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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千妨向连丝藕介绍道:“碧瑶姊是达智伯的女儿,她个性很随和,你不用太拘礼。”
连丝藕微微一笑,寒暄道:“幸会,碧瑶姊。”
展千帆跟着又道:“方才出去的会清,原是碧瑶姊的贴身丫环,名叫翠儿,当碧瑶姊决定出家时,翠儿也坚持追随碧瑶姊遁入三清,跳出红尘。”
“好忠心的丫环。”
“我常说是碧瑶姊遇人不淑,才把翠儿吓得出家了。”
会贞蹙额道:“二少君,你甫遭浩劫,还有心情谈笑么?”
展千帆凝重道:“碧瑶姊,我什么时候拿你的事情说笑了?”
会贞顿了一下,转个话题,道:“我听叔叔说,游建成在二少的头上打了好几条大罪。
展千帆垂下眼帘:“官方可有海捕公文下来?”
会贞摇摇头。
“那位九江府央是不是叫钱宸奂?”
“是!”
“钱大人虽然受理了游建成的申告,却不肯采信他的指控,毕竟展家父子在那里间口碑极佳,风评甚美,钱大人表示慎重,要仔细侦办血案真相,不过他也行文各处,请二少尽早出面澄清这件事实。”
展千帆费解道:“如果钱大人压下了这个案子,一路上却有官方的人几度上舟打探我们的虚实,那拨入究竟是受哪方面的力量鼓动,它们是友?是敌?”“对不起,二少,这种事我插不上话。”会贞起身道:“待会儿叔叔来,你再询问叔叔详情,我去弄点儿素席,今儿晚,你们留在观里用餐吧?”
“好的,碧瑶姊,一切叨扰了。”
“别这么说,太见外了。”
会贞和煦一笑,走出耳房。
连丝藕望着会贞的背影消失于门外,她传对展千帆。
“碧瑶姊长得很美,她因何出家?”
“正如我适才所言碧瑶姊所适非人。”
展千帆喝一口茶,道:“碧瑶姊的丈夫原是大户人家的独子,只可惜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没有几年便把所有的家产都败光了,而且还得了一身见不得人的病回来。虽然家里的人到处寻医求药,卜卦问神,可是勉强拖了两个月,还是不治身亡。碧瑶姊的婆婆认为是恶媳带来厄运,所以克死了丈夫,不论碧瑶姊怎么哀求,硬是把碧瑶姊赶出家门,碧瑶姊万念俱灰之下,正想吊颈自尽,恰巧让走访吊唁的达仁伯碰上了。达仁伯好说歹说才把碧瑶姊的死意打消,并且接她回鄂城,了这问三清观滚碧瑶姊清修抚伤。”
“碧瑶姊为何不去投奔娘家?反而依附叔亲?”
展千帆目光微闪:“达智伯和狄姨娘已经弃世多年了。”
连丝藕顿了一下,轻声道:“我恐怕问了不该问的事情。”
展千帆摇一摇头,叹息道:“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很多,或许你也有所耳闻,毕竟当年苏州的血案闹得不小。”
“苏州血案?”
十一年前
展家船坞承运一批官家的兵器,由南京至嘉兴。那是官方的货,责任极重,所以一切接头十分隐密,而苏州至嘉兴的这段水运正是由当年的东三舵总领宗达智负责。
宗达智有妻子三房,王室王氏,二房卢氏,三房狄氏,其中以三房狄秋芸也就是宗碧瑶的母亲最得宗达智的宠爱,而这种情形显然也被江湖黑道组织“金鼎帮”所知悉,他们掳走狄秋芸,同宗达智开出条件,换取兵器。
惊闻爱妾遭劫,宗达智在情急之下,犯下平生最大的一桩错误,那就是他不顾一切后果.立刻向金鼎帮低头,泄露了展家船坞在太湖接货的详细地点与时间。
由于宗达智的确密,使得当时负责接货的谷鏖双,在太湖边与金鼎帮遣派的伏兵,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血战。于谷鏖双为了保住那批兵器,他当机立断,疾喝所有的弟兄将兵器运回官方的马车上,他本人则领着几名敢死的弟兄和对方做殊死之战。
当时的情况,敲众我寡,战力悬殊,那场拼斗争的不是输赢,而是抢救险货。纵使情势十分悲观,然而谷鏖双的悍勇却在那时候毕露无遗。他奋不顾身,喋血敌阵,那支判官笔俨然似催命符,笔过处,血如喷浆,哀号连天,激得随战的弟兄也振起一股锐不可挡的剽猛之气,他们浑然忘却自身的危殆,亡命浴血,喉间不住的嘶吼出如潮的“杀”喊,而刀挥若电劈,剑似雷奔,吓得伏袭的匪寇全然失去了斗志,面对性命交关,原来的截杀者,反而成了逃亡客,他们忘了此行的目的,唯一的念头就是避走金笔夺魂,摆脱厉鬼纠困。
金鼎帮负责指挥劫货的头目,姓简,名直,在黑道上也小有名气,他眼见展家弟兄奋勇如排山倒海,正面冲突,难撄其锋,他索性来个要凶斗狠,推出狄秋芸,喝令谷鏖双弃城投降。
此刻的谷鏖双已经遍体麟伤,令人不忍卒睹,而那些与他并肩作战的弟兄们也是伤亡惨重。谷鏖双的虎目圆睁,恨火熊熊,他努力保持理智,却仍旧按奈不住鄙夷之色。谷鏖双唾恨对方的混混作风,挟持无辜以为威胁。
而今他稍微感到庆幸的是,大多数的货都已经安然撤离,然而他知道对方还是抢走了两箱刀柜。
“无耻!”谷鏖双咬牙切齿。
简直的眼中迸出杀机。
这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一向荏弱的狄秋芸,居然反身冲向简直。
“谷执事,杀了他!”狄秋芸的娇躯贯穿对方的刀中,她拼死嘶叫!
谷鏖双容色不变,金笔顿化金龙,吞没住惊骇失神的简直。
简直濒死的惨嚎,立刻崩溃了随行劫货的帮众们。
“要命的,丢下武器,滚!”谷鏖双厉声咆哮。
战役结束了。
谷鏖双冲至狄秋芸的身旁,托起狄秋芸的上身。
刀由狄秋芸的前腹透至后背,狄秋芸的娇躯因为剧痛而抽挛。
谷鏖双沙哑的道:“狄三夫人,您.是何苦?”
狄秋芸惨然道:“达智害苦了大家,也害苦了我!”
“狄三夫人!”
狄秋芸用力喘一口气,她打量谷鏖双,戚容道:“你……你的伤……也很重……。”
谷鏖双勉强一笑:“阴阳两途上,谷某有幸为夫人相伴护行,这是谷某之福。”
狄秋芸痛苦的道:“我很抱……抱歉……谷……谷执……。”
狄秋芸的声音倏歇,她的螓首斜仰在谷鏖双的臂间,含恨而殁。
谷鏖双的身躯忽然一阵颤抖,他神情怆然,伸手为狄秋芸阖上眼帘。
这时候,谷鏖双看见有一道人影朝他接近,他下意识想抓住金笔,可是他什么也没有抓到,反而被一片沉黑给掠走了。
这桩意外很快便传至九江的展家船坞总堂,展毅臣立即派遣熊抱琴飞骑赶至苏州驰援。
他们一方面将这批官货紧急清点上船,另一方面则与金鼎帮周旋摊牌。
在这段时间,他们忙看善后伤亡,同时也派员寻访谷鏖双的下落。
十天之后,谷鏖双托人送来一封告安的信,原来他垂危获救,正在一处静僻的村舍疗伤。
没有多久,“金鼎帮”也由于事机败露,被官方及展家船坞两头夹击,坦承作案经过,终告帮毁人散。
当这场意外摆平之后,展毅臣的苦恼却接踵而至。
面对童年的玩伴,长时的知交,同时也是事业的多伴,展毅臣对于处置宗达智的失责,倍感心痛及为难。
依照展家船坞的律规,宗达智论过问斩,可是这道刑令让展毅臣如何开口呢?
就在事变之后的三个月,展毅臣将死难弟兄的神位安置于祠堂,并请高僧诵经祀祭的当天,宗达智自请了断了这场公案。
那是在法事完成的时候,展毅臣坐在太师椅上,以凝重而沉威的神情换来宗达智。
宗达智首先向死难的弟兄之神牌前,叩三响头,然后他转向展毅臣长跪伏拜。
“总瓢把子,宗达智临难失节,有亏职守,不但害死了许多弟兄,同时也玷辱了船坞的盛名,宗达智自知罪重如山,百死难赎,不敢涎颜苟活,仅求总瓢把子法内施恩,准许属下自裁!”
展毅臣的两手用力握紧椅子的扶手,他的指节泛白,手背也暴露一根根的青筋。
时间彷佛蜗牛背驮着重壳缓缓捱移,祠堂里阒静无声却弥漫一股迫感,足可令人窒息。
虽然这一段时间并不太长,可是展毅臣的内心却遭受似一个世纪那么长的鞭挞,他甚致不知道他是如何让那个简单却沉痛的字眼迸出于他的齿缝“准!”
宗达智感激的望了展毅臣一眼,他恭谨谢恩之后,拿出预先准备好的匕首,刺入自己的心窝。
登时,血溅如花。
展毅臣离开太师椅,走到宗达智的遗体前。
宗达智的右手犹握着露出于胸膛的刀柄,展毅臣一手握起宗达智的右手,一手拔出他胸上的匕首,然后低唤一声:
“达智!”
展毅臣将宗达智的手轻轻地放在血迹殷然的胸瞠上,接着他站起身,转向忍悲肃立的宗达仁及宗达勇。
展毅臣举起双臂,分别拍着宗氏兄弟的肩,他们同时都得到发自双力的讯息宗氏兄弟的肩绷硬如石,展毅臣的手却微微颤抖。
展毅臣哑的道:“收殓达智哥吧!”
宗达仁和宗达勇躬身应道:“谢总瓢把子!”
展毅臣倒抽一口气,他挥一下手,疾步走出祠堂。
就展家船坞而言,事情至此可以算是结束了,然而,对宗碧瑶来说,父母双亡,仅仅是悲剧的开始。”
由于母亲多年受宠,使得大娘王氏及二娘卢氏的心中始终积忿不平,他们为了支开眼中钉也为了贪图男方的聘礼,便将宗碧瑶遣嫁与口碑甚差的浮浪鄙夫。
没有多久,王氏和卢氏因为不睦而离散,一个家因此而支离破碎,而宗碧瑶由于没有娘家可以依附,她的日子陷入了无尽的苦难之中,在那段身为人妇的岁月里,宗碧瑶饱受夫家的欺凌,虐待,冷眼及嗤笑。
往事如烟,而如今:“碧瑶姊有没有孩子?”连丝藕的声音含有一丝隐痛。
“一个儿子。”
“她舍得?”
“由不得她,孩子是夫家的命根子。”
连丝藕别转螓首,她的呼吸变得不太规。
“连姑娘?”展千帆凝视她。
连丝藕涩涩的道:“为什么同样的悲剧总是代代的轮回下去呢?”
“同样的悲剧?”
“当年我娘也是被先祖母赶出家门,十多年来,音讯全无。”
展千帆目光柔和:“我能不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连丝藕露出无奈的笑容,鸡皮鹤发的老妆不掩她雍容的风华,就那么轻轻点首,缓缓的道:“很平凡的故事不考有三,无后为大婆婆渴望抱孙子,偏偏娘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为了这点,婆婆十分不满我娘,而爹又倔脾气、不论婆婆施软的,来硬的,爹爹就是不肯再娶小纳妾,婆婆因此而更不能谅解我娘,她认为是娘在从中作梗,阻挠爹爹再纳偏房,于是婆婆一遍又一遍的责备娘,她动不动就请出家法,搬出神牌,把娘折磨得如惊弓之鸟,只要娘一听到婆婆的声音,她就吓得全身发抖。在我的记忆里,娘的日子是一连串泪水和责罚的累积。而我八岁那一年的秋天,爹爹出远门不在家,我听见婆婆在娘的房间里,时而踩脚大骂,时而放声大哭,其间还夹杂着许多奇怪的声音。就在那天晚上,娘忽然跑来找我,她抱着我不停的哭,一直重复念看我的名字。那时候,我的心中满布着不祥之云,果然,第二天早上,我娘就失踪了。”
展千帆轻声道:“这件事给你的打击必然不小。”
连丝藕淡淡一笑,道:“也还好,我爹十分宠爱我,他让我忘了失母之痛。”
展千帆盯视连丝藕一段时间之后,他吐出两个字:
“嘴硬!”
连丝藕愕然看着展千帆:“嘴硬?”
“是嘴硬!”一道苍劲的声音传来。
展千帆起身迎视一名年逾六旬,中等身材,相貌堂堂威严的劲装老者。
“达仁伯好。”
宗达仁打量展千帆和连丝藕,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樊老爷子安,樊夫人安!”
展千帆倒还泰然自若,连丝藕则有些羞涩。
“达仁伯,您取笑我不打紧,连姑娘云英未嫁,您可别欺负晚辈了。”
“碧瑶说你‘老态’样子,果然没错!”
展千帆欠欠身,他以手示意推坐,自己也整衣入座。
“家人可安?”
“托福,一家子尚称粗安。”
“二伯母的腰疼有没有好一点儿?”
“你二伯母的腰疼是老毛病,说不上好坏,横竖是跟着天气转的。”
“不知达勇叔近来可好?他是否有来信?”
“前天我收到他的信了,成都那儿尚称平静。”
展千帆点点头,指向连丝藕:“这位是。”
“我知道,听碧瑶提过了。”宗达仁听头面对连丝藕:“连姑娘,我与明凤兄有数面之缘,彼此相谈也甚为投机。令尊身故,我因事缠身未能亲自吊唁,一直引以为撼,今日得见故人明珠,虽然只是故友千金,却也颇感欣慰。”
连丝藕道:“晚辈不知达仁伯与先父论交,失礼之处请伯父海涵。”
“明凤兄每至鄂城,必然见访,我曾经听他提及家门憾事,他也曾经托我寻访令堂的下落,令堂娘家姓池,闺名真真,我没有记错吧?”
“是的,达仁伯,先父既然将此相托,足见交情非凡,请客晚辈重新见礼。”
“千万不可,丝藕你爹一向这么唤你,我也恃长,就这么叫你吧你今儿的模样,还是别见礼的好,免得我坐立不安!”
连丝藕回报宗达仁一抹温顺的微笑。
展千帆终于能够插上话,提出他的讶异:“敢情达仁伯与连老前辈是旧雨故交,怪不得一进门,便附和我的见解。”
宗达仁的脸上浮现出遥思:“我记得明凤兄曾经跟我提过,他那个独生女儿什么都好,就是使起性子来的时候,便硬逼得他把娘找出来,整得他这个做爹的常常是落荒而逃,好不狼狈。”
连丝藕低俯螓首:“当时晚辈年幼不更事,常惹先父难堪。”
展千帆的眼中闪逝一道悸痛,他暗吸一口气,然后说道:“既然连老英雄和达仁伯是故知,我宽得达仁伯应该找个机会将明邦、明家,明城以及明慧介绍让丝藕认识认识,达仁伯您说对不对?”
连丝藕不禁飞快的看了展千帆一眼,她发觉展千帆在不自觉中直呼她的名字。
一旁的宗达仁也没去注意称呼上的改变,他迳自颔首道:“没错,这是应该的。丝藕,哪天由我作东,请你来见一见我那几个不成材的儿女。”
“这是我的荣幸,但不知达仁占有几位令郎?几位千金?”
“我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七个孙子,九个孙女,而我那个老大明邦今年也刚当上祖父了。”
“哦!看不出达仁伯已经做了曾爷爷了。”
“我业已六十出头,做曾爷爷并不稀奇。”宗达仁说着,望向展千帆,他们的眼中同时交错哀痛之芒:“总瓢把子在八月份到鄂城处理事务的时候,他曾经抱过我那个曾孙女儿,当时,毅臣笑得比我还开心,而且他一直抱着小乖卉儿,舍不得放下来,没想到……没想到……鄂城一别,竟成永诀。”
宗达仁说到后来已经语不成调,老泪盈眶了。
展千帆别过头,漫视屋外。
宗达仁迅速拭掉眼角的湿痕。
“我听说家难当时,你负伤而走,伤势十分沉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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