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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的确比大姐好点。
众所周知,“大姐”相当于“大娘”的一种雅称。大哥好歹还算是同一个辈分,碰上谁都能叫,一声“大姐”叫出来,画风立马变成禁断的忘年之交。
走在学宫里,谢镜辞有气无力:“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挺差劲?”
“像一只发了疯的大母狮。”
孟小汀很诚实:“或是一颗在油锅里挣扎的炸汤圆。”
谢镜辞如同垂死挣扎的鱼,恼羞成怒,一蹦蹦出三尺高。
记忆之外,谢镜辞以手掩面,裴渡脸上的红『潮』自始至终没退过。
“谢小姐。”
他解释得吃力:“我那是一时心急。”
当时谢小姐从人群里走出来,径直挡在他面前,裴渡只觉得像在做梦。
脑子和心里全是一团浆糊,『迷』『迷』糊糊听她说了个小弟,他心口砰砰直跳,下意识顺着谢小姐的意思出声。
在凡人界的江湖里,与小弟相对的,往往是“大哥”。裴渡没想太多,稀里糊涂就开了口。
话语说完的那一刻,他只想从谢小姐眼前彻底消失。
谢镜辞内心受挫,再也没敢去和裴渡套近乎,在日记本上提笔狂书:
[收为小弟这种做法,怎么想都不是正常的搭讪方式吧!是英雄救美,不是好兄弟结义啊啊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紧接着画面再转。
这次的背影总算不再是学宫,邪气阴冷,蔓延如雾,放眼望去,整个空间都是幽谧瘆人的暗『色』。
孟小汀曾对她说起过,在由学宫主导的玄月地宫探秘里,谢镜辞曾遭人坑害,误入荒冢。当时千钧一发之际,是裴渡及时赶到,与她联手相抗,才终于击退邪魔。
如今展开的画面,应该就是荒冢之中。
玄月地宫森寒『潮』湿、不见天日,因废弃多年,曾经又是邪修聚集的地盘,邪气经久不散,浓郁非常。
荒冢作为地宫禁地,更是诡谲幽深。
此地藏于深深地下,立了几座不知名姓的坟冢,被绿苔全然吞没。四周不见阳光,唯有几团鬼火悬在半空,散发出淡淡幽蓝。
记忆里的小姑娘四下张望,手里握着笔直的长刀。鬼哭似是察觉到逐渐靠近的杀气,嗡然作响。
她踩到什么东西,垂眸一看,竟是好几块凌『乱』散开的骨骼。
正是在低头的瞬间,谢镜辞耳边袭来一道冷风。
置身于静谧地底,邪魔的呼啸便显得格外刺耳。她反应极快,抬手拔刀去挡,虽然挡下了绝大多数力道,却还是被汹汹邪气击中胸口,后退一步。
出口被人做了手脚,没办法从荒冢之内打开。
她明白这是一场计谋,却为时已晚,倘若当真死在邪魔手里,所有秘辛都会同她一起埋葬。
少女只能咬牙去拼。
这只潜伏在荒冢的邪魔不知沉眠了多久,甫一现身,空气里就弥漫起腐肉生臭的味道。
它身形不大,行踪莫测,应该是由邪修们不甘的怨念所化,凝成一具漆黑骷髅,所过之处腥风阵阵,让她不由皱眉。
一个邪魔便已难以应付,谢镜辞刚要拔刀迎敌,却听见角落里响起一道咔擦响声。
受到邪魔感召,沉眠于荒冢的尸体皆被赋予了邪气,尽数攻向她这个唯一的活人。
彼时的谢镜辞初出茅庐,哪曾遇见过这般景象,一只两只倒还好,然而坟墓里的、角落里的骨架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在尸山血海里,她连立足的地方都不剩下。
刀光斩断连绵不绝的尸『潮』,邪魔本体更是四处飞窜。谢镜辞应付得一个头两个大,本以为即将葬身于此,在上下跃动的鬼火磷光里,突然察觉出口一动。
裴渡进来的时候,披了层薄薄软软的长明灯灯光。
一个人难以抵抗的局面,若能变成两个人,难度就降低不少。
他看出谢镜辞陷入苦战,没有多言,拔了剑朝她步步靠近。与鬼哭猩红的杀气不同,属于少年人的剑意澄澈明朗、灿白如雪光,刀剑交织的刹那,一暗一明,爆开涟漪般不断扩散的灵力。
以一敌多,最忌身后遭到偷袭。
一旦把后背交付给他人,无异于彼此握住了对方的命脉。他们不甚熟识,甚至没讲过太多的话,此刻却展现出惊人的默契,将尸『潮』步步击溃。
邪魔亦是无所遁形,在四面八方环绕的灵力里,发出最后一声嘶哑咆哮。
谢镜辞心口一动,下意识感到不妙。
在同一时间,她终于听见裴渡的嗓音:“谢小姐!”
一声轰隆爆响。
邪魔自知落败,爆体身亡。四溢的邪气瞬间充满每个角落,少女怔然立在原地,鼻尖萦绕着清新的树木香。
在邪气涌来之际,裴渡挡在了她身前。
万幸他没受到多么严重的波及——
谢镜辞反应及时,在他靠近的刹那调动全部灵力,浑然护在裴渡身后。
她的灵力所剩不多,虽然充当了护盾的角『色』,却没办法阻止所有奔涌的邪气。裴渡不可避免受了伤,暂时失去神智,被她笨拙接住。
记忆之外,谢镜辞眼睁睁看着当初的自己把裴渡扶出荒冢,在玄月地宫发了个求助信号。
直觉告诉她,接下来的画面,很危险。
死里逃生的少女累极,长长出了口气,径直坐在宫墙的角落,须臾之后,把视线一偏。
不好不好。
谢镜辞心中警铃大作,不敢继续往下看。
地宫里亮着长明灯,灯火葳蕤,不甚明晰,朦朦胧胧地,照亮她身旁少年的侧脸。
这是她头一回如此贴近地、仔仔细细地观察裴渡。
小姑娘目光直白,在静谧的空气里有如实体,不知怎地,突然从嘴角溢出一抹笑,迟疑片刻后,慢慢伸出右手。
她的指尖莹白圆润,力道很轻,恍如一刹那的蜻蜓点水,悄悄戳了戳他酒窝所在的地方。
这个触碰稍纵即逝,谢镜辞看见她脸上迅速涌起的红。许是觉得不好意思,少女把脑袋兀地埋进膝盖,胡『乱』拱来拱去。
救命啊。
像小猪拱食。
谢镜辞:……
谢镜辞只觉得浑身都在往外噗嗤噗嗤冒热气,几乎随时都会两脚一蹬,变成一只蜷缩着的通红软脚虾。
这是她吗?这里真的是她的记忆吗?她面对裴渡怎么会如此娇羞——好吧即便到了现在,她还是会因为裴渡脸红,本『性』不改。
她已经不敢去看裴渡了。
被遗忘的记忆逐一铺开,谢镜辞脑子里一团浆糊,混沌之中,忽然想起当初进入归元仙府,她在幻境里说出的话。
“你日日在不同地方练剑,鲜少能有与我相见的时候,我便特意观察你前去练剑的时机与规律,刻意同你撞上,佯装成偶遇,简单打个招呼。”
原来这段话并非是假。
浮动的记忆里,少女独自行走在落叶纷飞的后山,模样慵懒,手里捧着本书。
其实那本书根本就被拿反了。
后山宽广,她佯装无所事事的模样绕了一圈又一圈,等终于感受到凌厉剑风,立马低头盯着书看,直到听见一声“谢小姐”,才懒洋洋抬头:“裴公子?好巧。”
然后便是简短的寒暄与道别。
等转身下山,少女眼尾才忍不住弯弯一勾,拿着书转来转去,走路像在飞。
“有时学宫领着我们前去秘境探险,那么大的地方,我总跟小汀说,想要四处走一走,瞧瞧各地机缘。其实机缘是假,想找你是真,若能在秘境遇上你,只需一眼,就能叫我觉得高兴。”
原来这段话同样句句属实。
“辞辞,你以前不是嫌弃秘境小儿科,从不愿进来探秘吗?”
孟小汀累得气喘吁吁,扶着腰喘气:“不行了,咱们休息一会儿,这么多山路,是给人走的地方吗?”
谢镜辞递给她一颗丹丸:“多走走路,强身健体啊。你不是体修吗?”
“体修才不是像这种修炼方式!我——咦,那不是裴公子吗?”
她的双眼明显一亮,竭力压下嘴角的弧度,迅速回头。
这一幕幕画面有如当众处刑,谢镜辞脑子被烧得发懵,心里『迷』『迷』糊糊,迟迟冒出几个字:对不起,小汀。
回忆进展到这里,画面已经在渐渐褪『色』了。
当神识的光晕越发黯淡,终于来到最后一处记忆。
是在谢府的饭桌。
“裴风南那老顽固,居然向我引荐了他的二儿子。”
谢疏喝了口小酒:“我本以为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在意这种事情。不过裴钰急功近利,『性』子听说不怎么好,要想配辞辞,还差得很远。”
他身为亲爹,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家女儿天下第一,哪个臭小子都配不上,近年来拒绝的提亲多不胜数。
“裴家那几个孩子……”
云朝颜说着一顿:“唯有裴渡尚可。当初地宫事变,是他救了你——辞辞还记得么?”
虽然没有记忆,但谢镜辞能猜到,当时的她定是心如鼓擂:“是还不错。”
谢疏哈哈笑:“那倘若让他与你订婚,你是愿或不愿?”
不止是记忆里的小姑娘,就连另一侧的谢镜辞本人,也感到心口在砰砰狂跳。
她一颗心提到了喉咙,眼看着坐在桌前的少女摆弄一番筷子,漫不经心地应答:“还……还成吧,应该。”
谢疏与云朝颜皆是眉头一挑,纷纷『露』出了然之『色』。
“那我改日同他去说,”谢疏努力憋笑,“辞辞,你别反悔。”
小姑娘板着脸,还是不甚在意地低头。
后来便是例行的回房,锁门,坐上床头。
空气里是一瞬短暂的静默。
谢镜辞看见她的右手一握,紧紧攥住床单。
破案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与裴渡的订婚是场乌龙,结果却是谢镜辞本人的早有预谋、强取豪夺。
坐在床头的少女终于没忍住笑,上下扑腾了好一会儿,整个人翻到床上,用被子裹成一条虫。
一条扭来扭去的虫,脸上带着春光满面的笑,有时实在忍不住,便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呼呼的气音。
谢镜辞的脸快要热到爆炸。
这也太丢人了。
记忆里的她翻滚好一会儿,似是想到什么,腾地坐起身来,翻开桌前的日记。
[心想事成!梦想成真!未婚夫!激动!哦呼!]
她写到一半,没忍下激动,又把脑袋埋进手里撞了撞。
这个动作倏地一停,少女重新抬头。
[他要是不答应怎么办?]
[那我就再努把力!激动!哦呼!]
真是强取豪夺啊。
谢镜辞当真是没眼看,强压下识海里沸腾的滚烫泡泡,一把捂住裴渡眼睛:“……别看了。”
有的人活着,她却已经死了。
记忆到了这里,便已步入尽头。
四散的金光悄然散去,化作一颗圆润光团,再睁开眼,两人又回到了琅琊的密林。
谢镜辞手没松,能感受到裴渡脸上滚烫的热度。
他的身子隐隐发颤。
她没想好接下来的说辞,只觉心『乱』如麻,怔忪之际,手腕忽然覆了层柔软的触感。
裴渡握住了她的手,将它轻轻往下压。
他力道很轻,落在谢镜辞身上,却激起一片战栗的酥麻,她抬了眼正要出声,却见到一双通红的眼瞳。
裴渡定定看着她,凤眼是绵软的、微微上挑的弧度,瞳仁漆黑,却在此刻映了水『色』,『荡』开桃花般的浅红。
他喉头微动,嗓音发哑:“谢小姐。”
这声音近乎于沉喃,尾音下压,撩得她心口一沉。
手腕被继续下压,少年人欺身向前。
他又低低道了一遍:“……谢小姐。”
谢镜辞只觉得耳朵快要化开。
木香越来越近,裴渡覆上她的唇。
这个动作不似亲吻,更像是浅啄,几乎没有任何力道,自她唇珠向下,来到紧抿的嘴角,以及白皙侧颈。
他一点点将她抱紧,指尖轻颤,勾勒出她脊背的轮廓,仿佛是为了确认一切并非幻象。
“对不起……我从来都不知道。”
这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
在许许多多孑然一身的日与夜里,裴渡都是将她作为唯一的信念,一步步往上爬。谢小姐能答应同他订婚,便已是难以想象的喜事,今日所见的一幕幕景象,如同团团簇簇爆开的蜜糖。
他被冲撞得不知所措,只觉眼眶酸涩发烫。
这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奔赴。
当他竭力向谢小姐靠近的时候,她也在不为人知地、默默然注视着他。
他甚至不敢做出这样的假设。
“谢小姐。”
喑哑的少年音缱绻在颈窝,裴渡下巴蹭在她肩头,带来微弱的痒,还有一滴滚烫的水珠:“……我像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