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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边,自然而然的对她说道,“那道长忒坏,你要进了观,每日都要去扫厕,每日都要去!”
鎏心觉得他这个人说话最后的结尾总喜欢重复,眸子微微一转瞥过道士所指的半山腰,丛林草野,甚至都瞧不见一条路,这说山上有道观,她不免也打一个疑惑,突然听着听着他的絮叨心中一痛,急忙捂住。
“怎么了,你身子不适?”
道人眼尖手快的拉过她的袍袖,露出白皙如藕的玉臂,显然见到上头的密密麻麻施针的痕迹,眸色一沉,见鎏心唇色骤然发青,立马从怀里取出一帛银针,娴熟取下短针扯下她肩头衣物,微拧入穴,连下数针后仍是没有舒展开眉间的愁意。
他深知鎏心有心疾,脉象紊乱,体寒交迫必然是前不久受过什么折磨,不然推针后应该有所缓解不至于还冷的像冰块似的,出于行医的本能自然要救她,只是这道观的老头,自己数次想要上观修行,都被驱赶而去。
“你心有疾,本不该乱动,吃点甜的吧。”道士无奈浅浅一笑,从背后的竹筐里取出一根晶莹剔透的糖葫芦递过去,可惜了这本该是贿赂道观老头的东西,视线落在糖葫芦上怕她,仰了仰头再次示意她接过去,怕她不吃干脆咬了一口,给她,“没毒,吃吧。”
鎏心善于察言观色,这道人应是个富裕家的公子,待人温柔,笑里还有半分痞子气息,她吃着甜甜的糖葫芦又想起了教书先生,先生常常进府给她一串冰糖葫芦,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来,母亲和婆婆都不许自己吃糖,每每都在躲在山底下吃完了,先生就带着自己给母亲认错,求母亲责罚。
“你叫什么?”
她打了一个过于唐突的手语,道人有些吃惊,鎏心自己也慢慢怔住低下眸子,这世上大多数人知道她是个哑巴,就会耻笑自己为了,有些并不会这样的人,却慢慢疏远自己,认为自己并不是同一类人,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好处,犹如鸡肋。
“我叫梁夏,父母亲在县里经营者药铺,我小时习医,大了就像上道观修行。”他忽然像个话匣子打开收不住似的,噼里啪啦的讲了一堆有的没的,讲他父亲日日想叫他接手继承店铺,讲她母亲希望自己早日结婚生子,二十三四少年的脸孔上都是无奈,“我就想去那山上,舍了一切,这样一想我似乎有些无情,你说是吧?”
鎏心一怔,点了头。
梁夏没想到她这么诚实,大笑起来,笑到停不住,好不容易停下来了,才慢悠悠的把将经书放置在竹筐里,与她一起挨在这颗巨大的松树下仰望明媚阳光,深深的吸了一口干净的山野气息,扭过过望她,“你该不是认为自己病重,舍弃了家人,才想到观里去吧?”
她的眸色里亮光渐渐低沉下去,乌黑的瞳仁一颤就没有了原先的快乐,手里握着的冰糖葫芦也垂了下来,沾在破旧不堪的道袍上,并不是因为他的话导致心理极为难过,她早已习惯了麻木,只是他一说,才知道自己应该快死了。
“我病的很严重吗,会死吗?”她这次没有用手语来问,只是很轻很轻的点了点自己的心脏,手指尖传来轻微的跳动声,鎏心即便现在没有太过刺痛的感觉,她甚至还能又跳又跑,可她知道终会有一天,就像是父亲突然有一天就吐了好多血,再也起不来身。
“心疾在世上无药可救,倘若你心里没有别人,没有爱恨嗔怨,就不会发作,也不会死,可这世上,你就再也没有乐趣了。”
梁夏的语气一时间也随着她的情绪变得深沉起来,心疾乃是世间最难以意料的病痛,好端端的人只因为见到心上人的一次小鹿乱撞的心跳,又或者见到仇人忍不住怒气涨了一些,都白白将命送了阎王,所以他觉得自己能理解鎏心为何要入道观了。
她忽然站了起来,要与梁夏告别。
“你身子不好,不应乱来,一个人,你很容易出事的。”他试图阻止鎏心,急忙背上竹筐要追上她,见她铁了心的居然是往山下走,与自己理解的根本不一样,实在是拦不住了,急忙取出怀里的一瓶红棕色药瓶递到她掌心,“这药虽不是珍惜,你且带着,能护心。”
鎏心挣脱不过他的赠药,打开了药瓶一次过将两颗药丸都吞了进去,梁夏显然是猜不到会有这动作,嘴巴睁得大大的连个鸡蛋都能塞进去,眼前的女子根本不是把命当做珍惜,他神色复杂的望着空瓶子,望着她远去消瘦的背影,猜出最后的想法,她想寻死。
“山下有匹黑马是我带来的,我既不打算下山,送了姑娘你吧。”梁夏冲着她大喊,陌路人本应该是萍水相逢,也算是有缘人送她一路,何必吝啬一匹马,只觉得道友来日若能再见,也算心意平了,“姑娘,做你想做的,莫去寻阎王路!”
她走的慢,因为听得很清楚这句话,垂眸望着已经融化的糖葫芦抵着糖浆,红色软塌的山楂子像个七八十岁的风烛残年老婆子,挂在竹签上被风吹得更加干瘪,一口咬下去却还是甜丝丝的,在嘴里又恢复了十二三岁的少女吹弹可破的水润。
榕树下那匹骏马见到鎏心时有些恋主,态度很倔,见她瘦弱可欺喷了好几次脾气,蹄子瞪泥踩沙不肯让她靠近,等它意气风发的劲头一过,鎏心飞快接下马绳勒住缰,脚踩马踏一跃而上,稳稳的就坐在上头。
鎏心在马背上捂住心头缓了好一会儿,先生教她骑马的功夫如今是用上了,没想到这么小的一个举动心里会扑通拓扑的剧烈在跳,往下瞧着自己似乎高了许多,手中紧紧的握住缰绳难免有些不适应,白皙的脖颈上喉咙清晰的咽了咽,驯了一匹不桀的马也应该要试着使唤,心中一定,扬缰飞策。
当年国子监里的监学并非想要修建一座道观,只是为了让从江安往京都赶考的学子们知道已经到了下一个州府,才在两地交界修建能引人眼目的地标,后来水路通畅,又闻山路难行,此后江安进京,便是走水路而至,这山路,日渐便遗忘了。
她的心里却清晰的记得,那座观远去的,便是江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