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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自《合沙奇书》之中所学得的“粘”字诀。
只见他单手往剑上一粘,那么锋利的宝剑,却是伤他不着,非但如此,对方雪亮的剑身,竟然紧紧地贴在他的手心之上。有如磁石吸铁,再也难以分开。
即见他掌势顺着剑身向下一滑,已滑至剑柄之上,二指向下一分,持剑人如是胆敢不松手,这只右手就别想要了,因为万斯同指尖,已然点在了对方“分水穴”上。
只见银光一闪,来人这口长剑,已到了万斯同的手中,紧跟着,这位少年奇侠,已把身子转了过来。
这才看清了敌方来人,敢情竟是葛金郎!万斯同冷笑一声道:“葛金郎,我原有饶你之意,你却胆敢暗算于我,此番看你如何再能逃生?”
葛金郎这时面色苍白,他一步步地后退着,样子像是十分害怕!一双手嗒然下垂,眼光闪灿,显然胸罗奸诈!
突见他右掌一翻,“哧”的一声,一口薄叶飞刀,划空而至,直往万斯同面门上奔来。
万斯同不禁冷笑了一声,用抢到手的长剑,向外一翻,“呛啷”一声,已把这口飞刀挥落一旁。
可是葛金郎,并不就此罢手,他忽然身形向左一拧,飘了出去,足尖一点地“怪蟒翻身”,只闻得“唰唰”两声,一连又是两口飞刀,直向万斯同两处肩井穴上掷来。
万斯同身形岸然不移,他只是如意地运用着掌中这口长剑。
这时只见他左右一摇晃,“叮当”两声,两口飞刀,遂为他打落一边。
紧跟着他足尖一点,已到葛金郎身后,就在葛金郎再次翻腕欲出的当儿,一口冷森森的剑刃,已经搭在了他的手腕之上。
“无耻之流!”万斯同冷冷地道,“你还不服输么?”
他长剑一抖,葛金郎那只拿着飞刀的手,也跟着剧烈地抖了一下,飞刀“当”的一声,也随着落了下来。
万斯同剑眉一挑,长剑向外一挑,已把对方身上的鹤羽披风给划开了一道长口子。
这时一边的鬼面神君葛鹰,忽然大吼一声道:“姓万的,你不能杀他……你……”
长剑直点在了葛金郎的心窝之上,万斯同哼道:“这是他自己找死,又怨得谁来?”
葛鹰紧张地道:“万少侠,你先放下剑来,咱们有话好说。”
万斯同把心一狠,正想一剑刺穿对方的心,可是他的目光,忽然接触到葛金郎胸前所悬挂的一件东西上,他就像触了电似地,颤抖了一下。
他忽然收回了剑,一时眼光都直了。
那战栗的葛金郎,倒也硬朗,当下冷笑了一声道:“万斯同,我技不如你,无人可怨,你快下手吧!”
说着又闭上眸子,万斯同这时走近了一步,他目光仍然注视着对方胸前所悬挂着的东西。
那是一块绿光晶莹的翠玉牌儿,它的形状十分特别,是半日形状,一边有锯齿的痕迹。
万斯同忽地垂下了剑,上前伸手就去抓这块东西,可是葛金郎却反手按住了。
他瞪眼道:“你做什么?”
万斯同口中讷讷地说道:“这件东西是……”
“哼!”葛金郎冷笑道,“你杀我可以,只是不许你碰我这个东西。”
万斯同呆了一呆,目光惊讶地看着对方,慢慢地道:“这块翠玉牌,你是哪里来的?”
是时另外三人,也都好奇地走了过来,葛鹰冷笑道:“这是他自幼随身之物,是老夫为他打制的,你要如何?”
葛金郎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这块翠玉牌,咬牙道:“万斯同,你何必说这些废话,快下手吧!”
万斯同冷笑道:“且慢!”
他接着大声说道:“这牌子上,可有字么?”
葛鹰冷然道:“哪有什么字呢?”
可是葛金郎却惊诧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有两个字,你……你怎么知道?”
万斯同猛然拉开了衣服,把自己胸前那块翠玉牌,取了出来,葛金郎顿时就呆住了。
他“啊”了一声,手也松开了,万斯同忙自他前胸把那块牌子摘了下来。
他用一只颤抖的手,拿着这块牌子,在眼前一看,却见葛金郎这块牌子,竟是和自己这块一模一样,只是裂痕一凸一凹,略有分别。
他那块牌子之上,也有两个凸出的阳文,是“肉”、“足”二字。
试着和自己那半块牌子一对,正是一块绿光四溢的完好翠块。
万斯同牌上原有“骨”、“手”二字,如今对上葛金郎这上面“肉”、“足”二字,正是“骨肉手足”四个凸出的字。
万斯同不由“啊”了一声,顿时仰身坐倒!葛金郎也已看过,只见他一双手连连颤抖不已,一时泪下如雨,叫道:“你是……”
万斯同这时已翻起身来,他忽然拉住了葛金郎,痛声道:“兄弟……你是我的手足兄弟啊!”
葛金郎这时也不禁鼻子一酸,淌下泪来,只是他仍然不大敢相信,他惊异地用眼睛望着一边的葛鹰,抖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一件隐秘,可是鬼面神君葛鹰,到了此刻,显然是瞒不住了。
他一时面色极窘,口中喃喃地说道:“这……”
万斯同回过头来,看着柴昆,含泪道:“师父,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老人家可曾知道?”
三盒老人柴昆见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想不到你们竟是兄弟,这真是太巧……太巧了。”
他说着嘻嘻一笑,对着葛鹰道:“老朋友,原来他不是你的儿子啊!这件事,你怎么可以瞒他呢?”
葛鹰冷笑道:“虽不是他亲生之父,但我却对他有二十年养育之恩,又有什么分别?”
葛金郎闻言面色大变,他忽然激动地道:“啊!原来你……你不是我的父亲……那么我的父亲呢?”
鬼面神君呆了一呆,叹道:“你父亲早已丧生在贼人之手……”
柴昆这时点头道:“如此说来就不错了,这件事说来真是……唉唉……”他只是连连地叹息着。
万斯同目含热泪道:“师父,请你老人家把我兄弟二人的早年身世说一说吧!”
三盒老人长叹了一声道:“这叫我怎么说呢?葛鹰说得对,你们的父亲大概是被强盗杀死了!”
他皱了一下眉,回忆起当年的一段往事,喃喃地说:“那是一个大雪天,我和你大师兄……”
说着指了一下南宫敬道:“就是他,我们为了要到安图去办一件事,路过长白山……”
他又叹了一声,眨了一下眼皮道:“那时碰见了你母亲。”
万斯同和葛金郎全都心中一动,他二人一齐把目光集中在柴昆身上,这老人用手指了一下葛金郎道:“那时我们并没有看见你。”
葛金郎脸上闪过一阵疑虑,他没有说话,柴昆遂道:“只有同儿一人,被他母亲背着。”
想了一下,看着万斯同说:“你母亲名字是盛……”
南宫敬在一旁接口道:“盛红鹃。”
柴昆点点头道:“不错,是盛红鹃,还是你记性好,这事情有二十多年了。”
万斯同焦急地道:“你老人家就快说吧!”
柴昆点了点头,又叹息了一声道:“你母亲那时身上受着重伤,全身是血,看样子,她大概也练过几天武艺,身上带有宝剑。”
万斯同和葛金郎二人,听到这里,都忍不住淌下泪来,二人目光一对,又都低下头来。
柴昆顿了顿道:“据你母亲说,她和你父亲是贩卖药材的商人,不意在长白山,遇见了一帮匪人。那批匪人要打劫你父母,你父母和他们一言不合,就动了起来。你父亲……可能就是这么死的。”柴昆说到这里,心中也很悲哀。
一旁的兄弟二人,呆呆地不发一言。
三盒老人一只手捋着长须道:“那时你母亲背着你,在雪中爬行,我和你大师兄忙替她诊治伤处,只是伤势太重了。”
老人眨了眨眸子道:“很厉害的刀伤,在这里。”
说着摸了一下腰的部位,又道:“你大师兄给她上药,她直摆手说没有救了;并且求我们去为她找一个人……”
说到此,兄弟二人互看了一眼,不禁淌下泪来!这种化仇敌为骨肉的场面,实在很动人,就连南宫敬也忍不住频频慨叹。本来他对葛金郎恨之入骨,可是目睹此情,顿时对他道:“你兄弟如今见面,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万斯同擦了一下泪,遂又问柴昆道:“我母亲托师父你要找之人到底是谁?”
柴昆看了葛金郎一眼,愈发觉得二人生得一模一样,他点了点头道:“徒儿,你们不要再哭了,你们确是孪生的兄弟,这是一点也不假的。”他接着又追忆道:“那时,你母亲托我们为她找一个孩子,我想那个孩子就是你了!”
说着用手指了葛金郎一下又道:“她说那个孩子,和她背上的孩子,乃是一对孪生子,本来他是你父抱着的,后来土匪来了,你父亲为了对敌,就把他放在一边,不想他竟走失了。”
葛金郎抽搐了一下,兄弟二人泪眼相视,谁也没有出声打岔。
柴昆于是又接下去道:“你们母亲当时托我务必要为她把走失的孩子找回来……那时她伤得很重,但是还没有死。”
“我就在一旁照顾她。”柴昆说:“你大师兄当时冒着大雪出去,去找那个走失的孩子;可是长白山这么大,要去找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那是多么不容易……一直到了晚上他才回来,孩子也没有找着,你母亲伤势很重,她一直没死,主要是在等那个孩子。”
说着叹了声道:“真可怜!”万斯同和葛金郎二人,俱是忍不住泣出声来!
柴昆苦笑道:“你们也不要哭了,兄弟相会,是喜事呀!”
他叹了一声说:“你母亲死了之后,我们把她给埋了,只是可惜你们的父亲,他的尸身,我们找遍了附近的山林也找不着。因为天黑,我们还有事,要不然也许能找着,当时就带着同儿一个人走了!”
南宫敬咳了一声,在一旁接道:“你母亲还告诉我说你父姓万,你叫斯同……”
葛金郎抬起头道:“那么我呢!”
南宫敬怔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你自然也姓万了,你的名字叫斯亮,大概我还没记错。你母亲当时嘱咐我找你的时候,只要喊‘小亮’!”
葛金郎一边点头,泪如雨下,你忽然朝着柴昆跪下来,一面叩首道:“我真是该死,把恩人当作仇人,二位老人家请原谅我。”
柴昆忙把他拉了起来,一面谦虚道:“少侠不必多礼,不知者不怪,唉……以后就好了。”
鬼面神君见状不由冷笑了一声,怒斥道:“狗才,你的救命恩人是贫道,又与他们二人有何关系?”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都不禁把目光转向了他,就见他上胸不时地起伏着。
他大声吼道:“贫道非但是你的救命恩人;而且还为你兄弟报了杀父大仇!”
万斯同听他这么说,不禁吃了一惊,转身打量着他。
葛鹰忿忿地道:“道爷我怎会向你们撒谎!”
他说着看了柴昆一眼道:“你说得不错,那的确是一个大雪的日子,奇怪呀!按说贫道应该遇见你师徒二人呀!”
柴昆含笑道:“那天你在长白山?”
“怎么不是?”葛鹰直眉竖眼地道,“我上长白山是为了去挖一支好参。”他轻叹了一声道:“谁知会碰上这种事。”
他用手指了葛金郎一下道:“当时你倒在雪地里,哭得都快死了,小手上沾满了血,身上也是血!”
鬼面神君可不像柴昆说话那么斯文,他大声道:“我就把你夹在胳肢窝里,心里却很奇怪,因为你身上并没有伤,那么血又是哪里来的呢?”
葛金郎自从得知葛鹰并非是他生父之后,心中对他颇有芥蒂。
葛鹰继续道:“说来也巧,这个时候,竟来了一帮子山贼,大概有五六个人,我也记不清楚了。”
他回忆了一下,大声道:“手里可都掂着家伙,见了我抱着那个孩子,就都上来了。”
“他们真找对了人了,当时我问他们干什么,他们有的叫我放下孩子,有的还叫我留下东西来。”
葛鹰接着说道:“我问他们是干什么的,他们居然敢告诉我,说他们是土匪,说这孩子的父亲,已被他们杀了。”
万斯同和葛金郎都不禁面上霍然变色,葛鹰又嘿嘿一笑道:“他们其中有一个还问我有没有见一个年轻女人?说还背着一个小孩,我当时气火头上哪里还与他们多说,把他们全给杀了。”
葛鹰冷哼了一声,望着葛金郎,点了点头道:“是我见你可怜,才把你带来天台。更因怕你伤心,所以这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因为你原来姓什么我也不知道,所以干脆按我的姓,给你取了个名字。我老年得子,无异拾金,所以叫你金郎。”
这么一说,大家才都明白,柴昆又呵呵大笑道:“所以他就成了你的儿子?”
葛鹰不禁面色一红,他倏地一瞪双目道:“柴老儿你休想在一边风言***,别人怕你,贫道却不怕你,你还要打么?”
三盒老人一叹道:“只要你有兴趣,老夫无所谓!”
鬼面神君葛鹰冷冷一笑,正要发话,他那原先的儿子葛金郎,忽然跪在地上痛声道:“二位老前辈,万请息怒,这都是弟子不好,弟子真该万死,我……”
他说着忽然举掌直向自己顶门上击去,这种情形,把眼前诸人都吓了一跳,所幸万斯同及时出手,叼住了他的手腕子。葛金郎看着万斯同忍不住泪下道:“兄弟,你为会么不让我死?我没有脸再活下去了!”
万斯同目放精光道:“你是葛金郎的时候,我不叫你死;现在你是万斯亮,我就更不能叫你死了!”他冷笑了一声,又道:“天下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去死?好糊涂的兄弟!”
说着把那只紧抓住的手向外一松,葛金郎一时面红过耳,讪讪垂下头来。
这一霎他仿佛觉得自己变了一个人,脑子里一片空白,真不知何所适从。
“父亲”已不再是自己的父亲,“家”也不再是自己的家了,手足的骨肉至亲,原是自己誓不两立的仇人,这一切,简直是变化得太离奇了,太令人想不到了。
万斯同看着他叹了一声又道:“你不要忘记,你已是有了妻室的人,而且你已有了儿子!”
这一句话使葛金郎怔了一下,他点了点头道:“我们虽是至亲手足,可是却不知谁是哥哥,谁是弟弟,你看,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万斯同不由把目光望向师父柴昆,柴昆把眼睛望向南宫敬道:“你知道么?”
鱼鳞剑南宫敬拍了一下手道:“不说我都忘了,当初那位盛红鹃曾说过,万斯同是哥哥!”
葛金郎激动地握住万斯同的手道:“这么说你是哥哥了!”
万斯同含笑点了点头,心里真是感慨万千!这时一边的葛鹰,忽然笑了一声。
大家都回头看着他,这个老魔头一副悲伤的样子,大声道:“上丸天宫完了,我这个家也完了,父子也散了,哈,好极了!好极了!”他哈哈大笑了几声道:“现在你们是一家人了,我这个外人也该走了,再会吧!”说着猛地转身就走,葛金郎赶去唤了声:“真人!”
葛鹰转身看着他,笑着点了点头道:“你这小子还惦记着我么,我不是你的爹!”又狂笑了一声,手指着他道:“好在你从来就没叫过我一声爹,只管真人长真人短的,看来这也是天意吧!说起来你也不吃亏;而且我把你养成这么大,为了你……”说到此,他忽然面现戚容,顿了一下,忽然叹了一声,回头就走。
葛金郎蓦地扑到了他身前,双膝下跪道:“真人,你老人家千万不要如此说,你老虽不是我亲生之父,可是这二十年来的养育之恩,又叫我如何能忘怀。如你老人家愿意,我愿拜在你老人家膝下,为一义子,你老可愿意?”
柴昆见状不禁手捋银髯,连连点头不已,心中却忖道:“这小子倒也有几分良知!我原先倒是错看了他!”
葛鹰闻言眨了一下眸子,呆了一呆,遂大笑了一声,双手把他扶了起来。
他点了点头,喜悦地说:“你有这份心,我就高兴了,你看……”他手指着门外道:“走散了的人,我葛鹰可以再召集,败落了的门户,咱们也可以再好好地整顿,唯有离开了的儿子……却不……”
说着又苦笑了笑,点了点头道:“现在你既自愿拜我为父,我也就收你为义子。待百年之后,在我坟上烧柱香,也不惜我疼爱你一场。”
葛金郎已感动得声泪俱下,葛鹰这派豪兴真情,着实使得在场各人,内心深深为之感动不已!
万斯同目睹如此,也忍不住走过来,向葛鹰深深一拜道:“舍弟既拜在你老身下为义子,万斯同与舍弟一母双胎岂能例外,义父在上,受我一拜!”
说着他就要曲膝下跪,鬼面神君慌不迭地用双手扶住了他。嘿嘿笑道:“贫道不敢当、不敢当,万少侠,你不要折煞贫道吧!”
万斯同叹了一声道:“既然你老执意不肯,便请受弟子大礼参拜!”
葛鹰面红道:“方才已经受过了。”
可是万斯同仍然毕恭毕敬地对他行了三个大礼,退立一旁。葛鹰呆呆地看着他,又回望了柴昆师徒一眼,柴昆师徒双双含笑相向。
老魔头狂笑了一声,扬起双手道:“罢!罢!贫道一生是恩怨分明,就冲着万少使这三个礼,贫道与柴昆老儿的仇恨,一笔勾销。贫道退离天台,终生隐退,再也不在武林中逞强好胜了。”
葛金郎伤感地道:“你老人家仍然可在天台纳福,又何必退隐别山?”
葛鹰老脸一红,嘿嘿笑道:“傻孩子,为父的脸皮可没有这么厚啊!”
众人都笑了,葛鹰收住了笑声,看着葛金郎道:“我几乎都忘了,从今以后,你的名字是要改了,你应该叫万斯亮,再叫葛金郎可就要让人家笑话了。”
说到此,陡地发出了一声刺耳的狂笑,笑声里有悲伤、惭愧沉痛……
笑声未了,人已越窗而出,一缕白烟似地消失无踪。
万斯亮欲追不及,怅望厅外,一时百感交集,点点热泪滑腮而下。
万斯同拍了他肩膀一下道:“我弟兄会面,是一桩喜事,不可不令弟媳知道,你带我去见她一面吧!”
万斯亮点头道:“这个应该。”
他又看了柴昆师徒一眼道:“二位老人家,也请入内一叙吧!”
柴昆嘻嘻一笑,连连点头道:“好!好!我们还没吃饭呢。”
万斯亮恭敬地道:“那么请入内,由弟子侍奉吧!”他又转身向南宫敬躬腰行礼道:“南宫大侠请!”
南宫敬这时不知怎么,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心中想到那个嫁给万斯亮的女儿,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自己见她之后该怎么称呼呢?
当下一行人,鱼贯进了大厅,可笑这上丸天宫原是如何热闹的场面,这时却冷冷清清,看不见一个人。真是“大树一倒,猢狲尽散。”
他们随着万斯亮,绕过了一条小径,来至一处幽雅楼舍,一个丫环正在门口张望,远远看见斯亮,她就跳了一下,高声道:“少爷回来了。”
万斯亮点了点头,就拉开了门,请各人入内坐定之后,心蕊也闻声出来了。
她穿着长可及地的大红缎裙,鬓发上戴着朵“美女樱”,就和她圆圆的脸一样的嫣红和妩媚,她走在栏杆的旁边,向下望了望。
万斯亮说:“心蕊,你快下来,你看谁来了?”
心蕊笑着答应一声,一阵风似地跑了下来,嘴里还在问道:“谁来了?”
可是她的目光,在接触到斯同的一刹那,她突然像木人似地怔住了。
她手中本来拿了一束花,竟也落在了地下,讷讷地道:“你……是你?”
斯同苦笑了笑道:“是我!我来看看你。”
万斯亮立刻过去拉住了她的手,笑道:“心蕊,你猜他是谁?”
花心蕊见丈夫如此兴奋,一时有些出乎意料,讷讷地看着丈夫道:“谁?他是……”
斯亮兴奋地道:“他是我哥哥,我的亲哥哥,我们是孪生的一对兄弟。”
心蕊不禁眸子一亮,她退后了一步,道:“啊……这是真的?”
斯同笑道:“再真也不过了。”
然后他们各取出了一块翠玉牌,心蕊猛地抢过来,对在一起。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那双大眼睛里,滚动着晶莹的泪水,忽然像断线的珠串似地散落下来,一时抽搐着饮泣起来。
兄弟二人都吃了一惊,相互对看了一眼!万斯同叹了一声:“弟媳,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请你忘记它吧!斯亮是我的手足骨肉,你们的结合,我也感到很骄傲,你应该高兴才是。”
心蕊擦了一下泪,黯然地点了点头,这种情形,把一边柴昆师徒,看得莫名其妙,俱都面面相视。
斯亮忽然想起一事,他回身指着二老道:“心蕊,你快拜见这二位老人家。”
他先指着柴昆道:“这是我哥哥的师父柴昆老师父。”
心蕊慌忙拜下,南宫敬却独自坐在了一边,他正望着墙上的一幅画儿发呆。
万斯亮一时也呆住了,他真不知如何来向妻子介绍他,按说,他老人家是万斯同的师兄,却又是自己的岳父,又应该是心蕊的亲生父亲。
这真是太荒唐了,这是多么大的一件事儿啊!怎么自己竟先张罗着介绍哥哥以及柴昆,却把一位堂堂正正的大主儿给忘了!他该怎么说呢?如果他提到花蕾已死的消息,心蕊岂不伤心?
想着他顿时就呆住了,他指着南宫敬道:“这位是……是你的……”
心蕊一怔,翻着眸子,惊奇地问道:“是谁?”
柴昆嗟叹一声道:“傻孩子,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他名叫南宫敬,你没有听母亲说过么?”
这句话,就像一声雷似地,使得心蕊怔在了当场。她面色一阵大变,大声道:“不!不!我没有父亲,你们不要乱说!我没有……”
她望着万斯亮,可是万斯亮肯定地点了点头道:“心蕊,他老人家正是你的父亲,我的岳父,这是一点也不会错的。”
“胡说!”花心蕊倏地张大眸子,她尖声叫道:“我没有父亲,我妈说过,我没有,没有!”
万斯同见状,不由皱了一下眉,他忍不住上前,正要劝说,那一边的南宫敬忽然站起来怒道:“你们不必多事。”
然后他望了心蕊一阵,心中至为难受地叹息了一声,苦笑了笑道:“她没有说错,她是没有父亲的,因为她父亲从来没有见过她……”
万斯同顿足道:“大师兄,你怎么能这么说?”
南宫敬冷冷一笑道:“我这个做爸爸的,从未尽过一丝做父亲的责任,现在怎能勉强她来认我呢?”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忽地点了点头说道:“恕我失陪,我还有事先离开一步的好。”说完掉头就走。
花心蕊却忍不住在一边痛哭出声,实在的,她的委屈也太多了,眼前每一件事,都令她迷惘、痛心。
她和姐姐心怡都曾在母亲面前发过重誓,今生今世绝不认父,虽然那是母亲逼迫她们这么做的,可是却也深植内心!
而父亲的出走,弃她们母女于深山不顾,却是真的!
虽然为什么会这样,她并不了解,在她们那幼小的心灵里,是不会追究事实原因的。对于父亲她们由思念而失望,由失望而恨恶,早已根深蒂固。
现在忽然出现了这位父亲,叫她如何能去接受承认?
南宫敬已走到了门口,听到了心蕊的哭声,忽然回过身来,只见他面现伤感,热泪夺眶,忽然纵身而出。万斯同正要去追他,柴昆却摇手道:“同儿,就由他去吧!”他叹息了一声又道:“这件事说来话长,说起来我也有不是之处!”
万斯同愣了一下,却见花心蕊忽地跑上楼去,重重地关上了房门,发出了悲痛的哭声。
柴昆的一双老眼也红了,他摇了摇头道:“这事情暂时不要谈了。”又望着万斯亮道:“你去劝一劝她吧!”
万斯亮点点头待要回身,柴昆又道:“老夫也该走了,以后我会和她父再来此处,一切见面再谈吧!”说着老人目光又望向万斯同道:“你呢?”
万斯同道:“弟子愿随师父回去。”
柴昆含笑道:“你兄弟才见面,还是盘桓几日,好在雁荡离此不远,你不妨暂居冷碧轩吧!”
万斯同点头,又道:“弟子这两年的经过、遭遇也需要向师父禀明才是。”
三盒老人笑了笑,一面摇头道:“不急,不急,你不说我也能猜出一个大概,再过十天,我自会去冷碧轩寻你。”
说着即向万斯亮含笑点头,转身步出,纵身自去!
柴昆走了之后,万斯亮忽然低下了头道:“以前都是我不好,对于你,我真惭愧,我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万斯同摇摇头含笑道:“你不要这么说,过去也不能全怪你……”
说到此,他咬了一下唇,苦笑说道:“兄弟,心蕊是一个好女孩,她只是太任性了一些,你以后应该好好照顾她,不要与她一般任性才是。”
万斯亮感激地点了点头,又问:“同哥,你应该在此多住几天,然后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万斯同道:“离开,你要去哪里?”
万斯亮叹了一声道:“如今上丸天宫人全都散了,义父也去了,这里还有什么住头?所以我想跟着你在江湖上走走!”
万斯同冷冷一笑道:“你如今已是有家室的人,怎可像我一般闲云野鹤地四下乱闯。”顿了一下,他又道:“我先要回雁荡冷碧轩去,说到雁荡,我应该还要谢谢你才对。”
万斯亮一怔道:“谢我?”
万斯同点头道:“为什么不该谢你?你想那冷碧轩本是一个简陋的石洞,却为你加工兴建,如今变得焕然一新,这不应谢谢你么?”
万斯亮面色一红即垂首不言,万斯同正色道:“不是我说你,他也要改一改以往的生活习气了。尤其应该学着吃苦,奢侈的生活,只能使人懒散趋以无为!”
万斯亮面红过耳,一时说不出话来,万斯同笑了一下道:“你的功夫三年以前原比我高;可是现在反倒差我甚远。当然,主要的原因是我有了一番奇遇,可是主要的,我是下了极大的苦功;反之,你非但没有进步,我看还有退步。”
万斯亮不由长叹了一声:“今后我要痛下苦功。”
万斯同笑了笑道:“你我兄弟今日一见,足证有缘,依我来看,上丸天宫人已尽去,你也不必再搬了,就和弟媳住在这里。”才说至此,忽见一个三岁大小的男孩,自楼上倒爬下来。
万斯同一怔道:“咦!这孩子……”
万斯亮一笑,纵身过去,把他抱了下来。这孩子白白胖胖的,一只手指着楼上,对万斯亮道:“爸爸……妈妈在哭……哭得大声。”
万斯亮笑了笑说:“我知道了,一会儿就上去。”
他遂对万斯同道:“这就是我的孩子,今年三岁了。”
万斯同摸了摸他的小臂,那孩子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眸子望着万斯同,又回头望着万斯亮,他迷惑了,小嘴断断续续地道:“爸爸……两个爸爸。”
这一句话,把这一双孪生的兄弟都逗笑了。
万斯同看着那孩子漂亮的小脸,觉得他的眼睛和嘴都像心蕊,脸盘儿却像万斯亮,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从他心灵的深处浮了上来,脑子里离了谱地想着:“如果当年初下黄山时,就和心蕊成了婚;那么,我的孩子应该比这个更大了。”
回过念头来,再望着这个孩子,他虽不是自己的骨肉,可是在血统上,却也与自己无异。苦笑了一下,他觉得应该快刀斩乱麻,不要再牵挂这一份非分之情了。自此以后,倒应该打起精神来,把一番热情,用在江湖道义上,用来造福人群。
“走吧!”他对自己说,“离开这个地方吧!”想到此,他紧紧咬了一下牙,慨然地对万斯亮道,“兄弟,我走了,以后我会再来看来的!”
万斯亮却紧紧地拉着他一只膀子道:“这怎么行!我兄弟才见面,无论如何你也要住上十天半月,要不然不放你。”
万斯同一笑道:“兄弟,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各人有各人的地方,我还有事,以后再见吧!”他苦笑了一下道:“我只有一句话交待,请善待心蕊,否则我可不饶你。”
虽是一句轻松话,可是自他那闪亮的眸子里,却做出令人不敢逼视的威力。他真的走了,重新踏上江湖路途了。
他伫立在雪地里,目送着才相会的胞兄离开之后,万斯亮也不禁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
他注视着雪地里的足迹,见万斯同所走过的地方,只留下极浅的印子,雪花飘下来,很快就看不见了。
这种“踏雪无痕”的绝顶轻功,令他既惊且佩,身边的孩子,却一股劲地拉着他的衣袖。
“爸爸……爸爸……”
万斯亮拉着他的小手,回过了身子,使他意外地吃了一惊,原来不知何时,心蕊已立在他的身后,只见她秀发披肩,面形消瘦,颜色十分苍白。
她身上穿着一袭大红的缎裙,长可及地,一双白足,其白如雪,却是赤裸着,没有穿鞋,就那么赤足站立在雪地里,她那双圆大的眼睛,呈现着一片呆滞。
万斯亮吃了一惊,道:“你……怎么了?”
心蕊目光迟滞道:“他走了?”
万斯亮怔了一怔,遂点头道:“是的,我哥哥他走了;不过以后他还会来。”
“他走了……”心蕊泪眼模糊地说,“他再也不会来了……”
说着,她转过了身,口中喃喃地道:“同哥……同哥……你走了,你不回来了。”
万斯亮心中不禁大大地动了一下,他飞快地跑上前,用力地拉着她的手,摇晃着:“心蕊,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弄成这样?你……”
心蕊忽然用力把他的手甩开了,她说:“你不要碰,不许弄脏我的衣服。”
万斯亮吃惊地道:“你……你疯了?”
“嘻嘻!”她无拘地笑道,倏地转过了身子,两只手拉开了身上大红的裙子,在雪地里很快的旋转着身子,秀丽的长发,就像一片乌云似地飘散着。
万斯亮不由扑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一时热泪夺眶而出。
他嘶哑地叫道:“心蕊,心蕊……你真的疯了?”
忽然心蕊把他推到了一边,这个像玉似的美人儿,睁大了眸子道:“我没有疯?谁疯了?我还要与斯同哥拜拜天地呢。”
“拜天地?”万斯亮一时眼睛发直!
“是呀!”花心蕊又旋转一下身子,她的双手拉起裙角,妩媚地道:“你看这裙子美不美?漂不漂亮?我要结婚了。”
万斯亮不禁触景伤怀,内心真有说不出的悲愤,悲伤的是,爱妻可能已经真的疯了;愤怒的是,她的心中真正爱的却仍然是万斯同,爱的是自己的哥哥。
这么些年以来,自己始终认为她是真心真意地爱着自己,谁知道她内心的深处,却仍然藏着这一段无法除去的隐情。
一股无名的怒火,忽地燃烧着他,反手用力地打了她一掌,厉声叱道:“无耻的贱人!”
这一掌直把心蕊打跌在雪地里——她只是喃喃地唤着“万斯同”这个名字,她说:“我要和你结婚……拜天地!”举起了雪白的手,在空中缓缓地抓着落下的雪花。
万斯亮忍不住扑在她身上,一时热泪浸衫,喃喃地道:“我错了……我错了……心蕊,你原谅我吧!”
那个三岁的孩子,名叫小台,因为他是生在天台山的,这时也哭着跑过来,嘴里只是叫着:“爸爸!妈妈……”
万斯亮哭了几声,就毅然地站了起来,双手把心蕊捧起:“心蕊,你告诉我,真的不爱我?你爱不爱我?”
心蕊木无表情地笑着:“我爱你……爱你。”
万斯亮不禁狂喜,可是紧跟着心蕊又唤着:“同哥哥!同哥哥……你走了,你不和我拜天地了?”
万斯亮不禁顿时就怔住了,这一刹那,只觉得打心里凉起,一阵冰凉串遍全身,眼泪忍不住再次溅落在地。
小台又在身后直叫,他咬一下牙,回头道:“孩子!跟爸爸回去,不要哭。”
说着他就抱着心蕊回到阁楼,两个丫鬟,都呆呆地站在客厅里。
她们已被眼前的事吓呆了,这时双双跑上来,要去服侍心蕊。
万斯亮摇摇头说:“没有你们什么事,你们下去吧。”
两个丫鬟正要退下,斯亮又道:“你们去给我找一匹马来。”
小碧吃了一惊道:“少爷要出门?”
万斯亮点了点头说:“我要出门一趟,也许很快就回来,也许很久才回来,你们要好好地照顾家里。”
小碧说:“少爷放心,我们不走。”
小蓝又说:“他们全都走了。”
斯亮就点了点头,抱着心蕊上了楼,心蕊这时却比先前安静多了,她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了一般。
斯亮把她轻轻地放在了床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发了一会儿呆。
他自言自语道:“我要把他找回来,然后我走。”
可是他又想到了万斯同临去时那毅然的态度,恐怕他是不肯再回此地了。何况心蕊已与自己到了今日这种场面,他又怎会再和她结为夫妻?
这么想着,他不禁又发呆了,偶一偏头,却见心蕊不知何时,竟然已经醒了,这时正以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望着自己。
万斯亮摸了她头一下,觉得很烧,他极为难过地道:“心蕊,我实在错了,我知道,你真心爱的是我哥哥,现在我就要找他去。”他叹了一声,又道:“我找着了他,叫他回来,如果他顾念昔日与你的情份,我就劝他与你结为夫妇,否则,我也就不回来了。”
说着低头饮泣了起来,心蕊此刻像是清醒了,她讷讷地道:“不要去……”
说着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万斯亮,那星星似的一双大眼微微闭上。
她喘了一声说:“我像是做了一个梦,金郎,我刚才怎么了?”
万斯亮心中松下了一口气,可是他仍然显得十分伤心,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苦笑道:“没有什么,只是吓了我一跳,我以为你疯了。”
心蕊叹了一声说:“金郎……我……”
万斯亮含笑道:“我忘了告诉你,现在我叫万斯亮,不再是葛金郎了。”
心蕊倏地张开眼睛道:“为什么?”
万斯亮略把自己和万斯同早年情形说了一遍,花心蕊一句话不说地仔细听着。
听完之后,她忽然闭上了眸子,说:“不!我还是叫你金郎,我讨厌万斯亮这个名字。”
万斯亮非常洞悉她此刻的感触,不禁笑了笑,这时小碧已经揭帘子走了进来,道:“少爷,马已经备好了。”
心蕊忽地坐起说:“备马做什么?”
万斯亮说:“我有事要出去一趟,约十天半月就返回来,你好好留在家里。”
心蕊一呆道:“你去找万斯同?”
这句话不禁问得他一呆,心蕊立刻拉住他道:“不许你去,金郎,我爱你!”
说着她挥手,对小碧道:“把马再牵出去,他不走了。”
小碧答应了一声,又退了下去,万斯亮苦笑了笑道:“你真把我给弄糊涂了。心蕊,我知道,你的心还是爱我哥哥的,我们虽是多年夫妻,可是我却永远无能力取代他的地位。”
心蕊一只手拉着他的膀子,把头埋在他胸上,只是泣着,她说道:“你别瞎说了,我现在想通了,既然已嫁给了你,就是你的人,你真要是走,我就死给你看。”
万斯亮不禁微微一怔,半天没有说话。忽然他看见室内供着的年菜,烧的大红蜡烛,才令他蓦然地想到,今天是大年除夕。好个大年除夕,他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悲欢离合”,在内心激荡着,他忍不住翻身从床上站了起来!真诚欣慰地拥着花心蕊,无言胜有言走向罗帏中……度过一个快乐的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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