻足看了片刻,邱晨仰着脸微笑道:“沾完书墨之香了,走吧!”
她站在这里驻足好一会儿,居然是为了沾书墨之香?
秦铮挑着眉失笑起来,连连点着头,揽着邱晨转身离开:“好,圣驾也快出宫了,咱们也该回去了,不然就耽误了戏龙了!”
邱晨倚在秦铮怀里,忍住大笑的冲动——她猛地想起某一年春晚上,那个高个子小眼睛的相声演员表演的小品‘出宫’,还不止一次有人拿着‘出恭’和‘出宫’调笑……这会儿,她却不敢再那样随意,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不过这一会儿功夫,刚刚来来往往的人流,就差不多都往一个方向涌过去,邱晨整个身子都被秦铮拢在怀里,他的大氅裹着她,将她全须全尾地护严实了,周围又有秦义带着五六个护卫全神戒备地护持着,阻隔着周边的人群,才使得邱晨二人在人群中不至于太辛苦。
秦铮揽着她的肩膀,一边稳稳地带着她走,一边低声宽慰着:“别怕,过了这个路口,那边有了叉子,也有了禁军维持就好了!”
邱晨没有多言,只仰头给了他一个淡定的微笑。
她其实不怕,一点儿都没有害怕……想她一个曾经天天高峰时段挤地铁的人,又怎么会被眼前这一点点人流所吓到?十来年的挤地铁经历,她还总结出了很是行之有效的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