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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蛟松开景天,恨恨地退在一边。
“景天,这公堂之中,你可有认识之人?”杜平问道。
景天游目四顾,最后指着方彦杰说道:“回大人,草民只认识他。不过,也是刚才认识的,并不知他姓甚名谁。”
杜平忍俊不禁,说道:“这也算认识啊?那么,现在这里的人你全都认识了。”
“正是。只要草民见过一次,无论是谁、多长时间,草民绝不会忘记。”景天并不知县大人在取笑他,依然一本正经地答道。
“如果那典当之人在场,你可否指认出来?”杜平问道。
景天想都不想,肯定地答道:“虽说已有十年不见那人,但因这事过于怪异,草民印象颇深,肯定认得此人。”
“好吧,你且退下,待本县传来那人时,差人前去当铺传你指认。”
“是,大人,草民告退。”
景天走后,杜平向堂下诸人说道:
“钟离震早已亡故,已是死无对证。司徒蛟,你可看仔细了,这是不是你爹爹当年所送纹银?”
“不是。”司徒蛟看也不看,脱口而出。
“你还尚未看清,怎知不是?”杜平有些不快,“如何不是,你且说来。”
司徒蛟一心想矢口否认,不虞杜平深究“不是”的缘由,匆促间竟不知如何自圆其说,遂胡诌道:“这……包裹……包袱不对。”
“如何不对?”
“这包袱颜色……嗯,颜色不对。我爹爹当年用的是青色锻布,您看,这个却是蓝色的。”没办法,只能继续胡诌下去。
“哦?钱五、吴六!”
“大人。”两个衙役出班答道。
“速去传司徒风到堂对质。”
司徒蛟得意地说道:“大人,家父已经过世,您到哪里去传?”
“你爹爹也去世了?既然人都不在了,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这一条,本县不支持。你再看里面的银两是否‘原物’?”
司徒蛟解开包裹,里面银子灰中泛黄、毫无光泽。司徒蛟装作仔细察看,暗中思量,这次须得说出个他们不能反驳的理由。
“大人,这些银两断然不是当年的‘原物’。”
“何以见得?”
司徒蛟已知杜平有此一问,早已想好说辞,回答道:
“回大人,在下记得很清楚,当年我爹爹取的银两,光滑圆润、白里透亮。而这包裹里的银两,却是斑驳陆离、毫无光泽,显然不是当年的‘原物’。”
杜平哑然失笑,说道:“年代久远,银两定然黯淡,若是常用银两,才能始终光彩熠熠。由此可见,这的确是当年的银两。”
“大人,‘原物’就是原来样子的物事,在下刚才画押的字据写的很清楚,若非‘原样’的银两,便不算原物奉还。”司徒蛟得意洋洋,心想,我在字据上埋下伏笔,谁叫你们一不小心入了彀?
“这……”杜平拿起司徒蛟方才写的字据,上面果然写着“按原样归还”,便扬了扬字据,对方俊杰等人说:“钟离岚、方俊杰,他这字据中确有如此条件,你们怎么说?”
方彦杰怒火中烧:“司徒蛟,这包裹中的银两原封未动,只不过蒙了些尘土光泽黯淡点而已,怎么就不是原物了?罢罢罢,待我与你擦拭光亮总该行了吧?”
“原物非原样,便不是原物。你擦的再亮也不是‘原物’。”司徒蛟耍赖道。
“司徒蛟,你这个泼皮无赖,本公子与你拼了。”方彦杰说罢,便要动手。
“大胆方彦杰,公堂之上岂容你肆意咆哮?来人——”杜平将惊堂木重重一拍。
方俊杰将方彦杰拉在身后,向杜平说道:“大人,在下有话与司徒公子说。”
杜平对方俊杰颇有好感,听他有话说,便点头道:“方公子请讲。”
“请问司徒公子,这原物非原样,果真便不是原物么?”
“当然。”司徒蛟昂首说道。
方俊杰手指钟离岚,问道:“那么再请问司徒公子,她是谁?”
“她?钟离岚啊。”
“我再问你,眼前的钟离岚是否还是定亲契约上写的那个阿岚?”
司徒蛟不屑地答道:“多此一问,当然还是。”
方俊杰不再理睬司徒蛟,转身向杜平说道:“大人,此银如非旧时银,此人亦非旧时人。孰是孰非,还请大人定夺。”
“此银如非旧时银,此人亦非旧时人?”杜平重复着方俊杰的话,仔细一想,明白了这话的意思,“对呀,司徒蛟,你可想清楚了。如你所言,原物非原样即非原物,那么,眼前之钟离岚亦非昔时的阿岚。你若认定此银便是旧时之银,便解了婚约、拿着银子回家;若认定此银并非旧时之银,便去寻找那个六岁的阿岚。何去何从,你要三思而行。”
司徒蛟暗暗叫苦,原想银两开不了口的东西,只要自己拒不承认是原物,钟离岚、方俊杰他们便无可奈何。没想到这个局设的漏洞百出,不仅没有套住钟离岚,反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如今这个狗官一味地偏袒钟离岚,如果不承认这包裹中的银两,便是人财两空。也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暂且忍她一时,他日必定要找她的晦气。
“大人,这银子……便是当年的纹银。”司徒蛟泄气地承认。
此言一出,钟离岚不禁长出一口气,双手捂面喜极而泣。
杜平也是长吁一口气,将书吏呈上来的质证记录翻过来,提笔唰唰唰写了一行字,然后一拍惊堂木,说道:“既如此,堂下听判——
钟离退还彩金,司徒同意废约;双方各得其所,自此再无瓜葛。
退堂!”
“威——武——”
……
“两位方公子,今日得你们相助,终于与那贼子撇清了干系,小女子万分感谢。”解除婚约后的钟离岚,笑靥如花,恢复了平日少女的天真。
“这都是那位陈公子的功劳,我们可不敢掠人之美。”方俊杰笑道。
“对了,哥哥,刚才在钟离姑娘的茶楼中,陈公子悄悄地与你说的什么?”顺利解除了定亲契约,方彦杰心里高兴,这时好奇地问道。
“他说,那二十两纹银可到瑞祥典当行去取,司徒蛟承认是他爹爹当日送的便罢,若他抵死不认,只须向知县大人说出‘此银如非旧时银,此人亦非旧时人’即可。”
“陈公子果然才智过人,替司徒蛟设了个死局。如此一来,司徒蛟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这个婚约是必废无疑的了。”方彦杰对陈文祺怨恨颇深,始终恶语相向,直到此时,方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陈文祺,不免有些后悔。
“方公子。”
“哎。”方俊杰、方彦杰二人同时答应,看到钟离岚只用眼望着方彦杰的时候,方俊杰不免有点尴尬,便笑着说道:
“钟离姑娘,我与弟弟常常在一起,如此称呼难免弄混。如不介意,就叫我方大哥吧。至于叫我弟弟是方二哥还是方公子,我就不管了。”
钟离岚两颊微红,点点头,问方彦杰道:“那包银两果然是我爹爹当的吗?方二……哥手中怎会有当票?”
问得方彦杰兄弟二人“哈哈”大笑,方彦杰说道:“我手上哪有什么当票?是哥哥让我去瑞祥典当行去取的。”
钟离岚扭头,用眼神向方俊杰询问。
方俊杰说道:“陈公子对我说,银子便在瑞祥典当行里。至于这银两是否确为令尊所当,在下就不得而知了。但若看那包裹与银子的色彩,似乎真的存放很久了。”
“一切似乎都在陈公子的掌控之中。难道他早已知晓内情?”方彦杰似在自言自语。
“不太可能。走,我们去瑞祥典当行会会掌柜的,看能否问出一点端倪。”方俊杰说道。
瑞祥典当行距黄冈县衙不过里许之地,不到半炷香时间,三人已经来到门前。瑞祥典当行门面不大,生意看来还不错,进进出出的人不少。柜台前,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计正在忙着应酬上门典当、赎当的客人。方彦杰觑个空当,向小伙计打听掌柜的在或不在,小伙计非常热情地请他们稍候,然后到后面请掌柜的出来相见。
掌柜景天见是他们几人,并不惊诧,邀请三人到后院树荫之下坐定,为三人端来凉茶,并递给每人一把蒲扇。
景天忙上忙下,三人甚不过意,连声致谢。
景天“呵呵”一笑,说道:“几位是咱家少爷的朋友,理应如此。只是穷居陋室,委屈几位了。”
“你家少爷?他是何人?”方彦杰性急,连声问道。
“陈文祺呀,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啊?是他。请问掌柜,这典当行……”方俊杰顿有所悟,但仍要求证一下。
“这便是少爷家开的典当行啊。你们看这名称:瑞祥典当行,我家老爷名讳瑞山,五老爷名讳祥山,合起来便是瑞祥。原先这典当行是老爷俩兄弟亲自打理,老朽是账房先生。老爷回老家之后,便将这典当行托付老朽照料。”景天老人比较健谈。
“请问老人家,您刚才在公堂所说是真的吗?那包银子果真是一个中年汉子来当的?”钟离岚急于知道那包银两的秘密,急切地问道。
“子虚乌有,子虚乌有。老朽平生讲究诚信,今天所说却是不实之言,惭愧至极啊。”景天捻须大笑,嘴上说惭愧,脸上却全无惭愧的神色。
“老人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请道来听听。”
“是这么回事。早先我家少爷差小儿景星过来,让我准备二十两纹银,用硫磺逐个烟熏后用旧布包好,说是待会有人要来取,并说知县大人必定传我上堂作证,要我照他的原话去说。老朽年纪大了,其实记性不好,为了说好少爷的那几句话,小儿教了老朽两三遍,还直说老朽太笨,呵呵。”
怪不得景天在公堂上的证词与事情如此暗合,原来都是那个陈公子事先安排得滴水不漏。方俊杰一向以为自己的心思缜密,此时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对陈文祺在极短的时间里设计出如此精妙的“局”赞叹不已。
钟离岚先是得亏陈文祺代喝毒药,使自己免于一死;后是得到陈文祺、方俊杰、方彦杰等人倾力相助,总算与司徒蛟解除了婚约,心里既高兴又感激。现在得知那二十两纹银并非父亲所当,便对方俊杰、方彦杰、景天等人说道:
“方大哥、方二哥,大恩不言谢。如有来生,小女子定当结草衔环,以报今日相助。小女子先行一步,去茶馆拿来银两还与老伯。”
“钟离姑娘,方才在茶楼,你说过并无这么多银两的,你到哪里拿去?”?方彦杰关心地问道。
“的确没有那么多的银两。”钟离岚转身向景天说道:“老伯,小女子先倾其所有归还老伯一些,余下的假以时日,小女子定当奉还。”
“在下身上正好带了银票,先与你垫上吧,免得跑来跑去耽误时间。”?方彦杰连忙说道。
“这怎么可以?还是我去取来。”
“不妨。就当在下暂借与你,等下次见面时,你再还我便是。”
景天“呵呵”一笑,说道:“二位不必争来争去。我家少爷说了,‘钟离姑娘自幼失怙,有亲难奉,近年来颠沛流离,命运多舛。今日得两位方公子相助,始能守得云开见日出。陈某未便出面相助,甚感惭愧,此银两权当陈某对钟离姑娘略尽绵力,以求心安,望钟离姑娘不要拒人千里之外’。”
“这可不行,陈公子有恩于我,小女子既无能力报答,也不能让他再破费钱财。这银两小女子定要归还的。”
“姑娘如执意要还,老朽也无法阻拦,便请姑娘亲自还与我家少爷手上,老朽是断然不能收的。”
方俊杰道:“既然如此,钟离姑娘不要为难老伯了,他日遇见陈公子,再还他便是。天色也不早了,不知钟离姑娘有何打算?”
“既然解除了那个契约,我想明日回家。几年了,不知我娘怎么样了。”钟离岚提到母亲,禁不住双眼又红了起来。
“也罢,今日姑娘暂且回茶楼歇息,明日我让弟弟送姑娘回家。钟离姑娘以为如何?”
“多谢方大哥、方二哥。”
三人告辞了景天,离开瑞祥典当行,向城外的茶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