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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毅臣神色一动,重新翻阅手头上的文卷。

    “如果我们将这些开销单纯与某个人做比较,我们或许可以声称那是鏖双幸运,得天独厚,所以当他在场时,适巧那天的江流就很平顺,可是十四年来,年年风顺,年年蒙天眷宠,未完说不过去吧!”

    “这一点我的确忽略了,鏖双他是怎么克服那些先天上行舟的困难及危险?”

    “爹,我们首先必须承认这是鏖双无可比拟的天赋。鏖双懂得颧察天候,注意江湖,他甚致能将各处险滩的暗礁摸得一清二楚,所以他研判舟船何时该行,何时该止,而且一向十分准确,寻常的人,哪能做得到。爹,坦白说,这一点我自叹弗如。”

    展毅臣颔首道:“不错,关于鏖双的才能,你的确说动我了,那么抱琴呢?”

    “如果说,鏖双的才华主外,那么抱琴的才干则主内了。我们不妨就人,就事,就财,就物,再就法,这五方面来谈。”

    展毅臣不禁一笑:“你倒分得十分详细。”

    展千帆也回父亲一抹微笑:“外显而内,不分细点儿,恐怕让抱琴不公平。”

    “好吧!说下去。”“就用人而言,我列举了抱琴所引进或荐举的人员清单,爹,您对那张名单有什么看法?”

    展毅臣仔细流览那份名单,他想了一下,醒悟道:“这些人绝大多数都已成气候,可以独当一面了。”

    “是的,爹,这其间还有一层十分重大的义意,那就是抱琴至今仍旧独身末娶,他荐举人才,非常公正,完全不掺私情。”

    展毅臣的脸色倏沉,他听得出展千帆提到“不掺私情”这四个字时,加重了语气。

    展千舫赶紧岔开话题。

    “提到抱琴的独身未娶,我就忍不住纳闷了。鏖双他情有独锺,只是芳踪难觅,所以至今中犹虚,我还能够了解为什么,然而抱琴他怎么也不肯娶妻,这一点实在就令人匪夷所思,百思不解了。”展毅臣的神情显得有些奇怪及不自然,他静默半晌之后,乾涩的道:

    “安知抱琴不是心有所属,只是情怀难寄。”

    展千舫愕然望着父亲。

    展千帆脸色却微显苍白:“爹,您知道抱琴?”

    展毅臣挥挥手,他闭上眼睛:“不论抱琴锺情何人,那也是他的隐私,没有人有权力去揭开它。”

    展千帆暗吸一口气,他由衷慨叹:“难怪娘对您的爱至死不渝,爹,您的确俱备了常人所不及的度量。”

    展毅臣猛然睁开眼睛,瞿视次子:“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展千帆凝视父亲:“娘过世的时候,我起了疑窦,当娘入土时,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展千舫抓着展千帆的手臂,震惊异常,道:“千帆,你说什么?”

    展千帆避开兄长的目光,垂低望地面。

    “娘泄气的那天,爹一直抱着娘的遗体不放,而抱琴他一直守在房门之外,不曾稍移。

    我注意到抱琴的目眶湿润,可是当时我们的情绪都很乱,所以也不觉得奇怪,然而到了第二天,抱琴的僬悴和悲痛忽然让我感到无比的震骇和羞耻,老实说,我被自己突发的意念吓着了。不过,就在娘下葬的当日,我发现抱琴曾经苍白着脸悄然离开,而娘在覆土的刹那间抱琴的痛苦完全显露在脸上。我忽然了解,原来多年以来,抱琴一直隐藏一份挚情在他的心底最深处。爹,希望你不会介意我这么说抱琴用情之深并不亚于你!”

    展毅臣深吸一口气:“你们两个听清楚,今儿咱们父子三人关奢房门在谈话,一旦走出这道门,这些话题片字不许提。”

    “是的,爹。”展千舫和展千帆连忙应声称是。

    “爹!”展千舫舐一下唇角:“我能不能问您您是什么时候发觉抱琴对娘有倾慕之思?”

    展毅臣停顿食许,才缓缓说道:“当抱琴第一次看到你母亲时。”

    展千舫眼神异样,他吐出一口气,道:“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是的,当时抱琴才二十二岁,他还不懂得掩藏眼底的情焰。”

    “爹,您一直隐忍不发?”

    “千舫,我无须隐忍牛么,我信任我的妻子。”

    展千舫目光一闪,不再说话。

    展千帆轻咳一声,道:“爹,我们言归正传吧!”

    展毅臣点点头:“关于抱琴的知人善用,我很清楚,这一点可以略去不提。”

    “好的,爹,那么我们来谈谈抱琴的处事才华。”

    “这方面你写得很清楚打从抱琴接掌修缮总司之后,他为每一艘船编设目录,从买入至报废,其间的修缮花用都记载得很清楚,也因为抱琴有条理的安排这些船舶的检修事宜,所以咱们的船舶使用年限明显的延长了。另外,他每隔两年招募一批修缮人手,以师傅引领徒弟的方式,轮调每一项修缮的工作,一旦确定这人不适于修缮,便调至其他适合的地方工作,所以这些年来,咱们展家船坞的老本行船舶修缮一直维持很好的风评。”

    “爹,那些是看得到的建树,另外,抱琴还创设以工论酬的方式同工同酬,人人平等,只要有所付出,必然有所回报。到了岁末,工作的风评,手脚的灵活,技艺的高低,年资的深浅,卖力的程度,则决定报赏多寡。爹,抱琴制订的这种制度,为咱们展家船坞挽留了真正的好手人才,您可以注意到,咱们这些年来何尝操心过人才的事情了,同时您可以发现到,咱们虽然将营生的重心放在承货拉脚方面,对于修船的营生仅求守住祖业罢了,可是咱们修缮的事业,却在抱琴的安排之下,始终兴盛不坠。”

    “不错,正因为抱琴这些卓越的成绩,近年来,我已经加重他的职限,并且将修缮以外的工作也逐渐移转到他的身上了。”

    “爹,我还得提醒您,在事的处理上,抱琴固然展现出他不凡的才华,另外他对于物的调度以及帐的排记上,也同样有教人叹服的地方。”

    “说下去!”

    “爹,咱们先针对物的调度来看,在抱琴掌理修缮总司之前,咱们的船舶并没有比今日多,可是咱们支付的各项开销极大至船板,小至木钉同样样比今日来得多。爹,关于这些开销,您不妨看一看我所誊录的帐载。”

    展毅臣颔首道:“我刚才在翻阅文卷时,已经注意到这些用度的差额了,千舫,你能够告诉我,抱琴是如何做到的?”

    “爹,您记不记得当初抱琴主张修缮工人应该人手一套工具时,您曾经迟疑过?”

    “毕竟那笔开销不小。”

    “然而当时的大手笔,却在今日浮现出价值了。”

    展毅臣嘴唇微撇,他点一点头,探视展千帆。

    “我想,你并不须要对我赘述抱琴所登载的帐本是如何的笔笔清楚,条条分明。如今我将例行的查帐工作悉数交给他负责,就是器重他这方面的才干,当然了,我也信任他的忠诚及正直。”

    “既然爹也了解抱琴生性耿直,那么咱们就可以谈一谈抱琴的另一项才具法!”

    “制而用之称‘法’,折狱致刑也是‘法’,千帆,你指的是什么?”

    “兼容并蓄,有容乃大,爹,要谈就谈大点儿。抱琴他是定制度的人才,他更是推行制度的高手。爹,我不否认咱们船坞中有不少的人才,他们往往也可以想出许多很好的点子,只可惜他们绝大多数都只限于纸上谈兵的阶段,真要他们放手去做,他们不是傻了眼,就是做不好,爹,说句心里话,对于那些忘想和清议,有时候,实在教人厌烦。”

    展毅臣望着次子,露出似笑非笑之色:“儿子,你会不会觉得你厌烦的事情太多了?”

    展千帆顿了一顿,他摸一下自己的鼻顶,道:“书生误国,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他们如何误国,还不是靠那张能言善道的嘴皮子,眨东谪西,以诂抨击,将人心之不足与不满煽动起来,哗众取宠,本身不见丝毫的作为,然而对于做事的人却处处掣肘,不停的扯其后腿,如果能将对方扳倒,牟取利益,固然得意,即使一事无成,中伤了他人却不碍自己的痛嚷。爹,我不否认,做事的人多,清议的人少,这种清议的确能够发挥抵砺的力量,若不然,做事的人吃力不讨好,动辄得咎,再厚再稳的根基,也禁不起没有中止的摇撼和摧残,所以我对于那些净说不练的天桥把式,一向没有好感。”

    展毅臣转对长子:“千舫,你的看法呢?”

    展千舫怡然一笑:“千帆想得远,谈得深,我想我还是藏拙一些儿,仅针对咱们展家船坞来谈。爹,我也认为我们需要做事的人才,而不是说话的清客。抱琴和鏖双的才能确实令人激赏。”

    展毅臣点点头,对展千帆道:“当你提到‘法’的时候,我以为你会对抱琴的执法严正大加揄扬一番。”

    “这的确也是我想指出抱琴的另一桩优点,不过,我只是要提醒爹,刑期无刑,抱琴兼任执法总监之后,咱们的刑堂清淡了许多,而弟兄的怨言也减少了许多,爹,对船坞而言,这是好的现象。”

    展毅臣扫视两个儿子,然后将两份文卷叠在一起。

    “好吧,千帆,你认为我该付与抱琴和鏖双怎样的职位及权限呢?”

    “他们的才华一主内,一主外,我想把船坞的工作化分内外,成立内外两堂,分别由他们执掌。”

    “那么你游表哥。”

    展千帆的神色蓦地一沉。

    展千舫接口道:“爹,游表哥在船坞的资历到底还浅,如果让他任总监执事,弟兄们凝于婆婆及爹的情面,或许嘴上不致于反对,可是我相信他们的心中难免会犯嘀咕。如果爹执意提拔表哥,我想让游表哥执掌展家总管,先负责咱们的家务事,然后再慢慢加重他的权限,这么一来,他的职称也恰当,而弟兄们也不会有微言。”

    “从咱们的家务事下手?”

    “是的,爹,打从娘过世之后,上自仆妇的调度,下至咱们的生活琐事,都是让婆婆在操心,而婆婆年纪大了,也清闲惯了,有些地方她委实照应不过来,我和千帆有的时候看不过去,偶而就插插手,管一菅,可是我和千帆毕竟常在外头跑,再怎么插手也有限。像咱们贮勿库里的灰尘,厚得足以种花了,而柴房里,烂木头和好木材囤积在一块儿也没人清理,爹,盼归刚过门,如果让她一下子就接手这些烦人的事,我觉得过意不去,而游表哥心细,足可胜任这种事,如果游表哥不喜欢,俟一年半载之后,我们再将这些家务事转交盼归去掌理。”

    展毅臣忍不住笑道:“千舫,你倒很疼惜你的媳妇儿。”

    展千舫坦然道:“我问过婆婆了,当年娘嫁进来的时候,爹又何尝不是如此。”

    展毅臣眼神微黯,他强笑道:“好好珍惜盼归吧!锦堂将这个掌上明珠遣嫁到咱们这样的江湖人家,他嘴上虽然不忍说,心里可疼得很。”

    展千舫点一点头:“我知道,爹,我会全心全意善待我的妻子。”

    展毅臣站了起来,他走到一幅泼墨山水的画前,画的下款着名斐云玑。

    “你誊了一夜的稿子,千帆赶了六天六夜的活儿,我明白你们都累了,回房休想吧,今天晚点再开饭。”

    “爹!”

    “爹!”

    “抱琴,鏖双和建成的事儿,就依你们的意思去安排,若是什么时候把细节拟定,咱们再择时详谈。”

    “是的,爹!”

    北风呼啸,天气乾爆而寒冷。

    展千帆身着鸭绒袍,足蹬麂皮靴,对着镜子整好衣冠,然后自墙上取下长剑系在腰间。

    这时侯,他听见裾裙曳地之声,他的眼神闪过涩情,随即见他闭上双眼,舒缓一口气,然后走向屏风处,去拿一件斗篷出来。

    过了一会儿,门上传出叩声。

    “门没栓。”展千帆将斗蓬挂在右臂上。

    “千帆,你要出门?”燕盼归的声音轻柔的逸出。

    “是的,我要出门访友。”

    “千舫也出去访友了。”

    展千帆微微一笑:“哥最迟会在晚餐之前回来,嫂嫂,你别担心,哥舍不得你。”

    他见燕盼归垂下眼帘,长睫轻轻颤动,便笑笑,又道:

    “明儿是爹开堂颁布人事叙任的大日子,爹早已经嘱咐哥和我到时候必须都在场。嫂嫂,哥说什么也会赶回来的。”

    燕盼归的两手反覆搓揉。

    展千帆目光一凝,盯视燕盼归:“怎么了,嫂嫂?”

    燕盼归咬着牙:“我出纰漏了,千帆。”

    展千帆双眉耸扬:“我在听。”

    “我,”燕盼归的声音好小:“我弄坏了千舫的屏风。”

    “屏风?”展千帆的眼睛睁大。

    展千舫和展千帆在行冠礼的时候,斐云玑分别替两个儿子雕刻了两张屏风,屏风上浩浩大江流,桅樯云集,并且题‘千舫万里’、‘千帆万里’之辞在屏风的右上角。

    对他们兄弟而言,这两张屏风的意义非凡h他们一向视为珍品,不散稍有毁揖。

    “我为了躲耗子,不想撞倒了屏风,千帆,我知道那只屏风是娘的手迹,一旦损坏,不只是千舫会心疼,爹也会不高兴。我该怎么办?”

    “坏得严重不严重?”

    “两叶脱散,漆有刮痕。”

    “嫂嫂,这件事,目前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

    “吟月知道,我已经交代她不要张扬出去,同时也叮咛她守在房间里挡住别人进去。”

    “好的,嫂嫂,你先回房,我去拿些工具,看看能不能修复。”

    片刻之后,展千帆将工具盒覆在斗篷之下,进入兄长的房间,当时,燕盼归及丫环吟月正在床边折叠散落的衣裳。

    展千帆首先查看屏风,发现旋钮撞裂可以更新,然而刮伤的漆却扎手了。

    燕盼归蹲在展千帆的身旁:“能不能弥补?千帆。”

    展千帆闻到燕盼归身上传来的幽香,他的喉头忽然一阵乾燥。

    “我先换旋钮,至于漆面刮伤,等过两天,哥陪你上金陵别馆时.,我再来安排,所以这两天,你和吟月口风紧些,就算要让哥知道也最好是在我处理之后。”

    “谢谢你,千帆,给你添麻烦了。”

    “别见外,嫂嫂,这是我该做的。”

    “会不会耽误你的事?”

    “不会的。”

    展千帆说罢,举心着手修复的工作。

    然而就在大功告成,展千帆正开屏检查屏风稳定的程度时,他的脸色蓦地一变,全身也跟着僵硬起来。

    随后便见展千帆一把抓起工具盒,搁置在屏风之后,并且飞快的取出一件棉衣,将一切碎屑塞入衣内,推至一旁。

    展千帆刚歇手,他听见燕盼归怯生生的声音。

    “爹!”

    展千帆转身面对父亲。

    他看见父亲眼底的烈焰,也注意到父亲手上的藤条。

    展千帆暗自吸一口气。

    “爹!”

    展毅臣铁青着脸:“当建成告诉我,你在你嫂子房间时,我还不肯相信,千帆,我没想到你竟然悖逆到这种境地了。”

    展千帆的俊容迅速的涨红,眸芒射出一股……

    “爹,你以为我在嫂嫂房里做什么?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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