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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不好了。”阿巴海还没有发问,探马已经到了演武堂前。
“慌什么?慢慢说,怎么回事?”阿巴海不悦地问道。
“大人,明军在城墙脚下安放了两层**,第一层**炸穿城墙之后,趁着我军组织人力堵口的时候,又引爆了第二层**,我军伤亡惨重。”
“敌人……敌人攻进来了么?”阿巴海倒吸一口凉气。
“第二次爆破后,城墙已经炸出了很大的豁口,明军正在从豁口中攻进城来。”
“传我的军令,组织人马发动反击,坚决将明军赶出城外。临阵退缩者,斩!”
“是。”
“大人,明军来势汹汹,又有火器之利,我军势单力孤,实不足以与之抗衡。莫如趁北门没有明军的机会,从那边突围吧。”阿尔木小心翼翼地说道。
“突围?”阿巴海双眼一瞪,气急败坏地看着阿尔木说道:“伯颜蒙可、哈森额尔敦迟迟不见来援,想必平罗、灵州形势相当危急,说不定已经失守。如果我们再放弃静州,三城尽失,大汗会怎么样无须我说了吧?别忘了,无论进贡还是守城,你我二人是栓在一起的蚂蚱,弄丢了三座城池,谁都脱不了干系。”
阿尔木被他一说,顿时面色一黯,呐呐地说道:“就算死也要死在家里啊,如果落在明军手里,不仅性命难保,恐怕还有一番羞辱哩。”
阿巴海阴冷地一笑,说道:“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现在兴许是重创敌人的良机。”
阿尔木闻言精神一振,连忙问道:“良机?什么良机?”
“你想想,虽然城墙被炸开了豁口,但豁口周围肯定是乱石堆积,别说带轱辘的‘虎威炮’、‘火龙车’没法进城,就是马匹、步兵也是难以快速行走,何况豁口虽大也不能一下子涌进千军万马,我军只消在豁口前摆下强弩阵,哼哼,说不定明军的尸体便能将豁口重新堵住哩。”
经阿巴海这一说,阿尔木不禁转忧为喜,竖起大拇指赞道:“大人高见,在下佩服至极。”
阿巴海手一挥,说道:“不过,这城墙被炸,难免有人惊慌失措、也会有人想着弃城而逃咧。”说到这里望了一眼阿尔木,阿尔木尴尬至极,满脸通红。阿巴海暗中一哼,继续说道:“因此,你现在就去北门督守,如有胆敢从北门逃跑者,无论是谁,杀无赦。”
“是,大人。”阿尔木劝逃不成,反而领了个防逃的差事,只好勉强答应,带了几十个亲兵往北门去了。
正如阿巴海所言,明军进攻遭遇到极大的困难,城墙豁口虽大,但能够通行的地方并不宽,而且砾石挡道,不仅战马无法踏入,即便步兵也无法发起冲锋。这样一来,少数“走”过豁口的将士便成为敌人强弩的“靶子”,非死即伤,一时攻城受挫。
陈文祺命亲兵叫来千总吕剑群、彭传军和把司官艾先云,对他们说道:“城墙虽已炸开,但砖石遍地,行走艰难,如此强攻,徒添伤亡,须要改变一下打法。”
“陈将军,怎么打就请下令吧。”千总吕剑群快人快语。
陈文祺朝他点点头,说道:“好。你去挑选四十八名身强力壮的勇士,将偏厢车的轱辘卸下,每辆车以八人扛载、八人持盾掩护,三乘火龙车并排当先开道,你与彭将军各带一千火枪手紧随其后,突进城之后兵分两路,一路杀向城门,一路杀上城楼,以最快的速度放下吊桥、打开城门,大部队便可顺利入城。”
“遵命。”
“艾先云。”
“在。”
“将‘虎威炮’推至豁口附近,向敌人的强弩阵实行炮火压制,掩护吕、彭两位将军突击。”
“是。”
不大一会,在“洞子车”的掩护下,两尊“虎威炮”已经推到护城壕的对岸,艾先云指挥炮手降低炮口,对准城内敌人的弓弩阵,连轰数炮。早已等候在侧的四十八名勇士,趁着硝烟未散,扛着偏厢车一字排开向豁口奔去,三乘“火龙车”喷出炽热的火焰,恣意燃烧着对面弓弩手的盔甲和肌肤,所到之处均是一片火海。紧随其后的神机营火枪手长枪短铳齐射,顿时声如雷鸣、弹如雨注,敌人的弓弩手身上不是着火就是中弹,但在阿巴海“必杀令”的威逼下,他们仍然拼死抵抗,不敢后退半步。因此,双方都有很大的伤亡。明军这边,四十八个扛抬偏厢车的勇士死伤过半,火枪手也纷纷中箭,伤亡者十之三四。
所幸火器较之弓弩不止胜上一筹,对峙了片刻之后,终于撕开了敌人的防线。吕剑群、彭传军按照先前的安排,各自领了一标人马,杀退城门口和城楼上的守敌,迅速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杀——”大队明军发出震天的吼声,蜂拥而入。
“吕将军、彭将军,你俩带着属下人马掩杀到东门接应陆完将军,其余将士随我去西门。”陈文祺一边喊一边打马向西而去。
走不多远,突见一队骑兵挡住去路。当先一人,座下一匹头大颈短、胸宽鬃长的蒙古马,手上平举一把短而小的蒙古弓。他身后的骑士,亦是如此,箭已在弦,金属箭头在清晨的阳光照射下发出道道寒光。
“陈文祺,我们又见面了。你看看本将军手上举的是什么?”
“乌力罕,你手中拿的不过是小孩把玩的弓箭而已。在本将军面前卖弄‘箭术’,岂非鲁班门前弄大斧、关公面前耍大刀?我劝你收起这种小玩意儿,与本将军真刀真枪的斗一场吧。”陈文祺嘲讽地说道。
“陈文祺,别以为你那‘三箭衔尾’的战法天下无双,今日让你见识一下我‘曼古歹’战法的厉害。”
说罢,乌力罕大喝一声:“放箭。”
那些蒙古兵一听号令,“呀”的一阵呐喊,随着乌力罕向明军冲来,密集的箭矢倾泄在明军阵中。
蒙古人的“曼古歹”战法端的厉害,它利用马匹的快速奔驰,迅速冲到敌军队伍面前,如同暴风雨一般从四面八方向敌人放箭,不等敌人靠近,又马上返身撤退,同时一边逃走,一边向追击的敌人射箭,始终不和敌人短兵相接,在远距离的进击中不断地消耗敌军的有生力量。当年铁木真率兵横扫欧亚大陆时,用的就是这种战法。不过,这一战法的核心就是假装溃逃,诱使敌人追击,利用长时间长距离“蚕食”敌军兵力、消耗敌军体力、降低敌军士气,最终战胜敌人。如果敌方将领自制力很强,能够抑制住追击的冲动,这一战法的杀伤力就要大打折扣。
陈文祺能够识破不见于经传的“八面威风阵”,自然也知晓“曼古歹”战法。只是眼下必须迅速支援正在攻打西门的秦森所部,不可能不追击眼前的敌人。偏偏神机营的火器又被吕剑群、彭传军两人悉数带走,失去了武器上的优势,而且己方步兵较多,又失去了速度上的优势。眼见乌力罕率兵攻到跟前,陈文祺并不惊慌,他向身旁两个千总低声交待了几句,然后一指左边一条狭窄的巷子,高声喊道:
“敌人攻势很猛,快往那边撤。”
“想跑?没那么容易。追!”乌力罕心里畅快至极,今日终于可以一雪“护卫校场”之耻了。
明军士兵的两条腿,怎么也跑不过驰骋草原的蒙古马,刚跑进巷子不远,蒙古骑兵接踵而至。眼看就要进入弓箭的射程之内,突然从街道两边的建筑群中涌出无数明军士兵,刀光剑影中,蒙古骑兵顿时人仰马翻。
可叹乌力罕头脑太不灵光,他以为“曼古歹”战法天下无敌、所向披靡,殊不知“曼古歹”的优势在于机动性。这种战法在开阔地带可以进退自如,始终保持远距离击杀敌人,而在狭窄的巷战中,敌我双方短兵相接,“曼古歹”的优势顿时转为劣势,人在马上笨拙的进、退、转身,哪里及得上明军士兵的闪转腾挪?没奈何,蒙古骑兵只好纷纷下马,抽出随身的佩刀,与明军混战在一起。
“乌力罕,你这‘曼古歹’也不过如此,识时务的话,弃械投降吧。”陈文祺不知从何处转出来,策马来到乌力罕对面。
“草原上只有战死的好汉,没有怕死的懦夫。要我投降?做梦吧你。”乌力罕扔掉手中的短弓,从腰间拔出佩刀。
“既然如此,放马过来吧。”陈文祺手中的画影剑并未出鞘。
乌力罕双手握刀,先右后左挽了个刀花,“呀”的一声拍马向前一冲,高扬的佩刀望陈文祺的面门劈来。
陈文祺将缰绳一带,躯马向左前方斜冲,趁两马相交之际,尚未出鞘的画影剑平平伸出往后一拍,正中乌力罕后背。这一招看似轻描淡写,陈文祺却在画影剑上贯注了五成内力。
乌力罕喉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他强忍背部剧痛,将马一兜,依然是双手握刀,往尚未转身的陈文祺后背削去。
陈文祺听声辨位,知道乌力罕的佩刀已至身后,于是上身前倾伏于马背,右脚紧紧蹬住马镫,身体向右侧转,左脚高高抬起,脚背猛力击向乌力罕的面门,大喝一声:“下去吧。”
乌力罕身体尚未着地,明军士兵便一拥而上,将他捆得结结实实。
一见主将被捉,所剩无几的蒙古骑兵发一声喊,霎时逃得不见踪影。
陈文祺收拢部队,命令一名把总带领尚能行走的伤兵留下打扫战场、救助伤员、看押俘虏,然后继续向西门杀去。
一路上不知杀退多少蒙古军的拦截,直到时近正午,方才抵近西门。
西门的战斗,仍在炸开的城墙豁口附近争夺,豁口里外到处都是双方士兵的尸体,战况之惨烈令人目不忍睹。
陈文祺将人马分成三队,分别向豁口、城楼和城门三个地方掩杀过去。同时隔空向城外喊道:
“秦将军,城门马上打开,你们可以从城门冲进来。”
正在苦战的明军将士,一见援军到来,士气大振,立时鼓起余勇向敌人发起更为猛烈的攻击。而同时,只听“吱呀呀”一阵声响,城门大开,大队明军杀进城来。
困守多时的蒙古军队腹背受敌,立刻溃不成军。
秦森见到陈文祺,在马上抱拳说道:“多亏陈将军及时来援,不然的话,不知还要牺牲多少将士的生命。”
“秦将军不要客气,三路大军本应同仇敌忾,谈不上支援。何将军呢,怎么不见他的人影?”
秦森一听,顿时面色一黯,声音低沉地说道:“何唐将军他……他率人马强攻豁口时,被箭射身亡。”
陈文祺闻言一震,心里既悲且痛。朔州道上解签说卦、毒瘴林中雄黄驱蛇、酆家屋前戏耍二凶、争相送信勇闯虎穴……一幕一幕犹在眼前。而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在一起讨论攻城大计,不料今日竟天人永隔。
正悲痛间,忽听远处有人喊道:“陈将军,我军已经攻占了东门。”话音未落,千总吕剑群已策马奔到跟前,抬手向东一指:“您看,陆完将军也过来了。”
陈文祺、秦森一看,大队明军正浩浩荡荡自东门而来,两人连忙率领队伍迎上前去,自此三路大军会师于静州城内。
“陈将军、秦将军,总算打进来啦,只是……”陆完的笑容一闪即逝,“只是我们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陈将军,彭将军也……阵亡了。”吕剑群眼眶发红,走近陈文祺低声说道。
陈文祺坐在马上一晃,吕剑群连忙将他扶住,关切地问道:“陈将军,你没事吧?”
“我没事。”陈文祺稳了稳心神,涩声答道。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转眼逝去,他心中悲愤不已,这一切,都是鞑靼贼子背信弃义、兴兵犯边种下的恶果。陈文祺顾不得悲痛,含泪向秦森等人说道:“各位将军,走,我们去阿巴海的万户府。”
往日警卫森严的万户府,此时已经没有人进出,也没有亲兵守卫,在战火连天的静州城中,显得格外的孤寂。阿巴海双手杵刀,叉开双腿,独自伫立在万户府前的广场上。
“陈文祺,老夫候你多时了,你我之间,今日作一生死决战。”
听罢阿巴海此言,陈文祺付之一哂:“阿巴海,在此之前,陈某几次三番劝告于你,我军铁甲劲旅,誓要收复大明江山,你一个小小万户之长,孤军薄旅,千万莫作虫臂拒辙之想。岂料你执迷不悟,坚决要与天朝为敌。如今损兵折将、城池失守、众叛亲离、大势已去,你以为还有邀战的资格吗?”
阿巴海默然良久,缓缓提起手中钢刀,黯然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今日殒命沙场,老夫无愧无悔。”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万户府,接着说道:“老妻和小儿无辜,乞望饶过她们的性命。”
说罢,举刀向脖子上一抹,顿时气绝身亡。
曾经位高权重的一国副汗,协从其主子挑战宗主国之地位、觊觎邻国之疆土,结果画虎类犬、弄巧成拙,不仅从权力顶峰陨落到边关守将,而且还埋骨沙场、不得善终。真正应了陈文祺的那句话:毁约失信于前、沙场亡命于后,最终落得个身与名俱裂的下场,祸殃子孙、遗臭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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