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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疾冲耐着性子陪笑道:‘赵六爷,我们要跟你谈的这桩买卖,与渤王朱友文有关。’

    赵六儿神情狐疑,心里暗忖:这渤王可真是了不起啊!不过才进黔奴营没两天,各路人马都找上来了!

    疾冲掏出一袋沈甸甸的钱袋,举到赵六儿面前,‘只要你能带我们混进黔奴营,见到渤王,这袋钱就是你的!’据他从那班江湖朋友得到的消息,这‘赵六爷’嗜钱如命,只要有钱就好说话。

    赵六儿直盯着疾冲手里那袋银钱,暗地吞了口口水,他当然喜欢钱,可这黔奴营是什么地方?更何况还要带两个大人混进去?要是被发现了,就算他有钱也没命花。

    ‘这活,老子不干!’语毕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去。

    摘星在一旁开口:‘赵六儿,人称赵六爷,父亲赵久,曾是渤军里的护军,因违抗军令而被下放黔奴营。上有兄长,但数年前已死于渤军营,无其他兄弟姊妹。敢问赵六爷,你卖身葬的是哪个哥哥?’

    赵六儿停下脚步,转身怒道:‘你们查我底细?’

    疾冲嘿嘿一笑,‘赵六儿,若你不帮忙,我俩就告诉黔奴营的司狱官,说你和赵久是父子,我看今后你就别想再混进黔奴营去见你爹了。’

    ‘好,我帮!’赵六儿态度立即大转变。

    他终究还是个孩子,要比计谋,哪比得上这两个大人?更何况对方早把他的身家调查得清清楚楚。

    但他可不是白白帮忙,伸手就想去抢疾冲手里钱袋,疾冲却不给,‘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你想帮忙,可没钱拿了。’

    赵六儿气结跺脚,‘怎么会有你这般无赖的大人?’

    ‘专对付你这种无礼的小孩!’

    ‘你这出尔反尔的——’

    摘星抢下疾冲手上的钱袋,扔给赵六儿,‘好了,两个人都别吵了!赵六儿,既拿了钱,就得把我们交代的事办好。’

    赵六儿一手紧握钱袋,一手拍拍胸脯,‘这几天我赵六儿就当卖身给两位了,悉听尊便!不过奉劝姑娘一句,这种幼稚无赖又小气的男人,不适合妳,趁早离开他吧!’

    ‘你这没大没小的家伙!’疾冲终于爆发,冲上前用手臂勒住赵六儿脖子,赵六儿哇哇大叫,拚命博取摘星同情。

    摘星只觉这两人半斤八两,同样幼稚,‘和一个孩子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疾冲这才不甘愿松手。

    *

    隔日天才蒙蒙亮,赵久借故要如厕,趁着无人注意时钻入柴房内,在角落掀开一木板,底下果然藏着一外伤药瓶。

    赵久收好药瓶,脸上表情略感欣慰,心道:赵六儿果然是有点本事。

    他将木板重新盖好,起身一扭头,便见朱友文站在柴房门口,也不知来了多久。

    赵久一阵惊慌,结巴道:‘你……你怎会在此……’

    ‘我来搬柴。’朱友文上前搬柴。

    这时一个官兵闪进柴房门口,怒斥:‘还在蘑菇什么,快把柴搬出去!赵久,你怎也在此?手里拿着什么?’

    赵久连忙将药瓶往身后藏,还未开口,便听得朱友文道:‘他来帮我搬柴。’

    这下赵久不只惊慌,更是惊吓,朱友文竟然替他解围?这天是要下红雨了吗?

    ‘动作快点!’官兵不耐烦道。

    赵久连忙将药瓶藏好,随着朱友文一同搬了几捆柴往外走去。

    ‘你为何要帮我?’赵久越想越是想不透。

    朱友文冷冷道:‘我帮你什么了?进柴房不就是来搬柴的?’

    出了柴房,赵久先回到囚房,将伤药交给一名受伤奴隶,此人名唤李强,三天前进矿坑搬石时腰间落了伤,这黔奴营将他们这帮奴隶当牲畜管,受伤生病了也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反正多的是人来替补。

    李强看见药瓶,讶异道:‘赵护军,你昨儿个夜里不是就将伤药放在我枕头下了吗?’

    ‘你在胡说什么?这伤药我今日才从柴房里拿出来的。’赵久也是一脸狐疑。

    两人面面相觑,李强问:‘那我枕头下的伤药,是谁放的?’

    赵久不禁想到了一个人,同时又摇了摇头,自己都觉不敢置信。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怎可能会是那个人?

    *

    在黔奴营中,一旦受伤生病,由于没有良好照料,加上日日苦劳,身体状况只会迅速恶化。监工的官兵们怕进度遭拖累,往往会更刻意加重工作量,让这些老弱病残的奴隶加速死亡,好换上新一批劳力替补。

    赵久与张远都在黔奴营里不少日子了,自然知道这条潜规则,是以李强受伤后,他们想方设法替他照料伤势,甚至还会互相掩饰,让李强能偷空休息。

    这日他们照常偷偷将李强带往一无人角落暂时歇息,但没多久后官兵忽点起人数来,发现少了一人,大费周章地在黔奴营内外搜索,将偷躲起来休息的李强揪了出来。

    古腾狞笑着走上前,将李强踢倒在地,‘好大胆子!竟敢躲起来偷懒不干活!’

    李强连忙爬起身就要去干活,却被古腾又是一脚踹倒,‘说,是谁掩护你?’

    ‘没人掩护,只是小的一时身体不适……’

    古腾见他不愿说实话,手一挥,后方官兵便递上早已烤得火烫的行刑烙具,古腾接过,那烙具已被烤得通红,散发出难闻焦味,‘说出包庇你的同伙,你就不用受苦!’

    李强却还是不说,不远处的赵久与张远看得心急,也只能按捺着,要知古腾到时做点文章怪罪下来,他们这批人一个都逃不了,不是接受酷刑就是被罚夜间继续做工干活,直到活活累死为止。

    只见古腾手上的烙具就要落到李强瘦弱的胸膛上,忽有只手伸出一把捉住烙具前端,那人同时道:‘是我要他去休息的!’

    出手阻挡之人居然是朱友文!

    古腾想夺回烙具,朱友文却彷佛完全不怕烫似的,即使手掌已被烫伤发出难闻焦肉味,仍死死不放。

    ‘大胆!你还把自己当皇子吗?罪奴公然以下犯上,我大可狠狠重罚!’古腾忿忿扔下烙具。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然震惊过后,战奴们听到古腾要狠狠重罚朱友文,莫不心中暗喜,盼着见到朱友文多受点折磨!

    ‘拿来!’古腾一声命令,后方官兵递上另一烙具,同样烤得通红,‘我就在你脸上烙个“奴”字,要你时时刻刻记得,你是个什么东西!’

    原以为朱友文会心生畏惧,但他坦荡站在古腾面前,表情淡然,浑身气势逼人,反倒是古腾在他面前不觉自惭形秽,握着烙具的手竟开始微微发抖,但周遭这么多人围观,若就此放过朱友文,恐怕从此威信尽失,又要怎么管好这黔奴营?

    笑话!他堂堂司狱官,岂会怕一个战奴?

    古腾咬牙将烙具往前一推,手劲稍微偏了些,烙具没印上朱友文的脸,却是印在了他脸颊下方的颈子上,一阵焦味传来,朱友文忍着炙烫灼伤,毫不闪避,也未出声哀号。

    古腾见连烙具都无法使他屈服,不禁怔怔松开了手,烙具掉落在地。

    四周一片寂静,古腾清了清喉咙,故作镇定,指着朱友文道:‘今日所有苦力都由你来做!没有做完,不许休息!’

    朱友文转身前往矿坑口搬起石块,尽管他身上大大小小不少伤口,却仍力大无穷,搬起石块彷佛毫不费力,黔奴营内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关于他能操控战狼的谣言早已传入营内,这下不只战奴们,连众官兵都在窃窃私语:难道朱友文真非常人?他真是狼怪且能操控战狼?

    张远等战奴们看着朱友文受苦,心中痛快,倒是赵久与李强默不作声,两人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见到忧心。

    要朱友文一人干所有人的活,做到天黑也做不完哪!

    他的身子支撑得了吗?

    时值冬末,气候仍严寒得紧,这一日战奴们早早便回囚房休息,只剩朱友文一人还在外头干活,这些人几乎都是因朱友文而下放黔奴营,憋闷久了,此刻难得兴高采烈地数落朱友文,唯独赵久与李强未加入,两人只是默默看着囚房角落里空着的那张破烂木床。

    *

    漆黑夜里,朱友文一人继续默默干着活,不以为苦,在他心里,总认为自己多吃些苦,多少也算是赎罪,也能稍微帮助那些因他而下放为奴的人们。

    朱友文放下一块大石,见负责在一旁看守的官兵耐不住睡意,悄悄打起盹来,便稍作歇息,靠在大石上,伸手在自己颈子上摸索,将一直贴身带着的狼牙链拿出,在月光下细细检视。

    还好,没有弄脏。

    他脸上露出淡淡微笑。

    他收起狼牙链,正要起身继续搬运石块,忽听见一声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

    铜铃声。

    他立即站直身子,目光炯炯四处打量,只有睡眼惺忪的看守官兵与熊熊火炬,哪来的铜铃?更别提那铜铃主人的熟悉身影?

    可他不可能听错!

    他耳力本就较常人敏锐,铜铃声目前只有他听得到,且正由远而近,渐渐靠近。

    他搬起大石,假装继续搬运,却是趁着官兵不注意,往位于黔奴营角落的柴房走去。

    负责监视他的官兵早已靠着长枪、睡得鼾声连连,根本没发现他走向了柴房。

    他放下大石,推门入房,柴房里除了满满柴枝,果真有个黑暗人影站在角落,显然正在等他。

    那人转过身来,朱友文讶道:‘是你!’

    那人上前一步,月光照上了他的脸。

    疾冲手里拿着铜铃,嘿嘿一笑,‘不然你以为是摘星吗?潜入朱梁何其危险,更何况是这黔奴营?我怎么可能让心爱的女人涉险?’

    ‘你来做什么?’朱友文问。

    疾冲将一罐伤药扔给他,朱友文伸手接住。

    ‘治你脸上的伤。’疾冲指指自己的脸颊下方。

    ‘……你都看见了?’

    ‘全看得一清二楚。’

    白日里赵六儿便领着他们来到位于矿坑另一头的险峻山崖边观察地形,他与摘星躲在大石后,将朱友文为李强出头、脸遭烙具烫伤的经过全看在眼里。

    ‘不辞辛劳跑来这里,不是专程替我送药的吧?’朱友文将伤药收好。

    他虽用不上,但其他人用得上。

    疾冲走到他面前,诚恳道:‘冒死前来,就是为了要展现我晋国的诚意。我要请你协助我。’

    朱友文一愣,立即猜到疾冲的目的,回道:‘那你是白跑一趟了。我没打算与晋王结盟。’

    ‘只要你答应与晋为盟,助晋灭梁,我一定尽快救你脱离这苦海!’疾冲不死心。

    朱友文却是淡淡一笑,‘我罪孽深重,这儿才是最适合我的地方。你快走吧,别让她担心了。’朱友文转身要走。

    ‘我是瞒着她来的。’疾冲上前一步拦住他。

    朱友文停下脚步,却未回头,‘听说你们成亲了,恭喜。’顿了顿,‘她身分尊贵,本就不该和我这种怪物牵扯在一起。疾冲,你比我更适合她,这一点我很久以前便已明白,只是一直不愿承认。’

    疾冲掏掏耳朵,‘这些话,何不等你到了晋国再亲自对她说?’

    ‘我只想留在这里,承受我应有的报应。’

    ‘你以为躲在这里,就能弥补过去犯下的错误吗?’

    疾冲这句话如当头棒喝,朱友文不由一愣。

    进了黔奴营,见到这么多人因他而受苦,永世为奴,他当下的念头便是留在此处,尽力赎罪,哪怕日复一日地承受折磨,至少他总能弥补些什么,但光是这样就够了吗?他过去所犯的错误,又岂是区区在黔奴营的苦劳能够偿还的?

    疾冲见他似乎有些动摇,力劝:‘晋国若能有你相助,便能轻易掐住朱梁弱点,从内部破坏,或许便能在兵不血刃、不伤及无辜的情况下得胜!’眼见朱友文又要离开柴房,疾冲忙道:‘我知道这听起像是痴人说梦,但不单是我希望如此,摘星也是。’

    听见她的名字,朱友文犹豫了。

    ‘泊襄阵前未战,其实你不仅救了她,也救了城内城外黎民百姓,不管你愿不愿承认,泊襄一役,若不是你,绝对死伤惨烈!’

    疾冲的提议听起来很诱人,只要协助晋国,就能化解梁晋之间不可避免的冲突与血腥杀戮,但朱温毕竟曾对他有恩,他已背叛过朱温一次,于情于理,他实是不愿再背叛第二次。况且,他已被下放黔奴营,如今不过一介罪奴,比寻常百姓还不如,这等天下国家大事,自此再也与他无关。

    ‘你走吧,我不会离开这里。’

    ‘难道你就甘愿一辈子被困在这儿,被世人当成怪物?你可知外头是怎么传的?说你操控战狼逃脱,人心惶惶!更何况,难道你不想再见她一面?亲自忏悔?’

    朱友文沉默许久。

    就在疾冲等着他的回答时,赵六儿的头从柴房窗户探入,低声催促:‘该走了……’

    朱友文轻轻一叹,‘箕山一别,本就不奢望今生还能相见。不见,对她才是最好。’

    疾冲掏出一小布袋,扔给朱友文,‘这里头是火镰。我会在黔奴营外守候三日,三日内,若你改变心意,随时引火发讯,我自会设法营救你脱困。’

    赵六儿又探头进来催促,且语气焦急,疾冲很快翻窗而出,朱友文也离开了柴房,扛起大石继续搬运。

    官兵前来巡逻一轮后,见没什么异状,便又打着呵欠离去。

    柴房外一角的运柴车上,除了疾冲与赵六儿,其实摘星从头到尾都在,也将朱友文与疾冲那番对谈全听在了耳里。

    疾冲曾答应过朱友文,不将朱友文泊襄临战而去的真相告诉她,若她也现身,朱友文便会知疾冲未信守承诺,因而很有可能直接拒绝与晋结盟,因为有此考虑,摘星才决定不现身,而是将铜铃交给疾冲,让他与朱友文谈判。

    白日里她与疾冲亲眼目睹他为保护其他战奴,挺身而出,即使因此受到重罚,也毫无怨言,她从未想过他能这样为未曾谋面的人付出,这样的朱友文,其实很像很像,她从前所认识的狼仔……

    朱友文变了,虽然受尽折磨,浑身狼狈,可他似乎活得更像自己、更自在。

    直至听见方才疾冲与他的那番对谈,她更觉心酸无比。

    他宁愿被人误会是怪物,也不愿离开这黔奴营吗?

    他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仍以为她恨他、仇视他,心甘情愿抱着这样的误会,在这惨无人道的黔奴营默默度过如蝼蚁般的余生……

    疾冲拉起她的手,与赵六儿快步趁夜离去,她下意识地不断回头,想看他一眼。

    一眼就好。

    可是她什么都没看见,只看见模糊的火炬在燃烧。

    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仓皇抹去,不愿让人知道自己的心事。

    心,还是在为他而疼痛。

    还是深深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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