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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里。
因为田副署长的斡旋,钟百鸣从宪兵队放出来了。九点四十分,他已经到了警局楼下。
赵志勇在齐升平办公室门口遇到方秘书出来,对方说齐升平不在,可能今天都回不来,不过钟副局长马上就回来了,有事找他也一样。
赵志勇很诧异:“他放出来了?”
“对啊,我一早就接到宪兵队的电话。估计这会儿人已经到警局了。”
“最后给他定了什么罪?”
方秘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别担心,什么罪也没定。说到底也就是一场误会,夏监察官也不好太较真。”
“那处分呢?处分也没有吗?”
“钟副局长上头有人,处分?拖着吧,时间长了,可能就不了了之了。”
失望,愤怒,还有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怨恨让赵志勇情绪失控了。他转身就朝钟百鸣办公室走去。刚到楼梯口,就看见钟百鸣带着郑新和几名警员气势汹汹去了刑二处。
“顾耀东呢?!”
李队长:“刚刚还在。”
钟百鸣扫视了一圈,转过身,冷冷地对一众警员下了命令:“搜。”
赵志勇想起刚刚看见顾耀东去了楼上,于是赶紧跑上楼,一层一层焦急地找他。
顾耀东从电讯休息室闪身出来,刚要下楼,下面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钟百鸣已经带人搜上来了。
他立刻朝楼上跑去,冲上天台,四处寻找可以脱身的地方。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喊道:“顾耀东。”
他猛一回头,只见赵志勇一个人站在那里。
“我跟你说过,不要再来警局。”
“我是警察,回警局来不是很正常吗?”
赵志勇忽然吼了起来:“跟你说了不要回警局为什么还要回来?你就听我一次不行吗?”
顾耀东依然很平静:“我还有事情没做完。”
“什么事?”
沉默。
“我看见你从电讯室出来了。你到底在干什么?”
“赵警官,回淮安吧。别管警局里的事了。”说罢顾耀东转身就要从天台翻出去。
“别动。”赵志勇一手用枪指着他,一手反锁了从楼梯通往天台的铁门:“我今天是来递辞呈的。要走了,我就想要一句实话。我想知道我在警局唯一把他当成朋友的人,到底是什么人……把衣服脱了。”
顾耀东默默看着他。在他的后腰,同样别着一把手枪。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枪拔出来直接朝赵志勇开枪,以他现在的能力,也许赵志勇还没反应过来就倒在地上了。然而最后他还是选择了脱掉衣服。
“转过去!”
顾耀东转过身子。背上的伤疤清晰可见。
“真的是你。”赵志勇拿枪的手在颤抖,“你真的是共党。”
楼梯间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推门。
顾耀东默默穿上了衣服。赵志勇用枪指着他,煎熬着,纠结着。
钟百鸣已经追到了天台铁门外,他一枪崩掉门锁,带人冲了进来。
天台上只有赵志勇一个人。
郑新和几名警员分散到平台各处搜查。
赵志勇:“副局长,我正在找你。过了今天我就不当警察了。有些问题我要问你。”
钟百鸣对他已是厌恶至极:“顾耀东刚刚是不是在这儿?”
依旧是沉默。
钟百鸣趴在天台边朝下望去,十层高楼,下面什么也没有。他回头看着赵志勇,轻蔑而唾弃地:“你知道窝藏共党是什么后果,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锁在抽屉里的那些信,你一句话都不想跟我解释吗?”
“跟你有什么可解释的!”
“我做那么多,不过就是想让我妈活下去。我要的真的不多。为什么连她去世的消息也要瞒着?”
钟百鸣冷笑:“这应该怪你的好兄弟顾耀东啊。要不是为了抓他,我也用不着逼你留下来。”
“我妈咽气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那是你自己的事。”钟百鸣不想再浪费时间,转身就要下楼,没想到赵志勇一把拉住了他。钟百鸣很是意外。
“松手。”
“你是个魔鬼,你想把我也变成魔鬼。”
钟百鸣拎着赵志勇的衣领,将他推到了平台边:“虽然我要抓的人是顾耀东,我恨不得杀了他,但是在我眼里你还不如他。像你这种人,谁都可以踩在脚底下。你那个卖面条的妈妈也是一样!”
钟百鸣狠狠推开了他。赵志勇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就在钟百鸣转身要走时,他红着眼睛扑上了上去……
在钟百鸣追上天台时,顾耀东就已经沿着外墙水管从天台翻进了顶楼房间。他匆匆从十楼下到一楼,沿着光线阴暗的通道朝停放侦讯车的车库快步走去。
忽然,身后轰然一声巨响。顾耀东猛地停住脚步,回头望去。
阴暗走廊的尽头,是明亮的院子。赵志勇趴在地上,明晃晃的阳光照下来却是格外冰凉。血渐渐从他身下蔓延出来。顾耀东怔怔地看着他。这一刹那,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他只听见嗡嗡作响的耳鸣。
院子里,警员们从四处围了上来,停止了呼吸的赵志勇渐渐被挡在杂乱的人影后。警员们惊恐、慌乱地大声叫嚷着,奔走着。
十点整,到了侦察车换班的时间。顾耀东红着眼睛混在换班警员中上了其中一辆,出示了偷来的证件。侦察车驶出了警局,他回头望着十层高的警局大楼,直到车子开出大门,那栋大楼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侦察车顺利停在了大沽路139弄弄口。
警委行动队立刻围上来,控制了车上全部警员。
车厢内电子仪器和监听耳机等电子设备一应俱全。周明佩上车后,打开手提箱,迅速准备发报机,安装线圈,架设发射器,并用电线连接了发报机和车上仪器的电源。
夏继成扯掉了连接车顶天线和车内仪器的电线,对顾耀东说:“你负责开车,我们在后面发报。电报内容很长,大概需要四十分钟。”
顾耀东应声跳上了驾驶座。
电讯室很快侦测到有人在大沽路一带发报。
钟百鸣带队赶到大沽路路口时,报信的电子侦察车正停在路边。
负责监听的警员赶紧放下耳机:“报告副局长,之前我们定位到信号在这一带,但是我们刚到信号就消失了。”
警员们搜查完了周围民居,从四周跑回来。
“报告,屋里没有发现电台。”
车上另一名警员放下耳机喊道:“报告,另外一辆侦察车在长乐路发现信号!”
钟百鸣又迅速赶到长乐路,但是同样一无所获。
就在这时,街上巡逻的另外两辆侦察车也从别的地方赶了过来。
车上分别下来两名警员,其中一人问道:“怎么回事,我们追着信号到处跑,一会儿强一会儿弱,发报机就跟长了腿在跑一样。”
另一人说道:“我们遇到的情况一样,刚才追过来的时候信号还很强。”
钟百鸣心里一惊,冲过去戴上耳机,听见里面的滴滴声时大时小,同时,仪器上的信号灯闪烁时快时慢。这说明信号的位置在变化,离自己时远时近。
钟百鸣望着窗外街上经过的汽车,低声问道:“有没有可能,有人在车上发报?”
“手摇式或者自带电池的发报机倒是可以,但是它们功率都不大。这么强的信号,应该是要插电线的大功率发报机。”
钟百鸣的视线停在了一旁的电子仪器上,他顺着电线摸下去,最终视线停留在电源上。
“一共有几辆侦察车?”
“六辆。”
“马上呼叫另外五辆过来集合。”
迎面而来两辆电子侦察车,朝和顾耀东相反的方向开去。擦身而过时,开车的警员还使劲朝顾耀东挥手,示意他掉头。
对方远离后,顾耀东打开连通后车厢的窗户玻璃:“他们可能在集合了。”
夏继成看了眼手表:“电报还需要二十分钟,继续兜圈子。”
“知道了。”
夏继成继续口述情报,周明佩全神贯注地发报,外界的一切似乎都对她没有任何干扰。
五辆侦察车在钟百鸣所在的位置集合。
“报告!3号车没来!”
“马上通知各分局,追捕3号侦察车!”
迎面而来的警车一个急转弯掉头,跟上了顾耀东的侦察车。与此同时,分布在各条街上的警车陆续得到消息,纷纷朝一个方向追去。
很快,顾耀东车后的追捕者,就从一辆变成了一队。
钟百鸣坐在其中一辆侦察车上,指示灯快速闪动着。
“报告!信号强度非常大,而且很稳定!可以确定就是前面这辆3号侦察车!”
钟百鸣对郑新说道:“你到复兴中路东口高位。通知黄浦分局,堵住复兴中路支路出口,把目标往东口逼,在东口设卡。”
郑新拎着枪械箱跳下车,上了随后跟来的一辆警车,拐进了小路。
顾耀东油门踩到底,警车和侦察车追上来左右包抄,子弹打在车身上乒乓作响。
枪林弹雨中,周明佩面不改色地继续发报,夏继成隐蔽在窗口后,一边清晰地口述情报,一边朝车外开枪还击:“顾祝同在徐州召集刘峙、邱清泉、黄百韬、李弥,确定部署按第一案,主力沿津浦路排开……”
就在追捕车队越发庞大之际,警委的车队横空插入。它们挤开了敌人的车,像护卫队一样守在顾耀东的侦察车两侧。
分局警察已经用沙袋堵死了主路两侧的小路出口,并在主路尽头设好了关卡,数支枪口对准即将来车的方向。郑新也已经在高楼顶部就位,用步枪瞄准了街上。
车队从远处冲了过来。
郑新瞄准了挡在3号侦察车前面的两辆警委卡车,两声枪响,两名司机分别中枪,卡车冲向了路边。
眼看顾耀东的侦察车暴露在了狙击手的视野范围里,老董一脚油门冲到前面,用他的车掩护住了顾耀东。另外两辆警委卡车也随之冲上来,继续护卫在侦察车两侧。
前面就是关卡,二十多名警员躲在警车后,齐刷刷用枪口指向来车方向。
老董已经做好了冲关卡的准备,也许是因为默契,也许是因为同样抱着殊死一战的决心,后面所有的警委卡车都冲了上来,和老董形成一排并肩作战。
郑新的子弹穿透玻璃击中了老董的肩膀。他踩死油门,带领警委车队冲向关卡,在猛烈的交火和冲撞中,关卡被警委车队冲开了一条血路。
顾耀东红着眼睛,死死踩着油门冲过了关卡。
老董的卡车撞停在路边,数名警察围了上来。然而他已经身中数枪,牺牲在了驾驶座上。
前面就快到苏州河了。那一带原来有很多纺织厂和机械厂,现在都破了产,附近居民逃荒也跑得差不多了,几乎就是一座空城。
钟百鸣坐在侦察车上,用笔在地图上画出了一个螺旋形,从外向内旋转,最终停在一个点。
“通知分局人员,路口设卡,把目标车辆逼到苏州河边的工厂区,然后缩紧包围圈,在纺织厂这个死角集中所有火力。”
顾耀东的侦察车被逼进了工厂区。
后有追兵不断开枪,子弹打穿侦察车,击中了周明佩的手臂。夏继成一边迅速朝后车还击,一边问周明佩:“剩下的电报内容,记住了吗?”
“记住了。”
“需要多长时间发完?”
周明佩很镇定,她撕下衣服,快速给自己包扎:“速度会受点影响,十分钟吧。”
夏继成看见远处路边有一面巨大的广告牌:“顾耀东,看见前面的广告牌了吗?把它撞断挡住后面的车,然后你带周明佩下车。附近很多工厂已经荒废了,但是电路还在,剩下的电报交给你们。”
“必须下车吗?”
“工厂区很多断头路,钟百鸣把路堵成了一个螺旋圈,不超过五分钟我们就会绕到死路被逼停。”
“那你怎么脱身?”
“你们只管把剩下的电报发完。其他事我负责。”
顾耀东准确撞断广告牌,倒在路上形成路障。一辆警车避之不及撞了上来,彻底堵住了路。后面的警车只得停下来清除路障。
拐进小路后,夏继成扶着周明佩下车,将她和发报机交到了顾耀东手中。
“不惜一切代价。明白吗?”
“明白!处长,一会儿见!”
跳上侦察车前,夏继成拍了一下顾耀东的警帽:“一会儿见。”
在另一条小路尽头,郑新看到了这一幕。他拿着步枪悄悄下了车。
工厂里破败荒凉,到处是逃荒后留下的空置厂房。
很快,顾耀东在一台大型机器后找到了电源。周明佩迅速躲到机器背后的隐蔽位置,忍着枪伤剧痛继续发报。
就在这时,周围传来轻微的响动。顾耀东立刻警惕起来。厂房有两层楼,底层是大型机器,二楼是一圈走廊。他拿着枪躲在机器后,屏气凝神寻找着可能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与此同时,郑新的瞄准器也对准了露出小半个身子的顾耀东。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郑新中枪,翻出二楼栏杆摔了下来。顾耀东立刻又补了一枪,郑新当场毙命。
他转头望去,开枪的是周明佩。
周明佩:“这儿交给我。你赶紧去支援老夏。”
顾耀东从郑新身上摸出车钥匙,望着周明佩,有些犹豫。
“还傻站着干什么?知道你在担心他!快去啊!”
顾耀东一咬牙,跳上郑新的车,一脚油门开走了。
夏继成独自驾驶侦察车朝前驶去。
前方已经是死路,路的尽头是纺织厂,那里停着一队警车,还有钟百鸣的侦察车。所有警员已经就位,数支枪口准对了夏继成。
后面清除完路障的警车也追了上来。
前面是死路,后面是追兵,路两侧没有出口。夏继成的目光停在了前方路边的加油站。
“准备——”眼看钟百鸣就要下令开枪扫射。
忽然之间,夏继成猛打方向盘挤着侧面的警车冲进了加油站。警车翻滚着砸向了加油桩,汽油从加油桩底部汩汩地冒了出来……
顾耀东开着郑新的车赶来,刚跳下车,前面轰然一声巨响,火光冲天。巨大的冲击力扑面而来,将他掀翻在地。
钟百鸣望着眼前的火海,以为发报机和发报员都化成了灰烬,一切都结束了。然而就在这时,周围的声音仿佛在一瞬间都消失了,只剩下侦察车里的仪器以缓慢的频率,发出一声声刺耳的“滴——滴——”
他死死盯着闪烁的指示灯,走到侦察车前,拿起耳机,果然,里面依旧可以清晰地听见天线捕捉到的信号声,那台移动的发报机依旧在发报。
他气急败坏地扔掉耳机,从车里抓起电话,正要通知增派人手继续抓捕,一声清脆的枪响,电话滑落了。开枪的人是顾耀东。又是几声枪响,钟百鸣倒地身亡。
电子察讯车里的指示灯,在片刻后,也最终停止了闪动。
工厂里寂静无声。周明佩摘下耳机,关掉了发报机电源。在无数人的前仆后继中,那份对淮海战役起到巨大作用的密电终于完整地发往了中央。
顾耀东拿着枪,默默朝远处走去。身后是钟百鸣的尸体。再远处,是熊熊燃烧的大火……
警局庆功会上,齐升平站在台上春风得意。
“钟副局长在追捕共党白桦小组的行动中,临危不惧,英勇殉职,在此表达我们的缅怀之情……”
齐升平嘴上说着悼词,却没有丝毫悲伤的意味。台下警员也热烈鼓着掌。只有刑二处的五个人,沉默不语。
齐升平哼着曲子回了办公室。段局长在浙江省政府已经正式上任了。最迟下个月,警局局长的任命书就会下来了。钟百鸣死了,除了自己这个常务副局长,局里不会再有其他人选。
方秘书一路跟在屁股后面奉承着:“副局长,我们也该准备准备了。您看……用不用提前把局长办公室重新布置一下?”
“依你看呢?”
“我觉得全部翻新一遍都不为过啊!那个墙纸早就发黄了,应该换。新局长,新气象嘛!”
“行啊,你想换就换。”齐升平今天格外大方,“还有那个窗帘,我每次去都觉得暗沉沉的,花纹好像太老式了。”
“我马上叫人量尺寸,去布行订做一副新的。”方秘书拿出笔记本,“我都记下来,叫人一条一条照着办。窗帘您喜欢什么颜色?”
“蓝色吧。蓝色低调,看着也心情愉悦。”
方秘书赶紧写下来。
“地毯也叫总务处换了,这么多人踩来踩去,时间也长了,总觉得有股霉味。”
“没问题。”
这时候,电话响了。
“喂?”电话里是唐总署长,齐升平赶紧一个立正,“是,刚刚给钟副局长开完追悼会,感慨万千啊。大家都在尽力平复情绪。我一定做好善后工作……什么通知?我没有接到您说的通知啊……是吗……”齐升平的神情渐渐从诧异变成了失落,“不会不会,大局为重,我个人服从安排。新任局长上任后,我一定督促全体官佐员警配合工作。是!”
挂了电话,刚刚的春风得意也荡然无存了。
李队长递了辞呈,打算和家人去乡下老宅住一段时间。从警局出来时,他已经换了便装。门口小货车上载着满满的行李。李太太站在车边等他。
小喇叭:“队长,您真不回警局了?”
“干了大半辈子,这个警察,我算是当够了。警局里熟悉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也该告老还乡啦。”
肖大头:“就算不当队长了,也不至于要离开上海啊。”
“二女儿在苏州生了孩子,我这个当外公的一共也就看过一眼。再不去,外孙怕是要不认得我啦。”他从车上拿了一个口袋下来,拿出四条围巾,给了四人一人一条,“也没什么东西留给你们。空闲时候织的小玩意儿,冷的时候随便戴戴吧。”
李队长给于胖子戴上,发现围巾有点短。
于胖子尴尬地笑着:“脖子肉多,短了点。”
李队长:“这年头身上还能有肉,你也是有福气的人。”
最后,他给顾耀东戴上围巾。
顾耀东:“队长,以后还回上海来吗?”
李队长笑着说:“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随遇而安,顺其自然吧。耀东啊,你也是一样,顺其自然吧。”
小货车开走了。警局门口,刑二处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顾耀东去了齐升平办公室。齐升平背着手站在窗边,望着外面,脸上看不出喜怒。
“齐副局长,您找我?”
“坐吧。随便聊聊。”
顾耀东在沙发坐下。
齐升平依然站在窗边:“依你看,那辆侦察车上炸死的,是什么人?”
“有人说看见是夏处长。我不相信。”
“不相信他是白桦,还是不相信他死了?”
“都有。”
齐升平从窗边走了过来,慢悠悠地从顾耀东身后走过。
“警局核查了爆炸现场的所有尸体,支离破碎,面目全非啊。谁也不敢说其中一个就是夏继成。但是从国防部监察局传来的消息,夏继成没有回南京。这个人彻底失踪了。”
片刻的沉默。
顾耀东听见身后“咔嚓”一声,什么东西抵住了他后背。他微微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齐升平用枪指着自己。
“钟百鸣追捕发报员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那天上午赵志勇出事,我心情不好,所以提前离开警局了。”
“去了什么地方?”
“当时太难过,所以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具体去过什么地方,确实不记得了。”
“也就是没有证人。”
“没有。”
“顾警官,不要在刀尖上耍小聪明。你可能不知道。有人说,看见你也在那辆侦察车上出现过。”顾耀东哑然,正想着说辞,齐升平忽然笑着收起了枪,“如果是昨天,我一定会把你送进法察处。不过现在我改变想法了。有的时候,人还要学会变通。一条路既然不能再‘进’,就要早做‘退’的打算。”
“副局长,您把我弄糊涂了。”
“警局要空降一名新局长,姓毛。毛局长。听说了吗?”
顾耀东故作惊讶:“是吗?我们都以为钟副局长殉职,您就是……”
齐升平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冠冕堂皇的客套话就免了吧,听着尴尬。钟百鸣和夏继成的事,以后我不会再提,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但是,如果有一天上海改姓‘共’,希望你记得我今天放过你一马。”
“副局长,您开这个玩笑,我怕是要整晚都睡不着觉了。”
齐升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些话可以当作玩笑,但沈青禾的事,总不是玩笑吧?”他从办公桌里拿出一个档案袋,递给顾耀东,“这是钟百鸣调查沈青禾的全部材料。毕竟我和沈小姐也有这么多年交情,她又是你的未婚妻。我权当相信她手里这些磺胺粉只是为了赚钱。钟副局长殉职,只要我不提,以后没有人会再追究。”
“谢谢您对青禾的信任。”
“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们现在不是敌人,将来,也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顾耀东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接过了档案袋。
一九四九年一月,一个清冷的上午,顾耀东坐在那间雨田照相馆,和岳老板一起小声听着收音机。
“淮海战役是目前为止,我军歼灭敌人数量最多、政治影响最大、战争模式最复杂的战役……”
“我们感谢英勇作战的我军将士,感谢几百万支前的民工,更感谢那些在隐蔽战线上英勇牺牲的同志们!”
…………
警局里依然没有夏继成的消息。爆炸现场发现了很多尸体,但是大部分都面目全非,连一件完整的衣服都找不到。警局派了大队人马搜寻夏继成的下落,还是一无所获。
他的生死,成了一个谜。
但是顾耀东知道,他是白桦,他一定在某个地方,一定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