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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安的脑袋从楼梯口像潜望镜似地慢慢升上来,首先映人她眼帘的是两条光腿。站在那个小厅里低头望着她的是恩斯丽;她还没有打扮停当,她脸上还像平时那样漠然,只有仔细观察,你才可以发觉她神色之中微微夹杂了几分惊奇和不快。
“嗨,”她说,“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吃饭的呢。”她紧紧盯着玛丽安手上那一袋食品,眼神中颇为不满。
玛丽安先没做声,等她一步步走上楼之后才回答说:“我原先是不打算回来的,现在计划改变了。彼得办公室里突然有急事要处理。”她走进厨房,把纸袋放在桌上。恩斯丽也跟在她身后进来了,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玛丽安,”她突然冒出一句,“今晚非得把它给办了?”
“什么事?”玛丽安一边把盒装牛奶放到冰箱里,一边含含糊糊地问,她并没有认真注意她的话。
“嗨,就那件事,伦纳德啊。”
玛丽安一门心思只在想自己的事儿,一时没有领会恩斯丽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哦,是那件事,”她说。她若有所思地脱掉了大衣。
最近两个月,她没有怎么留意恩斯丽的(或者是伦纳德的?)行动计划究竟有何进展,她决定不去插手此事。但是不管她愿不愿意,恩斯丽却不会放过她,她总要把自己的分析啦、苦恼啦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从这里面她也可以推断出大致的情况。说到底,你可以不插手,但你总不能把耳朵堵起来呀。事情似乎并未按照恩斯丽的计划发展,看来她是做得有点过头了。第一回见面时她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天真无瑕的清纯女孩的形象,并且老谋深算地拒不和伦接近,这都使伦不敢轻举妄动。他担心任何过分突兀,过分咄咄逼人的举动都会把她吓跑,对这样的女孩只能以一种体贴入微,小心温存的方式去接近。结果呢,他开头只是请她出去吃了几回午餐,后来进展到每隔一段适当的时间就请她出去吃晚饭,最后发展到一起去影院看外国片,有一回看电影时他壮起胆子握住了她的手。有一天下午,他甚至还请她到家里去喝茶。后来恩斯丽不止一次赌神发咒地说他那回举止真是规矩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由于她打出牌子不喝酒,因此她都找不到借口让他把她灌醉。在交谈时他真把她当成一个小姑娘,耐心地跟她讲这讲那,把拍电视的事告诉她听,使她大开眼界,还反复表示,他只是把她当作个小妹妹看待,一点坏念头也没有,听得她几乎要嚷出声来。她呢,连同他顶嘴都不成,她既然脸上装得这么天真无瑕,自然也不能让人觉得她胸中城府很深。这真是有点作茧自缚的味道;她把自己塑造成那个形象,如今只好硬撑下去。要是有一点儿主动的表示,要是一不小心漏出一两句略为显得聪明机智的谈吐,把戏就会戳穿,她这出哑剧就演不下去了。因此她私底下又是担心又是生气,伦这种过分小心的策略搅得她心痒难熬,她只好眼巴巴地看着至关重要的日历一张张翻过去,一点儿成绩都没有。
“要是今晚再办不成的话,”恩斯丽说,“我就没辙了。我再也忍不下去了,我得去另找一个,糟糕的是浪费了这么许多时间。”她皱起了眉头,不过她眉毛太淡,几乎看不出来。
“那么在哪里……?”玛丽安问,她有点明白恩斯丽干吗会对她今天突然回家不高兴了。
“嗯,他显然是不会请我去他那里看照相机镜头的,”恩斯丽任性地说,“无论如何,要是我对什么都表示同意的话,他立刻会疑心起来。不过我们要出去吃饭,我想在饭后也许可以请他来喝杯咖啡……”
“你的意思是我最好出去避一避?”玛丽安很不痛快地问。
“哦,那真再好也没有了。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在乎的,即使有一大帮子人在隔壁房里,或者钻在床底下都无所谓,我想他也不会大惊小怪,只不过,呶,他会认为我应该在乎这类事。我得让他一步一步地把我弄到床上去。”
“嗯,我明白了。”玛丽安叹了口气。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没有办法去说三道四,指摘对方的不是了。“不过到哪里去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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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斯丽立刻喜形于色,她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其余细节只是次要的了。“嗅,你能不能给彼得打个电话,就说你要过去?他应该不会在意的,你们已经订婚了。”
玛丽安思忖了一下。以前,具体是哪一段日子她目下记不清楚了,这倒是可以的,就是他不乐意也无关紧要。但这些天来,尤其在今天下午他来过那次电话以后,那就不大妥当了。即使她只是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躲在客厅里看书,他心里也会暗暗怪她老是来粘住他,对他不放心,干扰了他的工作。就是她把事情真相告诉他也没用。她也不想在彼得面前多提这件事:自那次以后彼得同伦几乎没再见过面,而且他这会儿已经不再是个快乐的单身汉,他以一个订了婚的成熟男性形象出现在人们面前,这样对往来的朋友和事物的看法也会作出相应的改变,但他仍可能采取保护朋友的立场,这样,即使不是对恩斯丽,至少也会给她本人带来麻烦。这会为他提供了攻击的材料。“我想还是不去的好,”她说,“他正忙得要命呢。”她真的无处可去。克拉拉在医院里。天又太冷,没法坐在公园里或者到马路上闲逛来消磨时光。也许可以到哪个办公室处女家里去……“我看电影去,”她最后说。
恩斯丽松了口气,笑了。“太好了,”她说,一边走进自己房间去打扮。几分钟后她又探头出来问:“我能不能用用那瓶威士忌?说不定他要喝,我就说酒是你的,你是不会在意的。””没问题,用吧,”玛丽安说。威士忌其实属于两人共有,她知道恩斯丽是会在下回买酒时跟她结清的。再说即使她把这忘了,半瓶威士忌能办成这样一件大事,这点牺牲也无所谓。事情虽然不是她的,但像这样拖下去,议来议去老没有个结果,真是够难受的。她站在厨房里,倚着长长的台面,望着洗碗槽出神,洗碗槽里有一片蛋壳,四个玻璃杯,杯中有一些浑浊的液体,还有一只锅子,那是刚刚煮过通心粉和奶酪的。她决心不去洗那些碟子,不过还是把蛋壳捞了起来扔到垃圾桶里,这也算是象征性地清理一下吧。她一向不喜欢把残渣碎片随手乱丢。
恩斯丽穿着衬衫和无袖连衣裙套装走了出来,她耳朵上戴的耳环形状是小雏菊,眉线眼影画得格外精心。玛丽安同她说:“呶,电影不是通宵的,我十二点半左右得回来。”她想,你总不能叫我睡到马路边上去吧。
“我看到那时候局面完全可以得到控制了,”恩斯丽斩钉截铁地说,“要是还不成,我们两个也不会在房里了。我会先把他从窗户里扔出去,然后自己再跳楼。不过为以防万一。你回来时,要是见到哪扇门关着的话请先敲一下,别闯进来。”
玛丽安心想这句话有点不大对头,要是见到哪扇门关着?“哎,”她说,“我得说说清楚,别到我的房间里去。”
“哎,你的房间更干净,”恩斯丽振振有辞地回答,“再说要是我在情绪冲动之下,被他弄得神魂颠倒了,我总不能打断他。告诉他说你走错房间了’,是吧?”
“你说得不错,”玛丽安说,一时间,她仿佛觉得自己给赶出家门,无家可归了。“我只怕爬到自己床上去,却发现已经有人睡在那里了。”
“这样吧,”恩斯丽说,“要是真的用了你的房间,我就在门把手上挂条领带,好吗?”
“谁的领带啊?”玛丽安问。她知道恩斯丽喜欢收集东西,在她房间里地板上就可以见到相片啦,信件啦,干花啦什么的;不过没听说她也收集领带。
“嘿,当然是他的啦,”恩斯丽说。
玛丽安心里一阵烦乱,眼前似乎看到了一间战利品陈列室,依稀可见墙上钉着一些带犄角的鹿头。“干吗不干脆用他的头皮呢?”她问。伦纳德毕竟还算是她的朋友啊。
她简单地弄了点饭吃,然后独自泡茶喝。恩斯丽已经出去了,她在家磨蹭着,等钟点差不多了再出门看夜场电影去,在这段时间里她又把这事左思右想了一番。就在她赶往附近的影剧院区的路上她还在考虑这件事。有时候,她在心底里会隐约掠过一丝想法,那就是她好歹应该给伦提个醒,可她又不知道这事该如何去做,更重要的是,她也看不出自己干吗要这样做。她知道在伦的眼里,恩斯丽既年轻,又天真,就像个啥事也不懂的小雏儿,他决不会轻易相信恩斯丽是个工于心计的女强人,正在算计他,实际上就是把他用作免费人工授精的替身,根本不把他当人看待,丝毫也不顾及这对他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而且,恩斯丽一直极其小心,眼下根本拿不出什么证据让伦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有好几次玛丽安想到在夜深人静时给他挂个电话,用尼龙袜把话筒口掩起来再轻声说“当心!”但那也不会有什么用处。他根本猜不出要他当心什么。寄匿名信呢……他会以为那是某个精神不正常的人干的好事,或者是他从前的某个女朋友吃醋,想要跟他捣蛋,存心坏他的好事,结果这只会使他越发起劲地追求他的目标。除此之外,自从她订婚以来,她与恩斯丽之间就达成了某种默契,那就是互不干扰对方的大事。尽管非常明显的是,两人根据自己的道德原则都不赞成对方所采取的行动。要是她同伦说了些什么的话,她确信恩斯丽完全能够成功地进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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