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激言出口危机来到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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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姚伯不跟游苔莎在一块儿,他就在家里,像一个奴隶一般对着书苦读;要是他不在家里念书,他就在外面和游苔莎会晤。他们的会晤都进行得极秘密。
有一天下午,姚伯的母亲去探望了朵荪一趟,回来的时候,只见她脸上到处都显出错乱的样子来,姚伯就知道一定发生了事故了。
“有人告诉了我一件我不明白的事,”他母亲伤感地说。“老舰长在静女店里,对大家透露出来,说你和游苔莎-斐伊订了婚啦。”
“不错,我们是订了婚啦,”姚伯说。“不过我们结婚,可还得过好些日子。”
“我可觉得不大能过好些日子。我想你要把她带到巴黎去吧,是不是?”他母亲问。看她说话的神气,她是认为事情毫无希望,所以索性懒得去管。
“我不回巴黎去啦。”
“那么你弄一个太太,打算怎么办哪?”
“按照我对您讲过的那样,在蓓口办一个学校哇。”
“这可真荒唐!那地方遍地都是教员啦。你又没有什么特别的资格。像你这样,到那地方去,能有机会吗?”
“发财的机会是没有的。不过我用我这种又真实、又新颖的教育方法,那我一定可以给我的同胞们造很大的幸福。”
“做梦啊,做梦!要是真有什么还没发明出来的新方法,人家大学里那些人,应该早就发明出来了,还等你发明吗?”
“那永远不能,妈。我这种方法,他们发明不出来,因为他们那些教授们,接触不到需要这种方法的那一班人——那也就是没受过初步训练的那一班人。平常的时候,一般的教员们,总是先灌输给人一种无用的知识,其实要灌输真知识的时候,还得先把这些无用的知识抛开,那不是多此一举吗?我的计划,是要把高等的知识灌输到空洞的心灵里,不用先灌输给他们那种无用的知识。”
“要是你没闹这么些纠葛不清的事,那我也许就会相信你这种计划的了,不过现在这个女人——就是她是一个好女孩子,也就够糟的了;何况她——”
“她是一个好女孩子。”
“这只是你认为那样。一个外国音乐师的女儿!她都是什么样的身世?连她的姓都不是她的真姓。”
“她是斐伊舰长的外孙女儿,她父亲跟着她姥姥家姓就是了。再说,她的天性,生来就是一个上等女人。”
“不错,他们都管他叫‘舰长’,不过无论谁都可以叫舰长啊。”
“他实在是皇家海军里的人么!”
“他不定坐了个什么小船儿,在海上漂荡过,那自然没有疑问。不过他为什么不管教他外孙女儿哪?上等女人,有像她那样,白天晚上,没有一时一刻,不在荒原上瞎逛的吗?不过这还不是她整个儿的故事哪。从前有过一个时期,她和朵荪的丈夫,还有些离奇的事哪——我的的确确知道,也跟我的的确确站在这儿一样。”
“游苔莎都已经告诉了我了。他一年以前,的确曾经对她陪过一点点殷勤;不过那并没有碍处呀。我反倒因而更喜欢她哪。”
“克林,”他母亲带着坚定的样子说。“不幸我手里没拿到她的真凭实据。不过她要是能给你作一个好太太,那世界上就从来没有过坏太太了。”
“我说,您这简直是成心怄人,”姚伯感情激烈地说。“我本来还想就在今天让您和她见见面儿哪。不过您却者没有让我安心的时候,我的愿望,您就没有不阻挠的。”
“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娶坏媳妇我就恨。我不及死了好,免得看见那种事;那是我受不了的——是我做梦也没想得到的!”说到这儿,她就转到窗户那一面去了。只见她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了,她的嘴唇也变白了,分开了,并且颤抖起来了。
“妈,”克林说,“我不管您对我怎么样,反正我总要把您永远当我亲爱的人看待——这是您知道的。不过有一样事,我可有权利说一说:像我现在这样的年龄,我已经能够分辨出来什么是于我最好的来了。”
姚伯太太很激动地半天没说话,仿佛她再说不出话来了似的。过了那一会儿她才说:“知道什么是于你最好的?那么你为那样一个净图享乐的懒惰女人,把自己的前途毁了,是于你最好的吗?难道你看不出来,你看中了她,正是证明你不知道什么是于你最好的吗?你把你整个的心思——你整个的灵魂——都用在讨一个女人的欢心上。”
“不错,我是那样。那个女人就是您。”
“你怎么就能对我这样轻薄!”他母亲满眼含泪,转身对他说。“你太违反常情了,克林;我没想到你会这样。”
“本来应该想不到,”姚伯郁郁地说。“因为您不知道您要用什么量器量给我,所以您也不知道我要用什么量器量给您。①”
①您不知道您要用什么量器量给我……:暗用《新约-马太福音》第七章第二节及《马可福音》第四章第二十四节等处文句。“你们用什么量器量给人,人也必用什么量器量给你们。”
“你嘴里和我说话;心里却净想的是她。你什么事都护着她。”
“这正证明她好。我从来还没拥护过什么坏人坏事哪。我不但爱护她,我还爱护您,爱护我自己,爱护一切好人和好事哪。一个女人,一旦恨起另一个女人来,就毫无慈悲了!”
“哦,克林哪,我请你不要再把你自己这种死不回头的顽梗固执,硬算作我的毛病啦吧。你既是愿意和没有价值的女人结合,你为什么偏跑回家来干这种事哪?你为什么不在巴黎干这种事哪?在那儿那本是更时髦的啊。你这是来家折磨我这个苦老婆子,叫我早早地闭眼哪!我愿意你爱谁就跟着谁去!”
姚伯哑着嗓子说:“您是我妈。我不说别的了——我只说,我很对不起您,把您的家当作了我的家。我决不再硬要您跟着我受罪啦,我走好啦。”于是他就满眼含泪,离开了屋子。
那是初夏一个日光晶明的下午,荒原上湿润的壑谷,都已经由棕黄时期转入青绿时期了。姚伯走到迷雾岗和雨冢伸延出来的那个山谷的边儿上。那时候,他已经心平气和了,正把面前的风景眺览。只见分布在这个山谷里的有丘阜,丘阜之间是小谷,小谷里面新鲜柔嫩的凤尾草正畅茂生长,到后来,都要长到五六英尺高。姚伯往下走了一点,在一条通到一个小谷的小径旁边躺下,静静等候。原来就是在这个地点,他答应了游苔莎,说那天下午要把他母亲带来,好叫她们两个见见面儿,亲热亲热。他那种打算,现在已经完全失败了。
他躺的地方是一片绿色鲜明的莽丛。他四围那些凤尾草类植物,虽然丰茂,样子却非常一律:一片小树林子,树上只有大叶子,整齐得跟机器作的一样——一片带锯齿边儿的绿色三角形,连半朵花儿都没有。空气润湿而暖和,一片寂静,没有什么来打破。蜥蜴、蚂蚱和蚂蚁就是一切能看得见的活东西。那片光景,仿佛是属于古代石炭时期的世界——那时候,植物的形状,只有很少的几种,并且还都是凤尾草一类的;那时候,也没有开放的花儿,也没有含苞的朵儿,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万千一律的绿叶子,叶子中间也没有鸟儿叫。
姚伯在那儿很郁闷地琢磨着欹了很大的工夫以后,才在一片凤尾草上看见一顶打折的白绸女帽,从左面移动,越来越近,他知道那顶帽子底下,一定就是他所爱的那个人了。他的心就从无情无绪的状态中,一变而热烈兴奋,同时一跳而起,高声说:“我早就知道她一定会来么。”
她有一刻的工夫,走到低坳里,暂时看不见了,过了那一刻,才见她的全身,从凤尾草丛里面完全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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