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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深小洞天的雨越下越大,连绵的雨丝下的起了一层白雾。大雨中星辰石的通道敞开着,王牧野的身影猛地蹿到了通道中就消失了。
修士们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冲向了通道,温琼跑的最快,其他修士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跟着王牧野一同冲到了阵眼所在的洞天中去了。
杜衡的神识探出石室的时候,只见天一宗的弟子满脸通红:“都怪我们打开了结界,我们没想到宗主……王牧野会逃走。”只怪王牧野之前表现的太平和了,众人没想到他会来这一出。
姬清宴宽慰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有什么等追到他再说吧。”
修士们向着通道咻咻咻的出发了,杜衡转头看向小玉:“小玉,我们也去看看吧。我怕师父不是王牧野的对手。”温琼是出窍中期的修为,大家都在传说王牧野是出窍末期的修为。出窍中期的温琼对上王牧野,可不要吃亏了啊。
玄御将灶台上面的云吞都收拾好了放在冰箱里,他淡定的说道:“好,我们去吧。”
阵眼所在的洞天中此时艳阳高照,杜衡他们一进去就感觉到了一阵热浪迎面而来。杜衡环视了一圈:“我师父他们在哪里呢?”
只是慢了几息,温琼他们的身影就看不到了。后面进入的修士们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天空中乱飞着:“人呢?”“糟糕了,跟丢了。”
王牧野会不会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想要找到他就难了。然而玄御笃定道:“王牧野之前一直在阵眼附近,我觉得他现在也在那里。”
听到玄御的分析,叶闻秋他们也觉得有道理,当下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向着阵眼的方向而去。等他们到了阵眼处时,果然看到王牧野就站在阵眼上。
然而阵眼和杜衡之前看到的又不一样了,之前的阵眼在火山口上,阵法在岩浆上沉浮。而现在,岩浆喷涌了出来,炙热的岩浆喷出地面足有三丈高,粘稠炙热的岩浆到了最高处却诡异的凝固住了。
王牧野就站在岩浆上方,直径不足十丈的岩浆凝结层上,他和温琼对面而立。
温琼面色平静:“王宗主,你冷静。有什么我们回去好好说。”王牧野的鬓发散乱,他眼神疯狂而扭曲,然而他的面容上却依然挂着温柔的笑:“温宗主,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王牧野轻笑道:“你们嘴上说着有什么好好说,可是你们是怎么做的呢?将我关在石室中,任我犹如鱼肉一般任人宰割。”
温琼无辜道:“王宗主,你若是这么说就太冤枉人了。我和老叶他们几次三番问你有没有苦衷,姬掌门因为你的事情愁容满面,他几次进去想同你说话,可是你都避而不谈。”别说避而不谈了,压根儿连一句话都没对姬清宴说。现在王牧野竟然说大家宰割他,这从何说起啊?
王牧野微笑道:“知道吗?在你们来之前,我一直在迟疑。我在想,大家同僚一场,平时也能说上两三句,是不是真的要打开屠妖阵将你们一网打尽,是不是真的要听妖族的的修士说灭了人修们。我站在阵眼处思考了好几日,一直都没能下定决心。直到混天珠被取走,我再也不想留一线了。”
温琼困扰的眯着眼睛:“王宗主,你这话就不对了,混天珠本来就是妖族的东西。惊鸿仙子并不是因为你盗走了混天珠,现在物归原主也没什么不对啊。”
王牧野从袖中摸出了他的八卦盘,八卦盘中的铜珠子疯狂的转动着。他垂着眼眸定定的看向他的八卦盘:“温宗主,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到了我手里的东西,就属于我。别人从我身上拿走它,我就不能忍。”
温琼头痛的叹了一声:“原来你是这样的王宗主……有点难办了。”
王牧野上下打量着温琼:“温宗主,都说你修为扎实。可是你我之间还有一定的差距,我并不想伤害你。你现在离开,可能还有一线生机,若是继续站在这个阵法上,阵法一启动,你的命就没了。”
温琼一脸的无奈:“王宗主,虽说我们也打过几次交道,但是想必你……”
话音没落,王牧野手中的八卦阵中珠子终于停了下来。温琼足下出现了一圈均匀的灵光,灵光像是牢笼一般困住了温琼。温琼四肢被手臂粗的灵光制住,她像个傀儡一般顿时动弹不得。
王牧野缓声道:“早就对你说了,现在离开还有一线生机。我的困字阵凭你现在的修为想要逃脱还有些困难。”温琼涨红了脸,她的胳膊上出现了条条爆起的青筋:“我……草……”
王牧野道:“听闻温宗主将身躯淬炼得犹如铜墙铁壁,王某以阵法见长,不敢同温宗主正面相抗,只能用这种方法困住你了。正好,这个阵法缺少一个祭品,我之前一直在想让谁来当这个祭品,现在就劳烦温宗主了。”
温琼咬着牙:“你等着……”等温琼挣脱牢笼,看她怎么收拾这个鳖孙。
王牧野微笑着看着天空:“他们来了,正好,我有些话想要对他们说。”
说话间姬清宴他们终于到了,王牧野环视一圈,他的目光钉在了姬清宴身上。他对着姬清宴温和一笑:“姬兄。”
姬清宴眉头轻蹙,他开口道:“王兄,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好好说。”
王牧野眉头舒展开来,他的表情很温柔,就像平日里同姬清宴闲谈一般:“姬兄,你也来了?我没想到进遗迹的时候我们还是至交好友,如今却分立两边了。”
姬清宴坚定道:“你一直是我的好友,这点从没变过。”
王牧野听了这话,笑容却变得苦涩了。他摇摇头:“好友?不,你是我追着赶着都无法比肩的人。你其实看到的都是假象,你其实并不了解我。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我其实一直很羡慕你。有时候羡慕得心中会生出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对我说:算了吧,你是什么东西?他要是知道真正的你,会唾弃你厌恶你,再也不会同你秉烛夜谈。和你在一起,我无时无刻不在自惭形秽。”
姬清宴不解:“为何?”
王牧野道:“尘土怎敢与白雪称兄道弟。你家世清白品性高洁,你的宗门团结友爱,你有师尊和同门宠着,除了修行其他的完全不用你操心。而我不一样,从我出生,我就卑贱得犹如野草。”
杜衡和小玉他们混在了人修中间,他还想靠近一些,却被玄御拦住了:“不要靠近。他身下的阵法正在成型。”杜衡紧张的看了看温琼:“可是师父……”
玄御道:“不要小看你的师父。”
姬清宴平静道:“你同我并没有两样。”王牧野摇摇头:“不,我和你相比差远了。说起来,我从没对你说过我的过去,也罢,阵法已经被我启动了,反正大家都逃不掉,不妨听我说说吧。”
王牧野道:“我出生在一个贫贱的家庭,我是长子,下面还有五个弟妹。爹娘种地的,但是我老家的地界不行,没什么灵气,长出来的灵米稀稀拉拉。别说吃饱肚子,就连每年的税收都需要爹娘去打猎砍柴才能凑齐。我对人世间的第一个感觉就是饿,第二个感觉是冷,但是若说感觉最深的,那便是穷。”
王牧野嘴角依然挂着笑,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缓,只是他的语调中多了深深的悲哀:“因为穷,我在八岁之前从没吃过一顿饱饭,弟弟妹妹面黄肌瘦。只要能多赚一个铜板,我什么事都做。我跟着爹爹去山上打猎,跟着娘砍柴。村子旁边的大山那么高,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后来天一宗的修士来村子里面收杂役了,爹和娘商量了一下就去了。当杂役很赚钱,一个月就有二两银子。这对于一年拼死拼活才能赚二两银子的我们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
杜衡听王牧野说过这事,那时候他和王牧野被困在无法使用灵气的小洞天中,多亏了王牧野,他才能从那个洞天中出来。
王牧野道:“爹去了,然而去了没几天就被天一宗的灵兽啃了腿,没等人来救他,他就没了。”说这话时,王牧野眼中都是深深的恨:“一个人一条命……天一宗赔了二十两银子,然而银子到我们手里,只剩下了五两。”
杜衡心中一紧,这是王牧野没有告诉他的后续。当时他只说,他爹摔断了腿,他顶替他爹去了天一宗……
王牧野道:“那些外门管事的连死人的钱都要吞,五两银子,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能支撑多久?爹没了之后,娘一个人养不了我们兄妹六人,她病倒了。五两银子没能支撑半年就没了,弟弟妹妹要吃要喝,娘要看病。我没办法,只能将养的最好的妹妹……卖了。”
众人听得眉头皱起,王牧野却很平静:“是不是很看不起我,我亲手卖掉过自己的血亲,还不止卖了一个。妹妹卖了八百文钱,我花了一文钱买了五个饼。我给了一个饼她,告诉她,等饼吃完了,哥哥就带她回家。她被人牙子抱走的时候还在啃着饼,然而我知道,这是我和她之间最后一次见面。我没有那个能力再去把她买回来了。
“卖了小妹妹,娘的病也没能好起来。我又继续卖了二妹、四妹……在我卖完四妹抓了药回来时,娘吊死了。剩下了我和两个弟弟,我当时就觉得……天再也不会亮了。”
姬清宴惭愧道:“你从没对我说过这些。”
王牧野笑着摇摇头:“说了又有什么用?博同情吗?没有人会同情一个卖了家人的人。娘死了之后,我看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弟弟,以我的能力,即便吃糠咽菜也养不活他们。索性把他们都卖了,找个好人家,他们也能活下去。然后我拿着卖了兄弟的银子去了天一宗,我把自己也卖了。
“我和天一宗签的是死契,是最低级的杂役,只能在里面吃一口饱饭的那种。然而即便如此我依然感激,至少我活下来了。只是这是噩梦的开始,我个子小,其他杂役们欺负我无依无靠。在天一宗当杂役的那些年,我像是一条野狗一样活着。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只有夜深人静时,我才能清闲片刻。
“如果只是那样,我倒也没什么想法。谁能想到等我十四岁时,无意中发现自己有灵根,当然了,那是最下等的三灵根。但是因为这样,我从最低等的杂役变成了外门弟子。那些曾经欺负的杂役再也不敢欺负我了,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原来站在高位的感觉是这么舒爽,原来我也可以从贱奴变成真人。
“然而我只享受了几天的追捧,这之后又被无情的打落到深渊。三灵根是没有前途的,修真界比普通人的世界更加残酷,修真界的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三六九等。我又过上了被同伴欺凌的日子,而且变本加厉,比以前更加严重。
“属于我的资源在不断的被我的同门盘剥,到我手中的只剩下了别人不要的。他们肆无忌惮的嘲笑我打击我,当时我很痛苦也很迷茫。万幸我有个同门对我不错,我可以对他敞开心扉。
“我就这样慢慢的熬到了练气三层,那时我已经二十八,不再年轻了。某一天宗门长老过大寿,我们每人都得到了一粒练气丹。我想着靠这粒练气丹提升自己的修为,没想到等我到驻地时,我的练气丹却不见了。没错,我的练气丹被我的同门偷走了。他说,反正我修为不行,不必糟蹋这一粒丹药,不如给了他。
“我可以给他,但是他不能开口要。争执中我被他痛打一顿,他说了很多过分的话。原来以前同门们讥讽我的事情都是他传出去的,他说他只是看我可怜,才同我交好。我愤怒了,趁他不备,我偷袭了他。
“同门死了之后,我一度惊慌失措,然而当我冷静下来之后我就明白了。修真界实力为大,只有拳头硬的人才有话语权。我一口吞了他存下的练气丹和筑基丹,跨过了筑基期。
“果然如同我想的那样,因为我筑基了,我和同门的争执就变得无关紧要。我还拜了师,得了长老的赏识。可笑么?我杀了人,但是因为我筑基了,我杀人的事实就没人追究了。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我得了能洗髓的丹药顺利结丹。我的师父又意外的成了天一宗的掌门,我就这样从普通的弟子变成了掌门亲传。因为我会装会忍,师父带着我走了一些宗门,我结交了一些真正的清风明月的修士。姬兄,我便是那时候结识你的。”
姬清宴颔首:“是。”
王牧野苦笑道:“我以为我能忘记一切重新开始,然而命运给我开了好大的玩笑。我师父虞朗真人其实是个糟糕的掌门,在他的领导下天一宗逐渐衰败,我是他手中最得力的弟子,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将掌门之位传给我的师兄。我问他为什么,是我修为不及师兄,还是我能力不及师兄?你猜师父怎么说我?师父说我虎狼之心心术不正。
“为天一宗辛苦卖命数百年,得来的竟然是这样的评价,我非常的伤心。”
姬清宴道:“这些你也没告诉我。”
王牧野认真道:“即便告诉你也是没用的,你不能理解。你从修行开始就顺风顺水,你的师尊甚至愿意将掌门之位拱手让给你,这样的你,怎能理解我的窘迫?更何况你修行的是无情道,就算我告诉你,你也只会对我说,这些身外的东西,不用放在心上。”
姬清宴老实的说道:“对,这确实是我会说的话。”
王牧野自嘲的笑了:“看吧姬兄,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之处。你看不上眼的东西,是我费尽全力都得不到的东西。我明明从骨头里面就烂了,却和这样清风明月的你做了朋友,我妄图告诉自己,和你在一起,我也会变成你这样的人。然而我错了,不管我和你呆多久,我一直是那个卖了弟妹逼死娘捅死同门的混蛋。我在做什么梦呢,我竟然觉得我良知未泯,竟然还觉得只要我好好做人做事,终有一天会有人能看到我理解我。”
姬清宴沉吟了片刻,他开口道:“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是一个温和勤勉自律的修士,直到现在,我依然这么认为。”
王牧野闻言露出了一个像是哭一样的笑容:“谢了姬兄,你真的是我认识的人中最坦然最了不起的人。明知道我夺过你的机缘,你还能这么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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