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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暑假期间,叶钦接了个综艺节目。
去之前就听说这个对嘉宾狠,狠在节目形式和环节的设置。街头打工来真的,刷马桶扫厕所再脏再累不准假手他人;冒险挑战来真的,万米高空悬崖峭壁也得往下跳;野外生存也来真的,给你茅草屋你别想睡帐篷,其他节目那种走个形式摆个拍关了摄像机立马回头睡五星酒店的事完全不容许发生。
也正是因为这份原汁原味的真实,所以收视率一路走高,播放两年已经做到第三季,势头非但没有衰减反而越发猛烈,可说是当之无愧的国民节目。演员宣传电影电视剧、歌手出张新专辑什么的挤破头想上,就为了自我介绍时那十几秒的宣传时间。
叶钦这次上这个节目是乘着某公路电影的东风,他在里面饰演男三,戏份跟男二差不多。男主是个一线流量,明面上说档期空不出来就不去了,实际上大家心知肚明他不来的原因是嫌这节目折腾,人数凑不够的情况下,导演便把这个机会当做人情送给了叶钦。
叶钦其实也不太想去,郑悦月好说歹说,会过日子的他看在通告费的份上还是妥协了。
生怕录制节目的时候遇到难对付的环节,叶钦提前几天开始做准备,认真观看往期节目,把套路摸了个透不说,还发挥想象设置了许多可能出现的场景,拉着程非池配合他演练。
今天的设定是做任务的途中向群众借交通工具,家里只有四轮车,叶钦就去外面借了辆共享单车,让程非池推到小区门口,再假装路人骑进来。
万事俱备,谁知叶钦看见哥哥骑着车远远地过来,打好的腹稿瞬间忘了个干净,迎上去就手脚并用要往他车后座上爬。
程非池伸胳膊拦他:“请问您要干什么?”
俨然已经入戏了。
叶钦只好强迫自己进入状态,松开抓住车后座的手,礼貌道:“您好,我在做任务,想借您的车一用。”
原以为自己人会很顺利,谁知程非池一点水都不给放,抬腕看了一眼时间,冷酷道:“不好意思我赶时间,不能借。”
叶钦可怜巴巴地竖起一根手指:“就一会儿,一会儿行不行?”
程非池单脚撑地,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一会儿是多久?”
“就……就半个小时吧。”
“太久了。”程非池摇头说,“我还要去接人。”
“接谁啊?”
程非池看了他一眼,面不改色道:“我老婆。”
他一派正经,叶钦的脸却噌地红了:“回头我、我去帮你接。”
程非池笑了一下:“不行,必须得我本人去,不然他会生气。”
“不会的,他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叶钦说得很没底气。
“不是小不小气的问题。”程非池道,“我答应过他的事,一定要做到。”
叶钦垮着嘴角快哭了:“我把四轮的给您,您把两轮的借给我用一下不行吗?”
程非池挑眉,严厉拒绝道:“不行,我老婆就爱坐我的自行车后座。”
“……他可以不坐的。”
“他要坐的。”
见叶钦实在没招使,程非池提议道,“不然你帮我问问他?”
好好的一场“演习”变成嘉宾单方面被路人牵着鼻子走,叶钦恼羞成怒地喊停,胳膊一甩不干了,抱怨道:“哪有路人这么难说话的啊。”
程非池从演习情景脱离,恢复到正常状态,松开车把坐直身体道:“不是让我尽量给你设置难关吗?”
想到刚才那两声“老婆”,叶钦的脸更烫了:“没、没说这样的难关啊,正常人都不会是这么个反应……”
程非池眼中笑意渐浓,作势将双手放回车把:“那我们再来一遍?”
这回叶钦反应迅速,反身跳上车后座,搂住程非池的腰,脑袋抵着他的后背催促道:“不来了不来了,接到人了还不赶紧回家?”
录制当天程非池有工作,叶钦坐保姆车去,路上还在翻阅前些日子做的笔记。
孰料准备的这些全都没用上,这次的任务不是露营喝辣椒水,不是高空跳伞,也不是完成稀奇古怪的街头任务,节目组一大早用一辆六座商务车把嘉宾拖到市郊某游乐场的后门,让他们以不惊动游客为前提潜入,并在里面通过劳动挣够晚上的住宿费。
比这个任务更令人费解的是,叶钦竟和“特邀嘉宾”贺函崧分在一组。
贺函崧代表另一部即将上映的电视剧上节目,导演知道两人是前队友,自作主张把他们俩放在一起,还有其他嘉宾打趣说你俩认识这么多年,一定很默契,叶钦只得讪笑称是。
游乐园人来人往,既要考虑隐蔽性,又要考虑方便挣钱,能选择的范围便缩小了许多。
把在小食铺打工的机会让给电影女主角之后,叶钦故意和贺函崧拉开距离,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没人肯选的鬼屋。
叶钦不怕鬼却怕黑,一路上跟工作人员确认好几次不会让他一个人留在里面,稍微耽误了点时间,进到更衣室里只拿到一件黑色斗篷,说让他扮演僵尸。
“原本还有吸血鬼套装可选的,被贺先生一并取走了,说要换着穿。”在场工作人员说。
叶钦就知道无论如何都防不住贺涵松处心积虑使绊子,认命地穿了黑袍子,由着化妆师在他脸上涂涂画画。
当时没什么感觉,化完一照镜子差点崩溃。只见整张脸从额头到下巴都被糊上一层厚厚的白粉,唯有眼睛附近留了两个大洞似的黑块,原本的五官完全看不出来了,动一动脸部肌肉都觉得皮肤被拉扯着疼。
程非池发视频邀请过来的时候,叶钦捂不住脸,就捂着摄像头不让他看:“今天不要来接我了,我自己回去。”
“怎么了?”程非池看着屏幕里的一片黑暗,疑惑地问,“又要推迟收工?”
“不是不是。”在这种事情上叶钦没必要说谎,坦白道,“就是今天的造型有点奇怪……不想给你看见。”
程非池闻言眉头微蹙,放下手中的笔,专心看屏幕:“怎么回事?节目组安排的?”
没人比他更知道叶钦有多爱美,从前出门约个会都要仔细收拾打扮,做了艺人之后更是注重形象,拍戏熬夜出点黑眼圈,也不忘戴墨镜挡脸不让粉丝拍到。
倒不是有什么偶像包袱,这些是叶钦从过世的母亲那边获知的待人接物的礼仪,更遑论他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娇生惯养,以前没受过的苦没见过的人间真实也是近几年才切身体会,遇到这种事难免有些委屈。
叶钦说完自觉小题大做,一只手捂紧摄像头,另一只无处安放的手攥着黑袍子宽大的衣角,嘟哝道:“怪我自己来晚了,我以为这儿很黑,你知道我怕黑的,万一怕把他们吓着……”
程非池从他颠三倒四的话中将事情大概弄清楚,即便叶钦说了好几遍没关系,他还是决定去接他。
“在原地别动。”程非池说,“等我一下。”
(二)
挂了视频,叶钦深呼吸调整好心态,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他以为这个“等一下”至少要七八个小时,视频里的程非池显然还在忙工作,一时半会儿必定脱不开身。
而且程非池低调,不爱在人前露脸,之前也来接过几次,不管多晚都在车里等,有时候拍摄延迟叶钦叫他来休息室等,他也不进来,抱着笔记本在车里美其名曰“抽空工作”。
是以叶钦安心地顶着一张丑脸开始录节目。
起初还有点小膈应,录着录着就放开了,尤其当贺函崧弄了个与他自身形象相距不太远的造型很快被路人认出来被淘汰,他则因为恐怖的造型鲜少有人多看一眼,稀里糊涂地混到下半场,这张丑脸竟变相成了优势。
中场休息,身边的跟拍助理鼓励他道:“叶哥加油啊,我刚去打探过,这会儿咱们已经领先了!”
叶钦不知道该不该高兴,指着自己僵硬紧绷的脸:“快给我再补点粉,待会儿掉了就不吓人了。”
其实本来就不怎么吓人,叶钦所在的位置是鬼屋的中后段,躲在一座假山后面,负责出其不意地蹦出来给游客一个“惊喜”。可是由于妆面浮夸,蹦跳姿势诡异,非但没吓到人,还逗笑了好几个小朋友。
又被一个胆大不怕鬼的小男孩拉着合照,叶钦生无可恋地举着剪刀手,又依着小孩的要求伸平双臂僵尸跳了一圈。他已经可以想象节目播出的时候弹幕该是怎样一番热闹景象了。
在这啼笑皆非的状况下,跟拍助理还不断在边上煽风点火,说咱们这组有望夺冠。明知是套路,叶钦还是被激起了胜负欲,午饭也没顾上吃,拿了两块巧克力塞口袋里,趁鬼屋人烟稀少时躲在假山后面偷摸吃一口,填肚子的同时补充扮鬼所需能量。
既是偷吃,就不能让人发现。是以叶钦从身后被人拍了下肩膀后,第一反应就是跑。
鬼屋里空间狭小,假山后面站着他和一个摄影师就没有下脚的地方了。叶钦只管跑,没顾上拎袍子,刚跑没两步踩到裙边绊了一跤,被后面的人拽着胳膊扶着站稳还在想着溜,直到听到那人说话。
“是我。”
熟悉的低沉声音叶钦猛地哆嗦了下。他更想跑了,跑不掉就先抬起双手捂脸:“别看别看,我不是叶钦!”
程非池看着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哭笑不得道:“好好好,你不是叶钦。”
午饭时间鬼屋几乎没人,在原地挣扎半天,叶钦还不肯露脸,就着阴森的音乐局促地问:“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程非池道:“我在电话里说了。”
叶钦简直要哭了,他哪里知道‘等我一下’等同于‘马上就到’啊?他现在这丑样子怎么能让程非池看到?
“那……那我这儿还要拍一阵呢。”叶钦侧过身子能躲就躲,忸怩道,“你先去车上等我吧。”
程非池上前一步,叶钦就后退两步,一直退到墙根处。
程非池怕他不看脚下又摔跟头,只好站定,无奈道:“就这些,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
“啊?”叶钦抬头,并拢的手指分开两条缝,露出漆黑发亮的瞳仁,“就、就这些啊,还有什么?”
下午的拍摄持续了三个多小时。
收工的时候叶钦缩手缩脚尽量降低存在感,生怕打草惊蛇,谁知一推开休息室的门,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程非池来得匆忙,西装都没换下,只在外面披了件大衣。这会儿见叶钦还穿着单薄的戏服,立刻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拉着他在化妆镜前的椅子上坐下。
叶钦愣了好半天,对上镜子里自己的脸才“嗷”了一声,抬手捂脸:“你你你怎么在这里啊?”
程非池把桌上备好的热水塞进他手中:“我不能在这里?”
“不是不是,只是不要在这个时候啊……”
叶钦恨不能找个盆扣住脑袋扮缩头乌龟,程非池躬身去掰他的手,他死活不肯松开,程非池便不再强求,直起身体说:“那我先走了。”
刚转过身,大衣袖子被抓个正着。
叶钦只有半张嘴露在外面,声音闷闷的:“不、不准走。”
(三)
弄来一盆热水,程非池勾着叶钦的下巴,用沾湿的毛巾在他脸上慢慢擦。
叶钦还是不肯直面现实,捂不住脸就闭眼睛,典型的掩耳盗铃,自己看不见就当别人也看不见了。
柔软毛巾蒸腾热气,叶钦被熏得鼻子里发痒,冷不丁打了个喷嚏,程非池拿了纸巾来给他擦,擦完刮了一下他挺翘的鼻尖。
叶钦皱着鼻子哼唧一声,睁开眼似要发作,瞧见原本纯色的毛巾上沾了黑白花黄一堆乱七八糟的颜色,可想脸上更是斑驳精彩,登时什么话都说不出了,闭眼埋头不吭声。
程非池弯着腰立于叶钦身前,握着毛巾沿额头一路往下擦,另一只手托着叶钦的后脑,碰到擦不掉的地方就重新沾水反复几次,动作轻柔,耐心十足。
边擦还边问:“疼不疼?”
脸上糊的粉被一点点抹去,紧绷的不适感也随之消失,叶钦咬了咬嘴唇,摇头道:“不疼。”
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不知程非池连他鼻息的一瞬错乱都察觉到了。
大手覆在叶钦颤动的眼皮上,流动升腾的湿意将两人的皮肤黏得分不开。程非池轻轻叹了口气,不再绕弯子,道:“受了委屈,一定要跟我说。”
叶钦一惊:“没没没有啊,能有什么委屈?谁又在胡说八道呢?”
过去这么多年,他还是一紧张就犯结巴。
一时间程非池竟不知该笑还是该拿这个撒谎的小家伙怎么办,弯曲手指挠了一下叶钦下颚的软肉,叶钦哆嗦了下,后仰脖子躲开。
等到对上那双望着他的深邃眉眼,又硬气不起来了。叶钦磨磨蹭蹭地凑回来,双手拖着程非池的手左摇右晃,软着嗓子说:“真的,真没有人欺负我。干这一行免不了经历这些,要是人人都因为这种事找家里人撑腰,这圈子不得乱套了。”说着摸摸自己的脸,豁达道,“丑也就丑一时,过阵子就没人记得啦。”
程非池被“家里人”三个字说得心中暖热,忽而不知想起什么,扬起唇角笑。
叶钦听见动静仰头看他,从他的表情中也猛地想到点什么,立刻瞪大眼睛扮凶,先发制人道:“不准说,哥哥不准说出来……也不准想!”
结果自己先忍不住,腮帮子一瘪,噗嗤笑出声,然后就顶着一张还没擦干净的大花脸往程非池怀里钻,耳朵贴在他胸膛,感受着胸腔中因为笑产生的震动,眼睛笑得眯成两条细缝。
不用问也知道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
当年在学校里,叶钦整天咋咋呼呼无事生非,没少耀武扬威地要给程非池撑腰。有回程非池因为个子高被调到班级最后的位置,叶钦还撸着袖子说要去找他班主任讨说法。
“还记不记得那天我受伤了,你给我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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