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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方面,那李知县送走载泽以后,才略微松了一口气,一面又依高明信上的话,差了房忠去拿李如虎。那房忠领命之后,不禁连声叫苦,虽然明知自己并非李如虎之敌,又不敢不去。本待夜间动手,又恐怕万一拒捕逃走吃罪不起,只有齐集伙计,商量了一会,禀明李知县,第二天一早便带了七八个伙计,各带家伙,奔向北门外三合兴客栈去。那李如虎因自恃有十四王府奥援,不恤触犯江湖大忌,向县衙具状之后,闻得县官已经出签拿人,心中不胜之喜。正在得意,准备第二天在尸场再放一下刁,好便好,不好便将县官所断回报十四王爷,即使报仇不成,也好向十四王爷领一笔恤金,说不定还好向凶手方面生发几文。再弄巧了,也许十四王爷因为兄弟惨死,把自己也补上个护卫的差官的名字,那更是吃着不尽。想罢,看看院子里芦篷底下,草席里盖着的尸首,不由笑了一笑道:“老二,你一生也难得真的帮我一次忙,这一回算遇上了。”
正在吩咐店伙买来一大碗牛肉汤,就馒头吃着想着,猛见店门外闪进一批人来,为首一人正是县里班头房忠,连忙放下牛肉馒头迎着笑道:“房头,您早,昨天多辛苦啦,那几个凶手拿着没有?”
说着走近一步,附耳道:“这里有几个都是官宦出身的皱儿,您只要敲山镇虎一下,不怕他不拿出大把银子来,这算是兄弟对您的一点敬意,明白吗?”
房忠不由好笑,眼一眨,立刻计上心来,嘴里支吾着笑着,冷不防一抖铁链便把他锁上,回顾各伙计道:“正犯已经就擒,你们还不快过来把他捆上带走销案。”
那七八个伙计,立刻一拥而上。李如虎一手夺着铁链笑道:“玩笑是玩笑,正经是正经,房头,你为什么一清早就来这一手。我又没有偷你老婆,这不透着丧气吗?”
啪,啪,说犹未完,那脸上早着了房忠两个嘴巴,只打得他三尸暴跳六孔生烟,大叫道:“反了,反了,你们倚仗是县衙门里出来的,就敢这样胡来吗?老子可不是好惹的。”
嚷着,右手一把握定项下铁链,瞪起一只好眼,下面左脚飞起一腿,便向房忠踢去。房忠才让过下面一腿,却撑不住李如虎力大,双手握紧铁链一夺,虎口立被震破,手一松,那条铁链已经全到了对方手里,那些伙计见事不谐,单刀铁尺一拥而上。李如虎夺得铁链之后,哪把这些人放在心上,呛啷啷一声响,立刻抖动如飞使将起来,那些家伙只一碰上,立被磕飞。房忠一见已经落网的差事,又复脱手,不由着急。也掣出佩刀,上前迎敌。那李如虎倏的一抖铁链,一个风扫残花的架式,把众人逼出老远,乘势一跃上屋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们放着杀人案子不办,反敢锁拿起苦主来。你二爷这点小小家当算交给你们啦。咱们北京城再见,你们有种到十四王府找我去。少不得要算还今天这本帐。”
说罢,提着那条铁链,回身就走,房忠见势不对,不顾手疼掏出一支镖来,大喝道:“姓李的,你有种快下来,咱们有理,到县太爷公堂上说去。”
李如虎冷笑道:“你拿县太爷吓人吗?老实说,你二大爷眼睛里还看不上他这芝麻绿豆官儿,对不起,少陪咧。”
说着身子一晃,便纵去老远,房忠赶上房一连两镖都没打着,在众人呐喊声中,人已不见,只有空自跺脚,又跳下房来,那些伙计们更是只有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半晌之后商量了一会,仍由房忠回衙请罪。李知县得信之后,更加着急,一面派人将昨晚所允的一千银子送给载泽,托他禀明情形,一面排好执事旗锣伞扇前呼后拥着前往三合兴验尸,填好尸格,将李云鹏收敛入棺,便封存在店里,命人看好。忙了大半天才回衙去,载泽已在花厅等着,一见面便冷笑道:“县太爷,你办得好事,怎么把一个行刺的要犯放走了,这一来,便连我也无法可想了,您只有听候参革拿问吧。”
李知县不禁又慌了,连忙哀告道:“此事还望总管始终成全,并非兄弟不知利害,委实是那李如虎太厉害了,据快班房忠来报,人已拿着又被逃去,这便如何是好?”
说着又道:“你们两家一样都是王府里出来的,这李如虎既然在逃,况不定真要到北京向十四王府哭诉一番,那十四王爷真的要见怪下来,可难煞我这县官了。”
载泽一见李知县愁眉苦脸的样儿,不由笑道:“县太爷,官本不是好做的,谁教你刚好碰上这个点儿,哪有什么办法?”
李知县闻言更加着急道:“我也知道官不是好做的,可是现在已经遇上这逆事,如何弄法呢?总管多少还得替我设法才好。”
载泽笑道:“县太爷,你不要慌,谁教咱们已经交了朋友咧。我此番来就是为了指点你一条明路,只要你依我的话做,包管你一点错儿没有,而且从此以后雍王爷还要大大的提拔你,说不定首县直隶州都有份,你愿意吗?”
李知县连忙称谢,一面把椅子挪一下,侧着耳朵等着载泽说话,载泽笑道:“你不必害怕,老实告诉你,咱们雍王爷和十四王爷都是—位娘娘生的,他们是同胞弟兄,还有什么话说不来?慢说那李如虎不过是一个招摇撞骗的匪类,就真的是十四王爷派出来的人,他也不能压到他哥哥头上来。再说还有我呢。即使十四王爷见怪,也不难设法,你怕什么?”
李知县心中稍安,又问道:“话虽如此,目前这件案子如何办理呢?”
载泽道:“那还不容易,那李云鹏到我们住的店里去行刺打伤马护卫是真的,如今只须由我和马护卫出面,补送一件文书过来,说明李云鹏行刺受伤逃走经过,再请马护卫到贵衙来验一验伤,叠成文卷,作为李云鹏行刺未遂,受伤逃回身死,乃兄李如虎拒捕在逃,申详上去,再出一角海捕公文捉拿李如虎归案,不就完了吗?”
李知县迟疑道:“这个办法固然是好,不过假如十四王爷要问起来,如何是好呢?”
载泽笑道:“你怎么这样想不开?方才我不是说过了吗?雍王爷和十四王爷是亲弟兄,这其间还有什么说不开的?再说李云鹏行刺是实,有客栈东伙和咱们同行的各人可以为证,他敢出面打官司吗?”
李知县想了半会道:“如今我是一切依你,这个小小前程,算是全交给雍王爷了,还望总管回去,替我代达,那位马护卫也从速请来验伤,否则这里离开京城不远,万一上面查问起来就迟了。”
载泽道:“你这人为什么这样胆小,一点担当也没有?我向来说一句是一句,便在王爷面前也是如此,既如此说,我回去立刻就陪同马护卫来了。”
说罢,便起身告辞,又赶回客栈去,将经过情形禀明。高明沉吟半会之后道:“这厮胆敢如此妄作妄为倒又出我意料之外。”
羹尧笑道:“贤弟的看法,全以常理而言,这种江湖亡命之徒,他有什么顾忌?我猜他此番从公人手中逃出去,未必便到北京十四王府去,也许还要前来暗算一番才肯死心。”
高明道:“怎见得呢?”
羹尧笑道:“一则此贼已知我们底蕴,他知道如果斗势,十四王爷虽然命他兄弟前来行刺,未必肯出面担这大干系替他报仇。二则贤弟这颗脑袋既值到五千银子,他也未必便肯死了这条贪财之心。三则,我猜此贼未必能直接见到十四王爷,便他兄弟,也不过是十四王府的一个三四等的奴才,他如不把贤弟的脑袋取去,怎敢去见十四王爷。所以我的看法,一时之间,他决不会到北京去,不是再来此地胡闹,便是等我们北上再行拦截。不过为防万一起见,贤弟不妨差人先行赶进京去,将这里的事,禀明雍王爷,以免回京以后王爷见怪。”
高明笑道:“敝居停这一方面倒决不至见怪,我是恐怕十四阿哥,他得了这个消息为先发制人起见,万一在宫里说些什么,那就未免多少有点麻烦了。”
羹尧略微沉思了一下道:“既如此说,这里验伤报案的事,更不宜迟,可速命马兄随同载泽前往县衙办理此事,一面仍派专人将此事先行呈明王爷做一准备便了。”
高明沉吟道:“派人恐怕不行,我想只有我自己回去一趟,才能向敝居停言所欲言,现在放着你我两匹坐骑都是日行千里的龙驹,大哥能随我一同进京吗?”
羹尧道:“愚兄因有事在身,急欲回京,如能和贤弟做伴,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我想此地可暂留马兄及载泽年贵催促那李令将文卷叠好申详上去,便可无事,也实无大家羁留在此的必要,不过马兄伤势尚未痊愈,未免令我放心不下而已。”
马天雄本来躺在床上,闻言忙道:“小弟伤势已愈,只创口未合,不能用力冒风而已,两位只管先行,决无妨害,便那李如虎再来,我也可以照样把他打发回去。”
说罢一笑,从床上坐起来,将手络好,便和载泽先往县衙。那李知县招待验伤,叠成文卷申详上去,又大大的送了一笔程仪和养伤费用。天雄虽然力辞,却撑不住载泽做好做歹的竟代为收下不提。
这里高明和羹尧两人都是少年行径,想到便做,一等天雄回来,各自安慰几句,吩咐各人好生伺候,又嘱张杰,暗中加意保护,便自上马登程,时间辗转,也到了中午,二马连辔直向北门走去,一转眼便出了北门,到了三合兴客栈门前,两人不禁都慢了一下,在马上略一张望,只见店门双闭,县衙已经加上了封条,还有一个地保所派的更夫,坐在门前晒着太阳,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短衣汉子正在说着话,两人也未留意,略一瞻顾便绝尘而去。天冷日短,才到黄昏只不过赶了百十里路,因系破站赶路,大城镇俱未停留,转在一处百十家的荒村上歇将下来,匆匆寻了一处小店住下。原意只想略进饮食,让两匹好马也饮水上料,再为赶路。谁知才住下来,北风又劲,天上又有了雪意,两人恐怕天黑遇雪难行,一看那店虽然很小也还洁净,相互商量之下,便索性过一宿再走。那店只有前后两进,后进三间上房,新建未久,壁上粉垩犹新,只被褥枕衾稍差,两人住定,唤来小二一问,才知那小村上,本来无店,只因近日兴了庙会,常常有人前来烧香拜佛,才开了这家小店。店主只姑嫂二人,却做得一手好菜,因此附近的人全叫作姑嫂店,二人闻言,忙教备上酒肴一同晚餐。不多时,便见一个妖妖娆娆的少妇,托着一个木盘上来,盘里放着一大盘卤牛肉,一只薰鸡,一大壶酒,两付杯筷,一面笑着,一面将莱一一放在桌上,又斟满了酒笑道:“我们李家集地方太小,办不出什么好饮食来,二位客官将就用些吧。”
高年二人一尝那酒菜,竟都非常美口,不由非常奇怪,均各含笑问道:“这酒菜是大嫂做的吗?”
那妇人笑道:“做得不好,还请二位多包涵一点。”
高明道:“你这话说反了,我正是因为这莱做得太好了,这小小地方哪有这等手段,所以奇怪,你怎么这等说法?”
那妇人观了他一眼笑道:“我们本也是在大城镇上混的,只因出了点事,才搬回家来,做得不好,您多原谅吧!”
高明再把那妇人一看,只见她年才三十不到,一身青绸衣裤,外面罩着一条蓝布围裙,头上也把一幅青绸罩着,一副雪白的圆脸,还约略有点脂粉,虽非什么绝色人物,却徐娘未老,态有余妍,不禁又问道:“大嫂贵姓?这店是你开的吗?为什么不教小二待客,倒自己上菜伺候客人呢?”
那妇人笑道:“我姓李,当家的原在开封开菜馆,只因与人不睦打伤了人,如今流窜在外面,店也关了。我本这里人氏,所以带了小姑子回来,开这小店度口,本来伺候客人是小二的事,只因我看二位客官都非寻常商贩,恐怕爷们见怪,所以才自己来。”
说罢又是一笑,掏出手绢来掩着口,一面又看了羹尧一眼道:“二位客官都佩着刀剑,又不带行李,是哪个衙门出来的差官老爷吗?”
羹尧道:“你走服啦,差官,那还早呢,我们都是上京赶考的武举,只因大帮结伴的人都在后面,我们的马快,错过了宿头,不然,能在这里住宿吗?”
高明不解所以,只得也顺着口道:“我们都是下场的武举,你好生伺候,明天临行之际,决不吝赏赐的。”
那妇人又媚笑道:“原来两位都是举人老爷,此一番上京去,还怕不中个头名状元回来吗?”
羹尧笑道:“谢谢大嫂的口采,果然我们上京得中回来一定是要谢你的。”
说罢又道:“我兄弟对饮惯了,大嫂无须在此伺候,少停有事再听招呼吧!”
那妇人笑了一笑,又回过头来,下死劲的盯了羹尧一眼,才转身走去。
高明笑道:“大哥觉得这店有蹊跷吗?”
羹尧点头道:“这妇人固然作怪,便步履之间也好像练过武功的,江湖上什么人物都有,我们还是小心为宜。”
高明笑道:“大哥也太小心了,以我看来她也许是个吃开口饭的,看见你我衣装马匹不错,打了糊涂主意,想招揽点生意亦未可知。现在天下澄平已久,难道这里是十字坡,还冷不防冒出一个孙二娘来不成?”
羹尧喝着酒,把头连摇,饭罢,果然天上又下起雪来,两人都觉有点冷,那被褥也觉得有点脏,忙喊小二生火换过被褥。应声而来的,仍是那妇人,一进房,向两人看了一眼,随即用手一捏足下弓鞋笑道:“人忙走不得急路,您瞧我这一下正踢在门槛上,把这一只脚碰得可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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