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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千小说网 www.qqwx.org,最快更新董贝父子最新章节!

解,除了思想苦恼外,他没有病,”

    波利回答道,“可怜的先生,他思想上一定很不好受!”

    托克斯小姐万分同情,简直说不出话来。她不是个婴儿,但是年龄和独身生活并没有使她变得暴戾无情。她的心地是很和善的,她的怜悯心是很真诚的,她的尊敬是很真实的。在她的装有一颗没有光泽的眼睛的小金盒下面,托克斯小姐内心的品质比许多外表上不那么奇怪的人们更为高尚;那些最美丽的外表和最鲜艳的外壳在那伟大的收割者①进行收割的过程中都纷纷倒下了,而这种品质则要比它们长寿得多——

    ①指死亡。

    托克斯小姐待了好久才走,那时波利拿着一支蜡烛,照着没有了地毯的楼梯,目送着她走进街道,心里很不愿意再回到那冷冷清清的房屋,很不愿意闩上沉重的门闩,让它那震耳的打破屋中的寂静,然后悄悄地走去睡觉。可是这一切波利全都做了;到了早上,她在那些挂下窗帘、光线幽暗的房间中的一个房间里面,按照他们的建议,准备着饭菜等各种事情,然后离开,直到第二天早上同样的钟点才回到这里来。房间里有铃,但从来也没有听到它响过;虽然她有时可以听到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可是那脚步却从来没有走出来过。

    第二天托克斯小姐很早就回到这里来了。从这天起,托克斯小姐开始准备美味的菜肴——或者对她来说是美味的菜肴——,以便在第二天送进这些房间里去,她把这当成她的一份工作。她从这个工作中得到很大的满足,所以从那时起就定时照例来做它。她每天在她的小篮子中带了各种上等的佐料来,那是她从那位头上撒了发粉、系了一根辫子的已故的主人留下的数量不多的储存中挑选出来的。她也带了用卷发纸包着的几片冷肉、羊舌头和半只鸡来,供她自己用餐;她和波利一起分享这些食品,并在这座耗子已全都逃走的废墟中度过她的大部分时间;每听到一个,她就惊恐得躲藏起来,并像犯人一样偷偷地进来和出去,这一切只是想要对那位她所爱慕的、已经破落的对象表示忠诚。他并不知道这个情况;除了一位可怜的、纯朴的妇女之外,全世界都不知道这个情况。

    可是少校知道,正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个情况,少校就感到格外开心。少校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有时派本地人去观察这座公馆的动静,并打听到董贝目前的处境。本地人向他报告了托克斯小姐忠诚的表现,少校听后哈哈大笑,几乎都要窒息。从那时起,他的脸色更加发青,永不褪色,并且经常一边鼓着他那龙虾般的眼睛,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自言自语说道,“他妈的,先生,这女人天生是个白痴!”

    那位穷困潦倒的人,是怎样孤独地度过他的时光的呢?

    “让他在未来的岁月中,在那个房间中,记得这个哭声吧!”他是记得的。它现在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比其余所有的一切都更沉重。

    “让他在未来的岁月中,在那个房间中,记得这个情景吧!雨在屋顶上下着,风在门外哀号,在它们忧郁的中也许已有了预知。让他在未来的岁月中,在那个房间中,记得这个情景吧!”

    他是记得这个情景的。在那痛苦的夜间,在那冷清的白天,在那折磨人的黎明,在那可怕的、回忆丛集的薄暮,他想到了这个情景;在苦恼中,在悲伤中,在悔恨中,在绝望中,他记得这个情景。“爸爸!爸爸!跟我说说话吧,亲爱的爸爸!”他又听到了这些话,看见了那张脸。他看到它垂落到颤抖的双手上,听到那拖长的、低微的哭声向上传来。

    他已经垮台了,永远也不能振作起来了。他在世上遭受破产的黑夜过去之后,明天不会升起太阳;他家庭耻辱的污点永远也无法洗净;谢谢上天,没有什么能使他死去的孩子复活。可是,他在过去是可以做出完全不同的事情来的——而这又可以使过去本身完全不同,虽然他现在很少想到这一点——;他本可以很容易创造幸福的,但他却多年来一意孤行,把它转变为灾祸了;这完全是他本人一手造成的;一想到这些,他内心深处就会感受到剧烈的痛苦。

    啊!他是记得这个情景的。那天夜里,雨在屋顶上下着,风在门外哀号,在它们忧郁的中已经有了预知。他现在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事情。他现在知道是他招致了这场降临在他头上的灾祸,这比命运最沉重的打击更能使他的头往下低垂。他曾把他天真的女儿的心中的每一朵可爱的花朵都摧残掉,现在这些凋谢的花朵都像雪一般地落在他的身上;这时候他知道应该拒绝什么,抛弃什么了。

    他想到了她,当那天夜里他和他新婚的妻子回到家中时她的情形。他想到了她,在这座被遗弃的房屋中所发生过的所有事件中她的情形。他现在想到,在他周围的所有的人与物当中,只有她一个人从来没有改变过。他的儿子已经长眠在坟墓中;他的高傲的妻子已经堕落成为一个品性败坏的女人;他的谄媚者与朋友已经变为最可恶的坏蛋;他的财富已经消失;甚至连庇护他的墙壁也像陌生人一样地看着他。只有她一个人总是向他投来那同样温柔、亲切的眼光。是的,直到最近,而且一直到最后。她从来没有对他改变过——他也从来没有对她改变过——,他已经失去她了。

    当所有这些——他寄托在幼小儿子身上的希望。他的妻子,他的朋友,他的财产——一个个在他心中消失的时候,啊,他过去看见她时笼罩在她前面的迷雾是怎样消散的啊!她真正的面貌是怎样显示在他面前的啊!啊,如果他过去曾经爱她就像爱他的儿子一样,失去她就像失去他的儿子一样,并已把他们一起埋葬在他们早年的坟墓中的话,那么她呈现在他面前的情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清清楚楚了!

    他在高傲的情绪中——因为他仍然是高傲的——听任社会随意地离弃他。当社会抛开他的时候,他也把它摆脱掉。不论它的脸向他表示怜悯还是漠不关心,他都同样躲开它。不论是哪种情形,他都以同等程度避开它。除了他曾经赶走的那一个人外,他没有想到过任何人能成为他不幸中的伴侣。他将会对她说些什么,或者她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安慰,他都从来没有考虑过。但是他总是知道,如果他允许的话,那么她是会真诚地对待他的。他总是知道,她会比其它任何时候都更爱他;他同样可以肯定的是,她的天性就是这样的,这就跟他相信他的头顶是天空一样确凿无疑;他在孤独中坐在那里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这样思考着。这些话一天又一天地向他诉说着;这种认识一夜又一夜地向他显示着。

    毫无疑问,在收到她年轻丈夫的信并肯定她已走了以后,这种情形就已开始了(不论曾有一段时候这一过程进行得多么缓慢)。然而——他在破家荡产的时候仍然是这么高傲,或者说当他记起她的时候,他只是把她当作一个本可以属于他、但却无法赎回地遗失了的东西一样来记起的——,如果他能在隔壁房间里听到她的的话,那么他也是不会走到她那里去的。如果他能在街道上看到她,她除了跟平时那样看他一下,不能再做别的事情的话,那么他就会露出他往日冷若冰霜、毫不宽恕的脸色从她身旁走过,不跟她讲话或改变一下脸上的表情的,虽然他的心不久就会破碎。不论他最初对她的婚姻或对她的丈夫在思想上曾激起多大的波澜,他的愤怒是多么强烈,但这一切现在都已过去了。他主要想到的是那本可以发生的事情和那实际上并没有发生的事情。实际上已经发生的事情,总的来说,就是:他已失去了她,并且他被悲伤与悔恨压倒了。

    现在他觉得他有两个孩子曾经在那座房屋中生下来;在他与那光秃的、宽阔的、空荡荡的墙壁之间,有一根令人伤心的,但却难以割断的纽带,它联结着两个童年和两重损失。当这个感觉最初在他心中扎下根来的时候,他曾经想在当天晚上就离开这座房屋——他知道他必须走,但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但是他决心再待一夜,在夜里再漫步穿过这些房间一次。

    在夜阑人静的时候,他从独自居住的地方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支蜡烛,沿着楼梯轻轻地走上去。当他关在房中注意静听的时候,那些踩踏这些楼梯,就像踩踏普通街道一样留下的所有脚印中,他想当时似乎没有一个脚印不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上的。他观察着它们的数目,它们匆忙行走和相互竞争的情形——一只脚印擦去了另一只脚印;向上走的和向下走的脚印相互排挤——,同时怀着无限的恐惧与惊异想到,在这次考验期间,他一定尝受了很多很多的痛苦,他自己也一定因此改变了很多很多。然后他又想,啊,在这世界上的一个什么地方是不是有一个轻轻的脚步,它可以在片刻间把这些脚印擦去一半!这时他低下了头,在走上去的时候哭泣着。

    他几乎看见它正在前面走着。他停住,向天窗仰望,一个人影儿似乎又在那里了;它自己也还是孩子气的,却抱着一个孩子,一边走一边唱歌。不一会儿,同样是那个人影儿,孤独一人,停下片刻,屏住呼吸,光亮的头发披散在眼泪汪汪的脸孔的周围,它往后看着他。

    他漫步穿过各个房间:它们不久以前是多么豪华,如今却是这么空虚,凄凉,甚至连形状与大小也好像发生了变化。这里的脚印与楼梯上的脚印同样密集,他同样想到了他曾尝受的痛苦,这使他感到困惑与恐怖。他开始害怕,他头脑中这些错综复杂的事物会驱使他发疯;他的思想已经跟那些脚印一样毫无条理,而且同样杂乱无章,多种多样,模糊不清地相互冲突。

    她独自一人时,是住在哪个房间,他连这一点也不知道。他高兴地离开这些房间,漫步向楼上走去。这里的一些房间,使他产生大量的联想,想到他不忠实的妻子,想到他不忠实的朋友与仆人,想到他的高傲建立在上面的不结实的基础;可是现在他把他们全都搁在一旁,而只是可怜地,忧伤地,慈爱地回忆他的两个孩子。

    到处都是脚印!它们对上面那个摆放小床的老房间也不宽恕;可怜的、伤心失望的人,他几乎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可以侧身在靠墙的地板上,让他的眼泪尽情地流淌了。他好久以前在这里曾经流过许多眼泪,他觉得在这里流泪,自己因表现软弱而感到的羞愧会比在其他地方少一些,也许这种想法就是他到这里来的聊以自解的理由。他弯腰曲背,下巴低垂到胸前,来到了这里。他躺倒在这里光秃的地板上,在深更半夜里独自哭泣着。——甚至在这时候,他仍然是个高傲的人;如果有一只仁慈的手能向他伸过来,或者有一张仁慈的脸能向他看望一眼的话,那么他就会站起来,转身离开这里,回到楼下他的单人牢房里去。

    天亮的时候,他又关在他的房间里。他本想今天就离开,但是却紧紧地抓住这座房屋里这根纽带不放,它是留给他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东西。他将在明天走。明天来了。他将在另一个明天走。每天夜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走出自己的房间,像一个鬼似的,在这被洗劫一空的房间里漫步穿游。许多早晨,当黎明来临的时候,在光线仍旧可以不完全透进来的窗帘的后面,他那容颜改变了的脸向下低垂,默想着他两个孩子的失去。不再像过去那样,只想到失去一个孩子了。他在思想上已把他们联结在一起,他们永远也不分开了。啊,如果他能在过去的爱中和在死亡中把他们联结在一起,如果其中的一个人不曾比死亡坏得多的话,那该多好啊!

    甚至在他遭受那次不幸之前,精神上强烈的激动与烦乱对他来说也并不是新奇的事情。对于性格固执与阴沉的人们来说,情况永远是这样的;因为他们作出很大的努力来习惯这种情绪变化。长久在下面挖掘的地面常常会在片刻之间塌陷;这里,随着指针在钟面上的移动,地下的挖掘、削弱、破碎在一点一点地、愈来愈甚地进行着,那该怎样呢?

    最后他开始想,他根本不需要走。他还可以放弃他的债权人减免他的钱(他们之所以没有减免他更多的钱,是因为他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而用切断那另一个联系的办法①来切断他与这破落的房屋之间的纽带————

    ①指董贝先生考虑自杀,来切断他与世界的联系。

    就是在这个时候,在他过去女管家的房间里可以听到他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但并不是在真正的意义上可以听到,否则这些会吓人的。

    社会在他周围忙碌不停。他又知道了这点。它在窃窃私语,并在喋喋不休地议论。它永远也不安静。这种情况以及杂乱无章、错综复杂的脚步把他烦扰得要死。各种物体在他眼中开始呈现出模糊的、枯黄的颜色。董贝父子公司已经不存在了——他的孩子们也没有了。这一点他明天必须好好地思考一下。

    明天他思考了这一点。他坐在椅子中思考着,不时从镜子中看到了这样一幅图画:

    一个鬼怪似的、形容枯槁、身体衰弱、跟他十分相似的人,坐在没有生火的壁炉前面,郁闷地不断沉思着;有时他抬起头来细细看着他脸上的皱纹与凹陷的地方,然后又低垂下去,重新陷入沉思。有时他站起身来,来回踱步;有时他走进邻接的房间,从化妆台上取来一些东西回来。有时他看着门底下的缝隙,在想着。

    ——嘘!别出声!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如果血沿着那个方向流出去的话,那么一定要经过很长的时间它才能渗漏到前厅里。它将会悄悄地、缓慢地蠕动着向前移行,在这里形成一个停滞的小洼,在那里又开始流动,然后又是另一个小洼;如果循着这条血路寻找的话,那么一个严重受伤的人只有当他已经死去或在气息奄奄的时候才能被发现。他把这个情况长时间地思考过以后又跳起来,把手伸进胸窝,来回走着。董贝先生偶尔向他看一眼,很好奇地注视着他的动作,他留意到那只手看上去是多么凶恶与残忍。

    那位跟他很相似的人这时又在想着!他在想什么?血渗流得那么远,他们会不会踩进这些血中,把血迹带到房屋各处的脚印中去,甚至带出到街上去?

    那人又坐下来,眼睛望着没有生火的壁炉;当他痴呆似地陷入沉思的时候,一缕光线照进了房间;一缕阳光。他坐在那里想着,对这丝毫也没有注意到。突然,他脸色可怕地站起来,那只罪恶的手紧抓着他怀中的什么东西;然后他被一个喊声吸引住了——一个疯狂似的,响亮的,打动人心的,充满深情的,欢天喜地的喊声——董贝先生在镜子里看到的是他自己的映像,在他的膝旁的是他的女儿。

    是的,他的女儿!看着她!看着这里!她跪在地上,紧贴着他,呼唤他,合着双手,向他祈求。

    “爸爸!最亲爱的爸爸!请原谅我、宽恕我吧!我已经回来,跪着请求您的宽恕。没有您的宽恕我将永远也不能幸福!”

    仍旧没有改变。在整个世界,只有她没有改变。就像那个不幸的夜间一样,她向他抬起那张同样的脸,向他请求宽恕!

    “亲爱的爸爸,啊,别那样奇怪地看着我吧!我从没有打算要离开您。我从来不曾想到要离开您,不论在以前还是在以后。当我离开您以后我感到惊恐,而且我不能思想。爸爸,亲爱的,我变了。我后悔了。我明白我的过失。我现在更懂得我的责任了。爸爸别抛弃我吧,否则我会死的!”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他的椅子跟前。他感觉到她把他的胳膊拉到她的脖子上;他感觉到她把她自己的胳膊搂住他的脖子;他感觉到她吻他的脸;他感觉到她湿了的脸颊贴着他的脸颊;他感觉到了他过去所做的一切——啊,多么深刻地感觉到了啊!

    她把他的现在用双手捂着的脸拉到他曾经伤害过的那个胸脯上,靠近他曾经几乎撕裂的那个心上,抽抽嗒嗒地哭泣着,说道:

    “爸爸,亲爱的,我已经做母亲了。我有了一个孩子,他不久就会像我喊你那样地喊沃尔特了。当他出生的时候,当我知道我是多么爱他的时候,我知道我离开你以后做了什么了。请宽恕我吧,亲爱的爸爸!啊,你就说让上帝保佑我和我的小孩子吧!”

    如果他能说的话,那么他是会说的。他本想举起手来恳求她原谅,可是她却把它们抓在自己手中,并匆忙地放下。

    “我的小孩子是在海上出生的,爸爸。我祈求上帝保全我的生命(沃尔特也为我祈祷了),使我可以回家。我一登上岸,就立刻回到你这里来了。让我们永远不再分离吧,爸爸!”

    他现已灰白的头被她的胳膊搂抱着;他呻吟着想到,这头以前从没有在她的胳膊上搁过。

    “你将跟我一起到我的家里去,爸爸,去看看我的小婴儿。他是个男孩子,爸爸。他的名字叫保罗。我想——我希望——

    他像——”

    眼泪使她说不出话来了。

    “亲爱的爸爸,看在我孩子的分上,看在我们给他取的名字的分上,看在我的分上,请原谅沃尔特吧。他对我是那么温存,亲切。我跟他在一起是多么幸福。我们结婚并不是他的过失。这要怪我。我多么爱他啊。”

    她把他抱得更紧,更加亲热,更加热情洋溢。

    “他是我最心爱的人。我愿意为他而死。他将像我一样地爱你,尊敬你。我们将会教我们的小孩子爱你,尊敬你;当他能懂得的时候,我们将告诉他,你曾经有过一个跟他名字相同的儿子,后来死了,你非常悲伤;但是他是到天堂里去了,当需要我们安息的日子来临时,我们全都希望在那里看到他。亲亲我吧,爸爸,用这来表示你已答应跟沃尔特,跟我最亲爱的丈夫,跟那小孩子的父亲和好了;是他教我回来的,爸爸,是他教我回来的!”

    当她又眼泪汪汪,更紧地抱着他的时候,他吻了她的嘴唇,抬起眼睛,说道,“啊我的上帝,请宽恕我吧,因为我非常需要您的宽恕!”

    他说完这些话以后又低下头,对着她恸哭并爱抚着她;好久好久,整个屋子里没有一点;他们在随着弗洛伦斯一道悄悄射进的灿烂的阳光中,一直紧紧地拥抱在彼此的怀抱中。

    他心甘情愿地听从了她的请求,穿好衣服,准备出去;然后,他迈着无力的步子,身子哆嗦了一下,回头望望那间他曾经长久把自己关在里面、并在镜子里看见那幅图画的房间,然后跟她向外走到前厅。弗洛伦斯几乎没有向四周看,因为她害怕这会引起他清楚地回想起他们上一次离别的情景——因为他们的脚正踩在他在疯狂时曾经打了她的石板上——;她紧挨着他,眼睛看着他的脸,他的胳膊挽着她;她把他领出到一辆正在门口等待着的轿式马车里,马车把他拉走了。

    这时候,托克斯小姐和波利从她们躲藏的地方走出来,兴高采烈地流出了眼泪。然后她们十分细心地把他的衣服、书本等等东西捆好,把它们及时地交给几个弗洛伦斯在晚上派去收领的人。然后她们在这寂寞的房屋中喝了最后一杯茶。

    “因此,波利,正像我有一次在一个悲伤的场合说过的,”托克斯小姐结束了许多回忆之后说,“董贝父子到头来实际上是董贝父女。”

    “一个很好的女儿!”波利大声说道。

    “您说得对,”托克斯小姐说,“这是您的光荣,波利;当她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您经常是她的朋友;在我成为她的朋友之前好久,您就是她的朋友了,”托克斯小姐说,“您是个好人儿。罗宾!”

    托克斯小姐转向一位圆头的年轻人,跟他说话;他看来境况不佳,情绪低沉,正坐在一个远远的角落里。当他站起来的时候,磨工的身形与面貌就显露出来了。

    “罗宾,”托克斯小姐说,“我刚才跟您妈妈说,她是个好人儿,您可能已听见了。”

    “她确实是的,小姐,”磨工带几分感情,说道。

    “很好,罗宾,”托克斯小姐说道,“我听您这么说很高兴。现在,罗宾,在您坚持的请求下,我将给您一个考验,让您当我的仆人,为的是使您恢复端正的品行,使人们尊敬您;由于这个缘故,我将借这个令人难忘的机会,提一点意见:我希望您将永远也不要忘记,您有,而且一直来就有一位好妈妈;您将努力好好为人处事,使您本人成为您妈妈的一个安慰。”

    “我以灵魂发誓,我将努力去做,小姐,”磨工回答道,“我经历了好多事情;我现在的心意就像一个小伙子那么善良——”

    “如果您愿意的话,罗宾,那么我想请您把那个词改换一下”托克斯小姐彬彬有礼地打断他说。

    “这样说好吗,小姐,就像一个小家伙那么——”

    “谢谢您,罗宾,不那么说,”托克斯小姐回答道,“我觉得说一个人比较好。”

    “就像一个人那么善良,”磨工说道。

    “这就好多了,”托克斯小姐满意地说道,“这样表现力就强多了。”

    “请听我说,小姐,还有您,妈妈,”罗布继续说道,“如果他们没有让我去当磨工的话,唉,那对一个小——对一个人来说真是一件倒霉透顶的事情。”

    “很好,”托克斯小姐赞赏地说道。

    “——而且如果我没有被鸟儿引迷了路,然后落到一位坏主人手里,帮他做坏事的话,”磨工说道,“那么我想,我的所做所为本可能会好一些的。不过现在对一个——”

    “人——”托克斯小姐提示道。

    “现在对一个人来说改正也还不迟,”磨工说道,“我希望通过您的善意的考验来改过,小姐;还有您,妈妈,请向爸爸、还有弟弟们、妹妹们代为问好,并请把我的这些话转告他们。”

    “听到您说这些话我真是很高兴,”托克斯小姐说道,“在我们离开之前您吃点面包、黄油,再喝一杯茶好吗,罗宾?”

    “谢谢您,小姐。”磨工回答道;他立即开始极为出色地转动起他个人专用的磨盘,仿佛他已经忍饥挨饿好长久了。

    托克斯小姐及时地戴上了软帽,披上了披肩;波利同样也穿戴好了,这时罗布紧紧拥抱了他的母亲,并跟着他的新的女主人离开;波利看到这些情况,心中产生了美好的希望;当她目送着他离开的时候,她眼中的什么东西使得煤气灯周围好像有一个明亮的光环围绕着似的。然后波利吹灭了蜡烛,锁上了这座房屋的门,把钥匙交给附近的一个经理人,尽快地向她自己的家里走去;她想到她这意想不到的到达将会给家里带去多么强烈的欢乐时,心中高兴极了。这座宏伟的房屋对曾在里面发生过的一切痛苦以及它所目睹的一切变化都保持着沉默;它像一位被雇用的送丧人那样,皱着眉头,站在街道上,不等提出问题就预先瞪着眼睛宣告,这座人人称羡的公馆正等待着出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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