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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秋水见觉慧神尼肯随行护送,自然放心,遂由傅天麟半捧半抱起云老渔人,向甄秋水略为作别,便往皖南九华山方向,疾驰而去!
甄秋水独立峰头,凝眸远送觉慧神尼,暨傅天麟等身影杳后,心中忽然兴起一种说不出来的幽幽怅惘!
怅惘方兴,甄秋水便不禁失笑,自己怎的一见傅天麟后,便如此情痴?庐山与九华山之间,路途非遥,最多不出十日,傅天麟定然转回,为何暂作小别,都会有点依依难舍!
但她哪知天地之间,有一种奇妙感应之力,甄秋水与傅天麟,这意料中的旬日小别,竟无殊死别生离!一双儿女英雄,从此不知要经过多少折磨?才得比翼情天,永结连理!
甄秋水情思一收,觉得自己独立这凌云峰头,风扬衣袂,简直如同飘然登仙,栩栩欲化!
胸襟畅处,不由纵目眺览四外,庐山云雾本多,千峰絮涌,万壑烟腾,益发似乎置身在一片虚无缥渺的世界之内!
但目光接触到峰下那片小松林时,忽然想起那种产自苗疆瘴疠之地的“剑尾金蜂”毒性极烈,云老渔人一经被刺,立即昏迷!然则白衣驼翁翁务远追敌之时,分明无意中也被毒蜂所伤,纵或他内功造诣较高,未曾当下晕倒,难道就会安然无事?
心中疑念一起,又因那位白衣驼翁,虽然性情极为怪僻,终还不是邪恶中人,遂下得凌云峰顺着翁务远追赶那两名道装人影的方向,慢慢搜去!
一直搜过两座峰头,甄秋水听得一堆磷峋怪石以后的丛草之间,仿佛有一种极力狞厉的咀嚼声息?
循声寻去,一看之下,那等意想不到的凄惨情状,竟使这位名满江湖的巾帼奇英,为之双手掩目,不忍卒睹!
原来那两个道装之人,业已一个洞胸,一个断首尸横丛草之内!
但那位白衣驼翁翁务远,想也因所中“剑尾金蜂”的剧毒发作,满地乱滚,并难过得无法解恨,竟抱住一具无头道装尸体,拼命咀嚼吮吸尸体的颈边血肉解恨!
甄秋水虽然行走江湖多年,得号“紫笛青骡”,但何曾见过这等惨状?不由惊得“呀”
了一声!
这一声却把白衣驼翁翁务远,自急怒心疯,及毒性渐渐发作之下,略为惊醒!
翁务远瞪着被怒火煎熬得满布血丝的赤红双目,仔细辨认之下,居然认出是甄秋水来,凄然一叹,慢慢说道:“我老驼子恃技轻敌,致被这两名玉指灵蛇逍遥子门下小贼暗伏的奇毒金蜂所算!这种毒力,太已奇异剧烈,我自忖平日内功修为,决难熬得过一对周时,并非任何药物能救!老弟来得恰到好处,我此时四肢痉挛,真力难提,无法自求及早解脱!请老弟别让我因痛苦难禁所发出的各种丑相,损坏翁务远的一世英名!且助我一掌之力,早脱苦海,遗骨亦请略为掩埋,那柄随我数十年,号称武林第一的‘朱虹剑’,及我身边一册‘九宫剑谱’,均致赠老弟,聊报埋骨之德!”
甄秋水听得一阵心酸,不禁凄然泪落!
白衣驼翁翁务远见状,却不禁强提精神,大笑说道:“老弟真是性情中人,但请不必替我难过!翁务远数十年来纵横江湖,凭手中一柄朱虹剑,也记不清诛杀过了多少成名人物,虽死何憾?不过这次我是误中小辈暗算,不是与玉指灵蛇逍遥子,并骨祁连,或是与东海枭婆芮冰心,同葬东海,自觉有点不大值得而已!”
甄秋水心想自己上次在九连山摩云壁,业已下手代身中苗疆毒蛊,无法相救的“万博书生”彭涵,解除痛苦,使他及早解脱!难道如今这种人间惨剧,居然再度上演,又要使一位武林前辈,丧生在自己指下不成?
心头极其难过,而又无法救人,双手遂不由,自然而然地,在周身摸索起来!
但摸到胸前,师傅所赐那片蛇皮软甲之时,忽然想起,恩师黄山遁客葛愚人,临返清凉台闭关练功以前,赐给自己蛇皮软甲之际,曾经附有一粒灵丹,嘱咐自己藏在身傍,万一同行诸人之内,有何急难,便可取用!
虽然“万博书生手录”之中,载明“剑尾金蜂”剧毒,除了仁心国手赛华陀白无章的“雷火神针”,或他积半生心血,所炼的“九转返魂丹”以外,无药能解!但死马当作活马治,总比不治要好得多,万一自己舍却一粒灵丹,能救得这位武林奇快性命,不也是件莫大功德吗?
想通以后,甄秋水遂自怀中,把葛愚人临别所赐那粒丹药取出,但丹药外面,居然还裹着一张字柬,甄秋水仔细看清,不觉又惊又喜!
原来柬上写着当初葛愚人洞庭湖上赏剑论剑,用“绿玉青芒”,换取白元章“九转返魂丹”之故,就是要救多年老友,傅天麟之师罗浮老人边远志!
但人力难尽,天命难违,等葛愚人带着“九转返魂丹”,赶到罗浮,边远志已等不及老友来救,离却浊世!
所以这粒灵丹,始终不曾用去,特以留赠甄秋水,事先不加说明,防备她们年青人血气方刚,若知道身傍有这种足以起死回生的稀世灵药,心有所恃,遇事即易于轻身犯险,反足招祸!
甄秋水看完字柬,心中惊的是“九转返魂丹”就在自己身边,先前怎未想起,却害得傅天麟与觉慧神尼,老远的把个洞庭钓叟云老渔人,送到九华山冷月坪去求医!
喜的则是目前这位武林奇侠,白衣驼翁翁务远所中“剑尾金蜂”剧毒,已无可虑!
地上的白衣驼翁翁务远,身心俱受剧毒煎熬,痛苦已极!正以一种企望眼光,期待甄秋水下手替自己解除痛苦,却见她非但未见凝功提气,反而拈着一颗丹药,喜孜孜地走近身来!
不由长叹一声说道:“老弟纵然一片侠骨仁心,但我自知这种毒力,太已奇异,不必糟蹋药物!还是请你……”
甄秋水目注白衣驼翁翁务远,含笑说道:“翁老前辈,你知道我手内所持的,是一粒什么丹药?”
翁务远听出甄秋水口气,仿佛她手中那粒丹药,太已不凡!
正在心头盘算之际,甄秋水又复继续说道:“慢说老前辈所中,仅是苗疆一种‘剑尾金蜂’之毒,就是肝肠寸裂,只要你一息尚存,晚辈这粒‘九转返魂丹’……”
白衣驼翁翁务远听得“九转返魂丹”五字,宛如在波浪无边的苦海之内,骤遇慈航,面上神光,突然一现!
但随即仍复颓然苦笑道:“白元章的‘九转返魂丹’,号称武林圣药,确有生死人而肉白骨之功!不过这种稀世奇珍,价值太高,老弟虽然胸襟豪迈,舍得相救,但翁务远却如今生受不起,将来死报不完,老弟还是不吝一记劈空掌力,使我解脱了罢!”
甄秋水闻言正色说道:“翁老前辈此语,便不像是豪侠胸襟!仁心国手赛华陀白老前辈炼这‘九转返魂丹’主旨,本在济世活人,否则任凭这种灵丹之中,含有多少稀世难得药物,又复有何价值?至于施恩望报,俗者所为,翁老前辈名重武林,道德高厚……”
白衣驼翁翁务远苦笑说道:“翁务远生性怪僻,所行善恶参半,故而老弟‘名重武林’四字,虽是实言,‘道德高厚’四字,却听得我汗颜不已!为人谁不贪生?老弟既然这等诚意,翁务远再若矫情,亦属不当!不过你虽仁义如天,施思不望人报,但翁务远于理于情,均不能不尽寸心!我身边所有稍具价值之物,便是这柄‘朱虹剑’,敬以赠送老弟,老弟如再不屑收受,翁务远宁甘死于‘剑尾金蜂’的剧毒之下!”
甄秋水听完白衣驼翁翁务远这番话后,心中好不感慨!
暗想恩师昔日以武林五大名剑之内,位排第三的“绿玉青芒剑”,换取一粒“九转返魂丹”,谁知丹未用去,竟在自己手中,生了利息,又换回一柄名列五大名剑之首的“朱虹剑”!冥冥之中,岂非真有天数?
看翁务远那等神情,剑是非收不可,遂一面含笑点头,一面把那粒“九转返魂丹”外面所封的朱红蜡丸捏破,喂给白衣驼翁翁务远服下!
果然武林圣药的名下无虚,翁务远“九转返魂丹”下喉的半盏茶时以后,暗暗运气行功一试,不仅毒已全解,气机反而益见流畅!
遂一跃而起,自血泊中拾起那柄“朱虹剑”,擦拭干净,双手捧给甄秋水!
甄秋水只得接剑,并就便告知翁务远自己等人来此找寻“垂丝石耳”,巧遇觉慧神尼与他比剑,洞庭钓史云老渔人也身中“剑尾金蜂”剧毒,以及玉指灵蛇逍遥子害死觉慧神尼师弟红发醉灵宫宋善,而嫁祸在他头上等事,细说一遍!
白衣驼翁翁务远听得如梦方觉,钢牙一咬,脚下微顿,双目之中精光暴射,向甄秋水说道:“老弟所要找的‘垂丝石耳’,极为难得,这庐山五老峰左右,仅有三盘!但在月前,就被六欲瘟神刘子畏、傲霜仙子樊湘夫妇觅得,扫数掘取,移植华山,备作配药之用!”
甄秋水“哦”了一声,白衣驼翁翁务远又复说道:“所以老弟欲求此物,非去华山不可,在此搜索,只是徒劳!老驼子则要向你告别,跑趟祁连山玉龙峰,决斗那害得我好苦的玉指灵蛇逍遥子!”
甄秋水闻言忙将恩师葛愚人及“萍踪四友”,与域外三凶,铜鼓天尊雷震宇等,黄山订约之事告知,白衣驼翁翁务远哈哈笑道:“老驼子生平性如烈火,我既欲与玉指灵蛇逍遥子一拼生死,恨不能插翅就到祁连山玉龙峰灵蛇道院,哪里还等得及什么九九重阳?不过老驼子万一未把这条驼命,扔在灵蛇道院之中,届时必会来黄山清凉台,会会我另一位强仇,东海枭婆芮冰心的‘天蓝毒剑’!”
甄秋水知道像白衣驼翁翁务远这等人物,生性多半奇特,既已立意非往祁连一行不可,也只有由他,遂把那柄“朱虹剑”,双手捧过!
翁务远长眉一挑,诧然问故?甄秋水正色说道:“玉指灵蛇逍遥子,名列‘域外三凶’,除武功诡异卓绝以外,心计犹称歹毒!老前辈孤身犯险,远入灵蛇道院的蛇蟒群中,怎能不将这柄用惯了的趁手兵刃带去?”
翁务远听得一怔,但旋即摇头答道:“老弟话虽说得有理,但翁务远生平不轻然诺,我既……”
甄秋水不等白衣驼翁话完,便即含笑答道:“老前辈,这柄‘朱虹剑’,虽已踢赠甄秋水,但难道甄秋水就不能再借与老前辈使用?达变通权,何妨令誉?最多老前辈在九九重阳,赶到黄山清凉台上还剑就是!”
白衣驼翁听甄秋水这等说法,也就不再推让。伸手接过朱虹剑,却自身边摸出手着的“九宫剑谱”,递与甄秋水,哈哈怪笑说道:“既然如此,翁务远便遇见任何艰危情况,我也定在九九重阳,赶到黄山清凉台上还剑!这册‘九宫剑谱’,是我毕生心血所著,一并赠你,免得老驼子万一有甚不幸,这套尚称神妙的‘九宫剑法’,也不致随我的三尺孤坟,一堆白骨,而就此湮没!”
甄秋水见这位白衣驼翁忽然出语不祥,遂一面恭恭敬敬的接过“九宫剑谱”,含笑称谢,一面秀眉微蹙,两道明朗秋波,在白衣驼翁翁务远的脸上微转!
翁务远却毫不为意,也未自觉,系好朱虹剑后,便向甄秋水举手作别,肩头略晃,白影电飘,刹那之间,身形顿杳!
甄秋水目送白衣驼翁翁务远后影,不觉微嗟,这是一种极其灵妙难解的感应,因为翁务远果然一语成谶,后文书中,便为了迢迢千里,送还那柄“朱虹剑”,而落得饮恨九泉,黄山埋骨。
既然翁务远亲见六欲瘟神刘子畏、傲霜仙子樊湘夫妇,把“垂丝石耳”,移植华山,甄秋水自然不必再在五老峰左近找寻!但恐傅天麟即将返回,遂在凌云峰头,等候自己的麟哥哥,同赴华山,闲中无事,便按着白衣驼翁所赠的“九宫剑谱”,演练消遣!
一等七日,“九宫剑谱”倒被她练熟了十之三四,傅天麟却形影皆无!
甄秋水因华山离此路途不近,而且“垂丝石耳”,系被六欲瘟神、傲霜仙子夫妇,采取移植,万一善求不从,便须另想办法!恐怕万一误了仁心国手赛华陀白元章炉中所炼的“补天丸”火候,遂只得单人前往,但在五老峰及凌云峰头的醒目之处,均留语告知傅天麟,自己已往华山求药,请他且回九华山冷月坪等待,不必赶来赶去的彼此相左,反易误事。
自匡庐赴陕,中间整整隔了湖北一省,甄秋水的代步青骡,现仍寄养凉州,只得两足奔波,日夜急赶!
刘子畏夫妇是住在华山深处的插天峰下,傍瀑临壑,数间楼阁,建筑得颇为精致,并利用插天峰前的一座天然石门,作为门户,门上雕出六个大字,是“不羡神仙小筑”!
甄秋水路途之中,业已打好主意,决定先自登门明求,倘若刘子畏夫妇不允,再行设法暗取。
所以大大方方地,站在石门之外,端详那“不羡神仙小筑”六字,心中不由暗想,刘子畏夫妇因一个外号“六欲瘟神”,一个外号“傲霜仙子”,而两人又均自负容光,江湖中人,遂称之为“神仙眷属”!
但他们所居却名“不羡神仙小筑”,分明暗示“愿羡鸳鸯不羡仙”之意,这夫妇二人,能有如此感情,倒也算得是一桩武林佳话!
她在门外略兴感慨以后,便即扬声叫道:“黄山遁客葛愚人门下记名弟子甄秋水,求见‘不羡神仙小筑’主人,刘樊二位!”
远远一座建在飞瀑之旁的小楼,楼窗微启,有人遥向甄秋水望了一眼,也用内家真气传声答道:“甄朋友请稍待,刘子畏樊湘夫妇即来迎客!”
话完不久,便自小楼之内,走出一个中年华服之人,及一个身材婀娜多姿的玄衣长发妇人!
小楼距离石门,约莫二三十丈,那一男一女,并未见纵跃急赶,步下宛如流水行云,潇洒自如的,晃眼便到门前,显见至少在轻功方面,不同流俗!
六俗瘟神刘子畏貌相,在清秀之中,略含奇诡,傲霜仙子樊湘则脸上垂着一块面纱,遮住了满布疤痕的桃花双颊!
刘子畏看清甄秋水容貌,及腰间所悬紫竹短笛以后,神色微愕,“哦”了一声,含笑说道:“原来是侠名传播江湖的‘紫笛青骡’,宠降华山,刘子畏樊湘夫妇,荣幸何似!但不知朋友究竟姓甄,还是姓贾呢?”
甄秋水听傅天麟说过在怀玉山中,与自己别后的一段遭遇,遂含笑答道:“贾伊人是在下化名,如今有事奉渎,自然应以本来面目请谒,难道贤伉俪竟有见责之意不成?”
六欲瘟神刘子畏大笑说道:“甄老弟千万不要误会,刘子畏问话之意,仅求便于称呼!
其实甄秋水也好,贾伊人也好,光凭你那‘紫笛青骡’四字,便足为我‘不羡神仙小筑’的座上嘉客!”
话完,夫妇二人,同自侧身揖客,把甄秋水迎进一座四面轩窗不设的阁中落座!
甄秋水因傅天麟上次是被刘子畏夫妻,用迷香迷倒,送往东海,以为对方存有芥蒂!
如今人家既已认出自己就是“紫笛青骡”,则想明面求取“垂丝石耳”之事,必难如愿!
所以侍女献上香茗之后,刘子畏夫妇自然探问甄秋水突然造访之意?甄秋水遂开门见山地朗然说道:“我义兄傅天麟因事需服一种药物,甄秋水特地为他到庐山五老峰寻找,但听得白衣驼翁翁老前辈告以……”
刘子畏不等甄秋水话完,便即接口问道:“甄老弟要找的药物,是‘三色香花’?还是‘垂丝石耳’?”
甄秋水含笑说道:“我义兄所需的,是一盘‘垂丝石耳’,用以配制药物!”
六欲瘟神刘子畏闻言含笑说道:“我不瞒甄老弟说,当日刘子畏因渴想恢复拙荆樊湘容光,在怀玉山中,确有愧对傅天麟老弟之处,如今正好略加补报!因为‘垂丝石耳’,庐山五老峰共产三盘,已被我夫妇移植此间,甄老弟远路而来,且由我夫妇奉陪,略游华山胜景,行时必当奉赠一盘‘垂丝石耳’就是!”
甄秋水见刘子畏夫妇,一口答应相曾辛辛苦苦远自庐山移来的“垂丝石耳”,神色词意,又复极其亲切!怎好意思立时就要,马上就走?但心中又复担忧误了仁心国手赛华陀白元章所炼“补天九”的炉火之功,几经盘算以后,向刘子畏樊湘夫妇,含笑说道:“既承贤夫妇厚意,慨赠灵药,甄秋水感激不尽!但因时期匆迫,无法多加打扰,今夜且领主人盛情,明晨便容我告别何如?”
刘子畏闻言笑道:“甄老弟既然这等说法,愚夫妇也不便坚留,我这‘不羡神仙小筑’附近,夜云归壑的景色颇美,少时便请同往一游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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