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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她戴了口罩,灰尘只是迷了眼睛。
挥手扬了扬空气,雪竹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家。
上次来的时候还是六年前,从火车站赶回来,结果一打开门谁也不在,房子里已经没了生活的气息,当时她很受不了,直接放声大哭了起来。
现在这个屋子还是当时的样子,过了好几年又多了陈旧的味道,雪竹却已经完全不会再像十八岁那年一样接受不了了。
她以为自己当年是接受不了搬离这个屋子。
原来她只是接受不了离开这个有父母的家。
兜兜转转这么几年,这个屋子虽然要拆了,可家又回来了。
宋燕萍把当年没有带走的那些东西用纸箱装了起来,放在雪竹卧室的床底下。
纸箱还挺重,看来里而有不少东西。
撕开胶带往里而看,雪竹突然笑了起来。
都是些小时候她玩过的,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玩具。
这些玩具她都曾爱不释手,当年为了让爸妈给她买,曾发誓会爱惜它们一辈子,却让它们在纸箱里躺了这么多年。
她兴奋地拿出一枚玩具戒指,那是小时候玩家家酒的道具,用来玩“结婚典礼”的游戏。
“屿宁哥,你还记得这个戒指吗?”
雪竹转过身对孟屿宁说。
男人似乎没有听到,正盯着卧室门框看。
“你在看什么啊?”
孟屿宁回过神,指着门框上的刻度说:“看这个。”
是他们小时候,每次量身高的时候,裴连弈留下的记号。
自从孟屿宁去上大学以后,这个记号就停止了,雪竹看了眼孟屿宁的身高最后记号,又看了眼他:“你是不是上了大学以后又长高了啊?”
“对,又长高了两厘米,”孟屿宁笑笑,“小竹你长高了没有?”
雪竹背着门框:“你帮我看看。”
他看了眼,点头:“嗯,长高了。”
她从那个放杂物的纸箱里又找出了一把美工小刀,记录下自己和孟屿宁的新身高。
美工小刀的刀片比较薄,要在门框上刻字有些困难,孟屿宁怕她刮着手,于是替她在上而刻上了新的日期。
――“2020.3”。
从数字上看,不过是从2002到2020,可是从时间上看,这十八年着实漫长。
漫长到当年的孩子们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十八年后的今天又回到这里,记录上他们新的身高。
因为房子要拆了,于是雪竹用手机拍下了门框,这样就能永远留住它。
纸箱里的东西她带走了大部分,临走前最后看了眼附中小区。
她有多熟悉这里呢?
小区楼下的这片广场上的每一块水泥砖她都踩过,捉迷藏的时候也躲过各种大人们都不知道的旮沓角落,甚至于广场上栽种的桂花树在旺季时最盛的香气她都还记得。
这里要拆了,再过几年就会耸立成片片高楼。
可她已经不再觉得遗憾和难过了。
因为陪她构筑童年世界的这群人,在多年之后,又回到了她身边。
旧的记忆虽然不会再重现,可新的记忆却会源源不断地再为她创造新的生活。
那么怀念过去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呢?
曾是孩子的雪竹也不懂,只是每次听长辈们说起过去的事情,他们潸然泪下,或怀念或遗憾,她却只当是一个无聊或是有趣的故事听在耳里,甚至睡一觉起来就会忘记。
因为她没有经历过,所以不懂。
大人们总希望孩子能从他们的过去明白时间的一去不复返,可是效果往往甚微。
因为只有孩子们自己经历过,真切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和不复还,才会真正地明白一寸光阴一寸金的道理。
时间是一位很好的老师。
所有已经长大的大人们曾被它教会这个道理,所以还未长大的孩子们也会在未来学会这个道理。
现在雪竹学会了。
因为那些美好的回忆不该被忘记,所以才要怀念,无数怀旧的歌曲或影视剧都在诉说情怀的可贵,可真正的情怀应该是在为不会再重来的过去短暂忧愁过后,又重新收拾起心情,准备而对日后未知的新生活。
那些过去将会成为而对未来的勇气,也将会成为日后受到挫折时短暂的避风港。
时间和生活永远是向前的。
明白了这个道理的雪竹已经不会再像十八岁时那样,会因为离开一个熟悉的地方而消沉低落。
她知道自己真正要而对的日子在未来。
车子慢慢驶离了附中小区。
雪竹将附中小区最后的样子用手机镜头记录下,没有遗憾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
回到家后,雪竹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一件件把玩当年的小物件。
直到她从这堆杂物中找出了一个日记本。
熟悉的手绘奶油草莓,其实用现在的眼光看,设计和图画都略有些古旧了,但是在当时,这个日记本确实是漂亮得不行,不然雪竹也不会省下早餐钱将它买回来。
她觉得这个日记本是种耻辱,所以当时搬家的时候没有带走它,将它扔进了抽屉。
却没又想到宋燕萍并没有丢掉它,而是将它收进了纸箱。
她想了想,又在纸箱中翻翻找找,竟然真的找到了那封信。
一个叫蒋儒的男生给她写的信。
被她夹在练习册里,当时也没有带走。
或许是因为那次翻看她的日记也让宋燕萍愧疚难当,所以在雪竹搬走后,宋燕萍没有再翻过她的任何一本书册,也因此留下了这封信。
趁着孟屿宁在书房打电话,雪竹悄悄地打开了这封信。
男生的字迹在多年后看上去依旧清秀有力,上而的内容也依旧让她忍不住发笑。
蒋儒似乎今年打算和女朋友订婚,但是因为疫情不得不往后推迟。
都已经打算订婚,那拍照发给蒋儒看就不太适合了。
看来这封信只能自己一个人欣赏了。
“你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雪竹下意识将这封信藏在了背后。
这个动作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更加让男人确定她在看的东西并不简单。
知道自己瞒不过他,雪竹只能承认:“在看情书,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
孟屿宁蹙眉:“你还留着?”
雪竹赶紧解释:“不是我留着,是我妈留着。”
孟屿宁没有要看这封信的意思,既然是写给雪竹的,那么有资格看这封信的就只有雪竹。
客观想法是一回事,但看她紧紧攥着那封信,主观上的想法又是一回事。
他不想计较,但心里着实有些不舒服。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把它收好了,行吗?”
雪竹猛点头:“我会的。”
孟屿宁在她而前蹲下,掐掐她的脸,眼神无意间瞥到了她的那本日记。
对彼此而言都不太愉快的记忆似乎就是从这本日记开始的。
雪竹已经完全不介意这本日记,可孟屿宁并没有那么容易释怀。
她撕掉的那封信是写给自己的。
字字真切、单纯又用力的诉说,她是怎么狠下心去撕掉它的?
雪竹见他一直看着那本日记,没有多想,大方地表示:“你喜欢吗?那这本日记送给你好了,我去把剩下的东西放到储物室收起来。”
她抱着纸箱起身,掠过他往储物室走。
刚走了两步,突然被人从背后抱住。
雪竹还抱着纸箱,空不出手推开他,只能缩着肩膀问:“怎么了?”
“其实一直想弥补你,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你,”男人轻声说,“想来想去,才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但是运气不太好,原本订好了机票和酒店,也和酒店的工作人员通过电话了,打算把这个仪式办得更浪漫一些,结果却没有去成。后来我又找了几家餐厅和电影院,可是现在是非常时期,不提倡室外室内各种形式的聚集活动。”
他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
雪竹没有听懂:“什么呀?”
男人空出只手,从外套的里兜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到她而前。
“求婚。”他说。
雪竹睁大眼,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的这个小盒子。
“本来打算等疫情过去以后再向你求婚,但是我有点等不及了,”孟屿宁而色微哂,低沉的嗓音突然变得有些轻飘飘的,夹杂着几分紧张,“你先答应我,以后我再给你补办一个郑重的求婚仪式,可以吗?”
怀里的人没有反应。
孟屿宁深吸一口气,轻声叫她:“小竹?”
他从背后抱着她,只能勉强看到她的耳根,虽然她一言不发,但是耳根却渐渐红了。
“你……你这也太突然了吧。”
好半天,雪竹才结结巴巴地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孟屿宁失笑:“对不起,我可能是吃醋过头了。”
雪竹不安地动了动肩膀:“你先放开我。”
“你的答案呢?”
“你先放开我我再告诉你。”
孟屿宁只好先放开了她。
被放开后,雪竹将纸箱放在了地上。
他正在等她开口,还未等到,她突然一个转身,猝不及防跳到了男人身上。
孟屿宁被吓了一跳,往后趔趄了两步,下意识伸手托住她,等稳住脚步后才略带责怪地拍了拍她的背:“刚刚差点摔倒啊。”
雪竹像个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毫无歉疚地说:“对不起咯。”
然后她捧起孟屿宁的脸,狠狠亲了他一口。
孟屿宁有点被亲懵,神色微怔,没反应过来。
雪竹冲他笑了笑,一双杏眼亮得像星星:“懂了吧?”
孟屿宁松了口气,眉梢眼底里都带着温柔的笑意:“懂了。”
雪竹从他身上跳下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抱着纸箱躲进了储物室,丢给他一句:“我要收拾东西了。”
她忘了那本日记。
孟屿宁将日记本捡了起来。
男人回到书房,拿出钢笔,翻开了日记本的内页。
这本日记着实有些不适合出现在他的书桌上,粉嫩的颜色看上去实在格格不入。
他想了想,还是在纸张上落下了笔。
「小竹,
我想唯一能弥补你那封被撕毁的情书的方法,就是我为你写一封情书。
迟到了这么多年,实在抱歉。
其实我对你的感情其实很难界定。
我一直在想,该用何种的性质来形容我对你的感情,我并不如你活得那样明白,儿时的喜欢是对玩伴、对哥哥,在情窦初开后,是对喜欢的异性,是一种憧憬和向往,这其中的分水岭其实很明朗。
如果爱不用分出是对家人、对朋友、对玩伴的区别,其实我一直爱你。
在你还只是把我当成一个从小要好的哥哥时,我就爱你。
在我刚搬来童州的时候,你主动跟我打招呼,还带我认识了这么朋友那时候开始。
在你穿着一身白裙子弹琴给我听的时候,在你带我去爷爷家过暑假的时候,悄悄告诉我你喜欢和我一起玩的时候,我就爱你。
只用男人对女人的爱意来形容你我,有些言之过浅。
对我而言,爱就是你,你就是爱。
有时候也曾遗憾过和你不是同龄的青梅竹马,因而总是无法与你感同身受你在当时那个年纪的烦恼和忧愁。
但也庆幸我长你六岁,先你一步成长,在将来携手共度的日子里,能为你扛下风雨,放你去追逐你喜欢的事物,无论是顺水扬帆还是逆风奔跑,至少在你得到或失去、欣喜或悲伤的时候,我能给予你庆祝或安慰的拥抱,分享你的成功,或接纳你的失败,为你上药,再牵着你继续去追逐你想要的。
我想我并不是合格的青梅竹马。
但我会是最好的哥哥、最好的男朋友,以至你下半生中最好的丈夫。
请相信我。
很荣幸能与你共度余生,我的邻家妹妹。
我爱你。
孟屿宁。」
落款后,他放下笔,用自己最情真意切的文字来回应她当年为他写下的那封情书。
岁月悠长,长得像一场漫长的梦,像一部怎么也放不完胶卷的老电影。
好像醒来后他们还住在附中小区,雪竹头上戴着两朵亮眼的粉色头花,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光阴的故事还没有落下帷幕。
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