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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疮百孔。
而对于剑意与魔气而言,这份“土地”,便是裴渡体内的经脉。
谢镜辞脊背一凉,又抬手敲了敲门,音量渐重:“裴渡!”
还是没有人回答。
她来不及等待太久,心下一急,手中暗自发力。
门锁被陡然破开,房门晃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喑哑低吟。
她的心跳越来越重,无声抬了眼,望向昏沉室内。
屋子里没有亮灯,这会儿天色渐暗,晚霞轻飘飘落下来,浮在空气里,弥漫开黯淡的血色。
药草的味道萦绕于鼻尖,视线往里,在逐渐加深的夜色中,谢镜辞望见一抹灰黑雾气。
那便是外溢的魔气。
魔气源头,是角落里安静的床铺。
她心里闷闷地难受,放轻脚步缓缓向前。
裴渡把身子藏在被褥之下,从谢镜辞的角度远远望去,只能见到少年微微蜷缩的身形,他定是在竭力抑制颤抖,才能在剧痛里一动不动。
谢镜辞行至床边,魔气愈浓。
修真界里的魔修不在少数,若是寻常魔气,并不会引人反感。奈何鬼冢里尽是邪祟妖魔,魔气夹杂邪气,便成了人人厌恶的邪息,不仅煞气四溢,还可蛊人心智,让其沦为沉溺于杀戮的野兽。
裴渡本无意伤人,之所以在四大家族围剿之时大开杀戒,很大程度是因为它。
她小心翼翼唤了声:“……裴渡?”
被褥下的身形没动,倒是空气里的黑雾淡了一些,似是裴渡在有意压制魔气。
然而他身受重伤,灵力所剩无几,哪能压下如此汹涌的气息,黑雾淡了短短一瞬,很快卷土重来,气势更甚。
她迟疑稍许,轻轻伸出手去,试图拉开少年身上厚重的被褥,方一用力,才发觉裴渡从里面按住了被子。
“谢小姐,”他嗓音很低,连说话都没了力气,尾音微微颤抖,带了恳求的意味,“……你出去,不要看。”
裴渡是被疼醒的。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独自待在鬼冢时,甚至称得上是家常便饭。灵力与魔气彼此吞噬,生生冲撞在筋脉上,若是在平日,或许还能咬牙挺过去,奈何他的筋脉早已断裂,新伤牵引出旧痕,四肢百骸皆是剧痛难忍。
更何况……魔气缠身之际,他不但会变得样貌古怪,还极有可能伤害谢小姐。
唯独在她面前,裴渡不想露出那样狼狈不堪、凶残如野兽的模样。
那样一来,说不定会被她讨厌。
他将自己藏在被褥之间,眼前所见唯有一片漆黑。在笼罩整个世界的黑暗里,忽然有股柔和的触感无声落下,隔着厚重布料,拂在他头顶上。
“没关系。”
谢小姐音量极低,如同温柔的诱哄:“你松一松力气。”
像是哄小孩似的,他才不会上当。
可心里虽是这般想,裴渡手中力道却渐渐消退。他从没听过这样的语气,轻柔得近乎于暧昧,如同一捧糖浆,在心口倏地化开。
若是……谢小姐不会害怕他呢?
于是被褥被缓缓拉开,谢镜辞依次见到少年人凌乱的黑发,白皙的额头,以及高挺的鼻梁。
他没出声,把脸埋进枕头,不让她看见。
“没关系。你看,我就算掀开被子,也没出任何事情。”
谢小姐摸摸他脑袋,仍在继续说:“你别怕。”
她从没像这样说过话,与男子做出如此亲昵的动作,更是有生以来的头一次。
若是在从前,谢镜辞连和裴渡讲话都会觉得紧张,此刻见到他这般模样,心中羞怯竟瞬间荡然无存。
当时初初来到云京,裴渡曾说他有自知之明,知晓谢镜辞不会对他有意。
他出身低微,后来又遭遇此等巨变,心里一定没有太多自信,甚至于厌恶这具怪异的身体,不愿让其他人看到。
她只想认认真真地,以自己最为本真的心意对待他,让裴渡知道,他不是惹人嫌恶的怪物。
因着她的抚摸,少年身形一动,从枕间抬起头。
他被魔气缠身,眉宇尽是阴戾之色,双瞳映了血红,侧脸更是生出藤蔓一般的魔纹,丝丝缕缕覆在皮肤上。
谢镜辞却是心口轻颤。
这本是令人心悸的模样,可裴渡那双血红的眼睛里,却满满噙着几近于慌乱无措的柔色,面颊带了浅粉,朝着她抬头,好似受了伤的温驯小兽。
她仅仅因为这道眼神,不可控地脸上发热。
谢小姐没有后退,也没露出厌烦的目光。
许是错觉,裴渡瞥见她眼底的一抹异色。想来他真是疼得失了理智,谢小姐怎会因他而眼眶生红。
“我会帮你。”
指尖触碰到他脸颊,谢镜辞紧张得不敢呼吸,顺着侧脸轮廓缓缓向下,撩起一缕垂落的黑发,将其从面上拨开。
她的气息清新干净,如同溪流淌进裴渡身体,穿过重重叠叠的黑潮,抚平筋脉里躁动的灵力。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因而显得格外安静。
伤口引来不绝的痛,谢小姐的气息则带来清浅的痒。这是种十分难熬的感受,裴渡咬牙不发出声音,呼吸却逐渐加重,夜色降临,耳边是他再清晰不过的喘息。
谢小姐也能听见这种声音。
他因这个念头红了耳根,本想屏住呼吸,气息却更乱。
“你一定不知道。”
谢镜辞忽然说:“裴渡,其实你一点都没有自知之明。”
少年身体陡僵,心口像被用力一割,夜色无边,很快又听见她道:“当初在学宫,你是我唯一的对手。你一定不知道,每至年末,我最为期待的事情,就是同你光明正大比上一场。”
这道声音回荡在耳边,因为太过超乎预料,裴渡疑心着这是剧痛引来的幻觉,自枕边仰头,带了讶然地与她对视。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带你回来?倘若当初在鬼冢受难的不是你,难道我也会毫不犹豫把那个人带回家吗?”
谢镜辞咬牙:“你应当知道我的脾气,我又不是……对所有人都好。”
最后这句话气势很弱,竟像在撒娇。谢镜辞面上一本正经,实则心跳格外重。
当推开客房的木门时,她曾无端想起龙逍。
那道颀长的身影立在孟小汀门前,经过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却只能远远看着她。
他的倾慕同样是默默的,静候着时机,可有些话如果不尽快说出来,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像是入魔和魔气,其实都没有关系。无论变成什么模样,只要是你,那就足够了。”
她浅浅吸了口气:“在我心里,你是很特殊的那一个……也是很好、很好很好的那一个。”
没有谁能拒绝这般言语。
裴渡怔怔看着她的眼睛,有股力道一下又一下冲撞在胸口,连带着识海咚咚作响。
她怎么能……对他这种人讲出这样的话。
他下意识感到眼眶上腾起的热,谢小姐一定察觉了这抹红潮,微微一愣。
不等她做出反应,双眼便被全然捂住。
谢镜辞能感到裴渡坐起了身子,指尖因疼痛仍在颤抖。
在视觉被侵占之前,她分明见到裴渡眼里的水光。水色潋滟,晕开一层空蒙绯色,漂亮得不像话。
他自尊心那样强,定是不愿让她见到自己掉眼泪的模样。
裴渡不说话,谢镜辞便静静地等,在无止境的黑暗里,看不见跟前血红的眼睛,以及逐渐滋生的欲色。
魔气缠身时,冲动总会比平日里更为强烈。
耳边是被褥的摩挲声、窗边的风声与两人交缠的呼吸声,裴渡目不转睛看着她的脸,夜色朦胧里,唯有红唇不点而朱,张开小小的缝隙。
他喉结一动,在心底暗骂自己无耻。
却也无法遏制地疯狂心动。
谢镜辞听见她唤了声“谢小姐”,喉音低哑,轻得仿佛能化作一汪水。
她茫然仰头,感受到猝然贴近的热。
但这已是她所能知道的全部,四下无人,唯有一片月色清凌,瞧见那道向她靠近的影子。
两道人影静静相贴。
裴渡心下剧颤,用尽了浑身上下全部勇气,轻轻吻在覆于姑娘眼前的手背,嗓音有如呢喃低语:“谢小姐……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