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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言中当年包袱的花色,足以证明他是祺儿的亲生父亲。陈瑞山不再疑惑,当下说道:
“沈将军不用忧心,孩子虽然不哭不动、浑身冰凉,但尚有微弱鼻息。我与五弟见此,急忙抱回家中,为他换下早已湿透的襁褓、衣服,让老妻暖在怀中,不久孩子便苏醒过来。”
“这么说,令……郎便是……是……”沈清一时语无伦次。
“不错,祺儿便是沈将军的亲生儿子。”陈瑞山平静地说出真相。
“我的亲生儿子,我的亲生儿子……”沈清喃喃地说道,两行泪珠顺颊而下。忽然长身而起,走到陈瑞山的跟前深深一揖,哽咽道:“多谢陈兄搭救、抚养小儿,在下夫妇没齿难忘。”
陈瑞山急忙还礼:“沈将军客气了。沈将军请小坐片刻,我这就去……”
口里说着话,人已转身向房外走去。
沈清知道他的用意,急忙拉住陈瑞山,恳切地说道:“陈兄,且听我说。在下此来寻子,只是想知道小儿最终的下落,放下二十年的牵挂。今日已知他不仅活在人间,而且还如此优秀,于愿足矣。这点小秘密,就留在我们的心中,从此不再提起,让祺儿他一如平常地生活吧。”言语间,已将“霁儿”改作了“祺儿”,由此可见他是出自内心。
陈瑞山闻言十分感动,亲生骨肉相见却不能相认,那将是一种什么感受?自己也曾经历过失子之痛,将人心比自己,不能再让别人重复自己的痛苦。
“沈将军高义愚兄心领了。我夫妻得祺儿承欢膝下,享受了近二十年的天伦之乐,已是苍天赐给我们莫大的福分了。今日既有祺儿亲生父母的信息,如要昧着良心当着没事发生一般,岂不让我们后半辈子终日不安?什么都别说了,愚兄这便去将祺儿唤来,让你们父子相见、一家团圆。”
陈瑞山一席话,让沈清一时难以反驳。见陈瑞山转身欲去,又将他拉住,说道:“陈兄既如此说,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不过现在时已四更,也不急着这几个时辰,便等到天明再说吧。”
陈瑞山想想也有道理,便说道:“也好,就请沈将军早点安歇,天亮之后我带祺儿过来,你们父子相认。”说罢端起茶具向门外走去。
“陈兄。”沈清将陈瑞山送到门口,说道:“二十年来,我从未睡过一次囫囵觉,今日有了祺儿的讯息,我想今晚能够睡个好觉了,故此希望陈兄不必急着带祺儿过来。”
陈瑞山理解地说道:“沈将军你就踏踏实实地睡吧,愚兄晚点过来便是。”
陈瑞山回到自己的卧房,见一灯如豆,闻氏还在灯下飞针走线。
“祺儿他娘,你怎地还未歇息?”陈瑞山轻轻走到闻氏身后,关切地问道。
闻氏闻言,放下手中的针线,仰头问道:“沈将军果真是祺儿的生身父亲?”
陈瑞山暗里一惊,口中却说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闻氏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你也不必瞒我了,你我夫妻几十年,你这神色都告诉我了。”
“是啊,他便是祺儿的亲生父亲。”陈瑞山不再隐瞒。
闻氏低下头,悄悄抹了一把眼泪,又拾起针线继续未完的女红。
陈瑞山看着难受,劝慰道:“你也不必难过,祺儿能够找到亲生的爹娘,我们该为他高兴才是。”
“我也知道这个理儿,只是心里……心里……不好受。”闻氏说完,双目已是泪如雨下。
陈瑞山强忍眼泪,将闻氏扶到床边坐下,替她擦去眼泪,温言说道:“快别这样。天一亮我们便让祺儿他们父子相认,你可不能露出半点伤感啊。来,我们合计合计如何送祺儿回家。”
夫妻两人在房中一边互相劝慰、一边打理陈文祺“归家”的行装,不知不觉就到天色微明。
“笃笃”,门外传来陈文祺的声音:“爹、娘,孩儿给您们请安。”
陈瑞山一边朝闻氏使眼色,暗示她擦干眼泪,一边打开房门,“祺儿,怎不多睡一会儿?快进来。”
“爹爹,这不还有客人在嘛,若是晚了,岂不怠慢了客人?走吧,爹爹,我们去陪沈将军。咦,娘,您怎么哭了?”陈文祺连忙走到闻氏身边,拉着母亲的手问道。
“没有,娘眼里可能进了一粒沙子。”闻氏慌忙掩盖道,可是听了儿子这句话,越发的心酸,情不自禁地抽搐起来。
“娘,您怎么了?爹爹,我娘她……”陈文祺慌了。
陈瑞山这时反而很平静,他坐在房中圆桌旁边,向陈文祺一招手,说道:“你娘她没事。祺儿,来,坐下,爹爹有话对你说。”
“爹爹,您……”陈文祺仍然拉着母亲的手,迟疑着没有放开。
闻氏轻轻抽出手,对陈文祺说道:“祺儿,去吧,你爹爹有话要对你说。”
“爹爹,我们先去见沈将军吧,迟了会怠慢人家的。”陈文祺走到圆桌旁边,向陈瑞山提醒道。
“无妨,沈将军他说要多睡一会儿,迟些过去无妨的。你先坐下,听爹爹说。”
陈文祺无奈,只好搬了一把椅子,挨着爹爹坐下。
“祺儿,你可知道沈将军是什么人?”
“什么人?他如今是湖广都指挥使司佥事啊。爹爹问这干什么?”陈文祺大惑不解。
陈瑞山摇摇头,说道:“不,爹爹是问沈将军他是你的什么人?”
“我的?噢,他是祺儿的义父呗。”与沈灵珊结拜的事情,陈文祺早已向二老禀明。
陈瑞山仍是摇摇头,说道:“不,他是你比义父还要亲的亲人。”
比义父还要亲的亲人?莫非爹爹已经知道我和沈姑娘的事了?自那日在长江边与沈灵珊吟罢改过的《听雨》后,陈文祺就一直思想着如何向爹娘提及此事并央媒下聘,现在爹爹一说,他反而不好意思承认。陈文祺俊脸一红,口里说道:“爹爹,义父就是义父,哪有比义父还要亲的?”
陈瑞山怕突然一说,陈文祺一时难以接受,便迂回说道:“祺儿,你可知沈将军他为何要与你同来此地?”
陈文祺道:“应该是为了寻人来的吧?那日我听义父义母他们说话,才知他们的儿子被梁德挑落河中,至今没有音讯。”说到这里,陈文祺心里电光一闪,心里那个疑问似乎有了答案,“是了,爹爹,祺儿正想问您,您给祺儿的玉璧和剑谱是怎么回事?义父他好像认识这些东西,而且这玉璧与祺儿结义的兄……弟戴的那块极为相似。莫非这本是那襁褓里的东西,被爹爹您捡到了?”
陈瑞山点点头,说道:“祺儿说的不错。”
“这么说,那孩子他已经淹……死了?”陈文祺边说便从脖子上取下“凤璧”,心情沉重地说道:“沈将军他爱子没了,这玉璧也该还给他罢。”
“不,祺儿,你猜错啦,那孩子……他并没被淹死。”
“没死?”陈文祺一听,高兴得跳起来,拉住陈瑞山的手说道:“爹爹,您知道那孩子的下落?走,我们快跟沈将军说去。”
“祺儿,那孩子他不是别人,就是你呀。”陈瑞山一咬牙,说出了实情。
陈文祺一听,如遭雷亟,身子一软,瘫倒在座椅上。那日沈清为他疗伤发现了玉璧,并与沈灵珊的“龙壁”合二而一,他就知道这其中定有隐情。大半年来,他猜测了多种可能,唯独没有往自己的身世上去猜测。自打记事以来,爹、娘、五叔乃至族人对自己呵护备至、关爱有加,即便少年伙伴偶起争执也从未有人提到自己的身世,怎会在一夜之间变成“捡”来之人?
莫非……?爹爹一向急公好义,当年捡拾襁褓的时候,发现襁褓中的婴儿已死,这才将玉璧、剑谱保存下来。今日沈将军前来寻子,既不能推说不知,亦不能告知“死讯”,便索性将我当成沈将军当年失散的儿子告诉了沈将军,以免他夫妻痛苦——一定是这样。
“爹爹,祺儿知道您是怕沈将军伤心,才故意将祺儿当作他失散的儿子,是吧?”
陈瑞山摇摇头,动情地说道:“儿啊,爹爹固然有恻隐之心,但怎会将自己的儿子送与别人?你的确是沈将军当年被梁德挑落河中的那个小沈霁啊。你进京赶考时,爹爹让你戴上玉璧、剑谱,就是希望机缘巧合,使你有朝一日与亲爹娘相认啊。”
陈文祺本是无比聪颖之人,看到母亲一旁悲伤欲绝的神情,已知爹爹所言不虚。但他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流着眼泪呜咽道:“我不信,我不信,这不是真的。”
“不信什么呀?”话音未落,陈祥山一步跨进门来。
“五叔,您来得正好。祺儿是娘亲生的,是不是?”陈文祺一把拉住五叔,满怀希冀地问道。
陈祥山闻听一惊,又见大哥神色黯然,大嫂更是哭的泪人一般,不知发生了何事。他楞楞地看着大哥陈瑞山,没有回答侄子的问题。
“老五,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了,你不妨再给他说一次。”
“大哥,您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您怎么对祺儿说起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来了?”陈祥山埋怨道。
“老五啊,你可知沈将军是谁?他便是祺儿的生身父亲哪。”陈瑞山将昨晚与沈清的对话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陈祥山这才明白过来,笑了一声说道:“这是好事啊。祺儿、大嫂,你们哭什么呀,找到了亲生父母,祺儿岂非又多了几个关爱他的人不是吗?”
“话是那样说,祺儿认了亲生父母,此后再也不能时时和我们在一起了。”闻氏抽抽泣泣地说道。
“咳,您道祺儿还是三岁小儿啊,整天和您在一起?如今他是朝廷中人了,即便没有找到亲生父母,也不能与我们日日相伴的。要小弟说,祺儿自小和您们在一起,承欢膝下十几年,您们也该知足了。倒是人家亲生父母,这二十年人家可是含着泪水过来的,没有一天的欢乐呢。”陈祥山有意如此说,以排解大哥大嫂的抑郁情绪。
陈文祺听五叔一说,顿时想到亲生爹娘这许多年痛不欲生的日子是如何熬过的,一股亲情油然而生。他擦干眼泪,走到双亲面前“噗通”跪下,说道:
“爹、娘,生身之恩、养育之恩,没有轻重,更没有亲疏。今日既知生身父母,祺儿自当相认。但二老的养育之恩,祺儿没齿不忘。从此以后,祺儿生,陈姓不改;死,埋入陈氏坟山。若爹娘答应,祺儿这便随爹爹去见亲生父亲;若不答应,祺儿便斗胆不从。”
闻氏一听,顿时转悲为喜,一把拉过陈文祺,柔声说道:“答应,答应,为娘就怕你改姓了呢。”
陈瑞山一瞪闻氏,说道:“你倒是高兴了,人家沈将军夫妻呢?这事从长计议。时候也不早了,祺儿,我们先去客房。”说毕拉着陈文祺,与陈祥山一道向客房走去。
客房房门紧闭,陈瑞山上前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低声喊道:“沈将军,睡醒了吗?”
连喊三遍,无人答应,陈瑞山轻轻用手一推,房门应声而开。
房中,床上卧单抻得平平整整,盖单叠得方方正正,不见沈清的人影。
三人猜想他可能晨练去了,正要出门寻找,忽见桌上放着一张对折的宣纸,展开一看,是沈清写的留言:
“陈兄:在下俗务在身,请恕不告而辞。昨晚与兄所谈之事,就让我俩尘封在心底,永不再提。谢谢您们的热情款待。沈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