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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兆府,退思堂。

    “袁文光一直倾心于你,数次雇媒媪上门说亲,你父亲嫌他人品败坏,次次婉拒门外,是也不是?”

    “我,我不知道……”

    崔芝芸跪在公堂之下,话语从齿间颤抖着溢出。

    她手指绞着裙裾,指节发白,被章禄之这么遽然一问,连头都不敢抬起。

    “他因此怀恨在心,你父亲获罪后,他贿求官府严惩乃父,甚至数次在街巷围堵你。所以你上京,并不单单为了崔弘义,更是为了躲他,是也不是?!”

    “不、不是。我当真……当真是为了我父亲。”

    “可是你想不到他对你势在必得,竟肯追着你一同上京,若非——”章禄之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青唯,“你这位堂姐有点本事,带你甩开袁文光,你恐怕根本到不了京师。”

    他负手走到崔芝芸身旁,俯下身,“你们到了城南官驿,崔青唯忽然有事离开。临走,她嘱咐你留在屋舍不要外出,你没有听她的话,在驿馆外,意外遇见了醉酒的袁文光。”

    “你知道他对你心思,当即便逃,他追上你,在官驿附近的荒野里欲对你不轨。你怕极了,也恨极了,你想到你的父亲,想到自己的遭遇,悲愤交加,终于鼓足胆子,在他最不防备之时,一刀杀了他,是也不是?!”

    “不、不,我没有!”

    崔芝芸慌乱无助,被章禄之这么狠狠激了一番,竟是拼足气力没有溃败,她想起青唯叮嘱过她的话,辩解道,“那日……那日青唯是离开了,但她只是去采买些用度,很快便回来,此后我们一直在一起,我没有杀袁文光,我根本、根本没有见过他!”

    “你胡说!”候在一旁听审的袁家厮役终于忍不住,“当时荒郊地里只有你和少爷,少爷若不是你杀的,还能是谁!”

    章禄之转身一掀袍摆,朝上首的卫玦拱手请示,“大人,请上证人!”

    玄鹰司的衙署在禁中外围,眼下借京兆府的地盘审案,两旁站堂的皂班换成了披甲执锐的玄鹰卫,连公案后的海水潮日图都比平日肃穆几分。

    几个证人被带上来,似是被这凛然的气氛摄住,当即便跪地喊:“大人。”

    章禄之也不废话,走到头前一人身前:“把你供状上的证词重新交代一遍。”

    “是。草民是京城五十里外吉蒲镇客舍掌柜,大概是八月初九的傍晚,客舍里前后来了两拨客人投宿……”

    “袁公子到了客舍,第一桩事就是打听两名姑娘的踪迹,因为头前两个姑娘都遮着脸,草民也不敢断定她们就是袁公子要找的人,但袁公子称是客舍外拴着她们的马车,人定然在这里,还要搜小人的客舍,不过……没搜着,草民后来听到他们中的厮役抱怨,说什么‘定是那丑女故意留了马车在这,就是为了扰乱他们,人早跑了’。”

    章禄之问:“你且看看,当晚到你客舍投宿的女子,是否就是你身边二位。”

    那掌柜的跪伏着身转过脸,上下打量几眼:“回大人,看身形,有些像是。”

    章禄之又看向第二名证人,“你是城南官驿的驿丞?”

    “回大人,鄙人正是。”

    这驿丞虽未入流,到底是官衙下头当差的,也不肖吩咐,随即把青唯二人是如何到驿官投宿,隔日青唯又是如何借马离开一一道来。

    “……到了正午,袁公子到了驿馆,与崔氏撞了个正着,因为崔氏在奔逃时落了帷帽,所以鄙人认得出,正是身边的这一位。”

    “鄙人当时觉得情况有异,打发底下一个差使跟去看看,但,一来驿馆忙碌,差使没有追远,二来,袁公子与崔氏都是岳州口音,想来是乡人,差使没多在意,早也回来了。”

    章禄之盯着崔芝芸:“如何?还称自己不曾见过袁文光吗?”

    崔芝芸脸上血色尽褪,手指紧紧扣住地面。

    “我……我是见过他,但我逃到荒野,很快迷了路,是青唯找到了我……我当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死了……”

    她说着,眼泪断线一般砸落地面,浑身颤抖如枯败的叶。

    章禄之看着崔芝芸。

    强弩之末罢了,勿需再逼。

    他回身,自公案前取了状纸,扔在崔芝芸身前:“招供吧。”

    状纸飘然落下,“砰”一声,一名玄鹰卫把画押用的红泥匣子也放在了崔芝芸跟前。

    公堂里寂然无声,高子瑜在一旁听完整个审讯,证据确凿,似乎没有一处可以辩白。

    他不信袁文光的死是芝芸所为,正思索着为她申辩,忽听大堂上,清冷一声:“大人。”

    “大人明鉴,袁文光的死,不是我妹妹所为。”

    章禄之移目看向青唯,冷哼一声,似是嘲弄,“哦?你有其他证据?”

    青唯的声音很轻,但足以听得分明。

    “大人所找到的这些证人,除了能证明袁文光曾一路跟着妹妹;事发早上,我离开过驿官;以及事发正午,妹妹撞见过袁文光,还能证明什么呢?”

    “敢问大人,有人看见袁文光是舍妹杀的吗?有人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敢问驿丞大人,”她微微侧目,看向一旁的驿丞,“袁文光死的早上,您记得我一早借马离开,您可记得我是何时把马还回来的?”

    “这……”驿丞迟疑着道,“倒是不曾。”

    城南驿馆午过至傍晚这一段时辰十分忙碌,他只记得夜里去马厩清点马匹时,早上被借走的马已经在里面了,至于是何时还回来的,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既然不知我是何时还的马?大人如何断定,事发之时,我与妹妹不在一起呢?”

    这么草率地断案,当真是在寻找杀害袁文光的凶手吗?

    听了这一问,章禄之的瞳孔微微一缩,不由地移目看向卫玦。

    章禄之这反应被一旁的高子瑜尽收眼底。

    是了,玄鹰司的一切证据,似乎只证明了事发当日,崔芝芸曾单独撞见过袁文光,至于发生了什么,甚至袁文光是怎么死的,他们似乎并不在意。

    玄鹰司乃天子近臣,不该是这样不谨慎的。

    还是说,他们审问此案,另有目的?

    高子瑜细细回想起几名证人的证词。

    不,玄鹰司不是在找杀害袁文光的凶手。

    他们只是在证明,事发之时,在城南的驿官,只有崔芝芸一人,而崔青唯离开了。

    袁文光的案子发生在两天前的正午,也就是八月十一的正午。

    八月十一这一日,京里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就怕高大人听明白了其中玄机,先吓坏了自己!”

    高子瑜想起来京兆府前,章禄之叮嘱自己的话。

    他的脸色瞬间煞白——

    八月十一,城南暗牢被劫,重犯失踪,玄鹰司受圣命,出城缉拿要犯,随后于隔日晨,带回两名迷失山野的女子。

    ……

    “本官既称她是凶手,自然有切实证据。”

    章禄之一声令下,两名玄鹰卫去而复返,将一身染血的粗布素衣扔在堂上。

    崔芝芸一见这血衣,再支撑不住,软瘫在地。

    当日青唯找到她后,分明帮她把这衣裳裹着石头沉塘了。

    章禄之问驿丞:“你仔细认认,八月十一当日,崔氏穿的可是这身?”

    “回大人,似乎……似乎正是。”

    章禄之在青唯面前半蹲下身,把崔芝芸的状纸扯过来,屈指敲了敲,“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有。”青唯抿了抿唇,再次看向驿丞,“驿丞大人既然记得我妹妹的穿着,那么可记得我当日穿了什么?”

    “一身黑衣斗篷。”

    “斗篷之下呢?”

    “这……”

    “你不知道。所以你不能确定我穿的是黑是白,是袄是裳,又或者,其实我穿的,与芝芸一样。”

    “袁文光此行是追着我妹妹上京的,我们为了防他,必然有应对之策,我们姐妹二人身形相似,穿的一模一样,也是为了方便引开他。”

    “你究竟想说什么?”章禄之听了这话恼道,“难不成你想说,这身血衣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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