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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吃啥样果子?”
“都行。”
“最喜欢哪个?”
“石榴。”
“那我明年给你种半亩石榴树?”
“行。”
六月七日小贤提前从镇超市下班,兴盛一见她出来骑着摩托打个弯将心上人接到了自己的李子园。临近六点夕阳温润,果园里一地金光,树上满当当的李子清白透红,走在前的兴盛给小贤摘了一个大的,在衣服上擦了又擦。王小贤接了李子笑着啃食,果子水甜水甜,她好多年没吃过如此脆甜的李子了。走到果园中间后,两人捡一处僻静地坐下来看天。兴盛喜滋滋仰望硕果累累等着小贤夸赞,小贤却望着天等兴盛主动搭话。
知了在远方卖唱,蚊虫好事地骚扰,野草在脚边试探,热风千里奔来偷看他俩的情事。夕阳渐下,晚霞通红,西方的云带红蓝黄白不定,黑色的鸟儿南北东西无踪。
“你在想啥?”
“想我大的话。”
“他说啥?”
“他说果园里连个雀雀也没有,其实有哩。”
“你大身子好些没?”
“好了,在家装修呢。”
“装修啥?”
“婚房。”
“谁的?”
“你的。”
“你要跟我结婚吗?”小贤挑眉问。
“有这计划。”兴盛低头用棍棍在地上乱画。
“计划哪天?”
“还不知。这个事儿,我说不算。”
“我说了算吗?”
“算。”
“如果我和你大意见不一样,你听谁的?”
“这啊……”
“结了婚你想我子喊你啥?”
“爱喊啥喊啥,随他呗。”
“喊爸爸呢?”小贤吓唬。
“诶不敢不敢!这可不敢!”
“为啥?”
“我又不是他爸。”
“我子真可怜,这辈子也没机会喊爸了。”
“他结婚了喊他丈人呀!”
小贤乐得扭头笑。
“你平常喜欢干啥?”
“没啥喜欢的。”
“我喜欢缝衣服你嘞?”
“那我爱修东西。家具、车子、铝盆啥的修好了特高兴。”
“如果有一天,你种地的收成养不起我三个呢?”
“那我出去打工,做啥都行。”
“进厂子呢?”
“行。”
“干(泥水匠)小工呢?”
“行。”
“去新疆摘棉花、去黄河滩给人干活呢?”
“行。”
“你大说你从没出过县城,你敢去新疆吗?”
“嘿不知道。”
“你会为了我到大城市打工吗?比方说北京、上海、西安?”
“不知道。”
“广东深圳呢?”
“那儿可以。”
“你妹子在,所以你敢去是不?”
“是的。”
“你家兄弟两个,到今还没一男半女,你大一定想我给你生个娃,你想要娃儿吗?”
“不确定。”
“为啥?你不稀罕娃儿?”
“稀罕。”
“那为啥不确定?”
“我怕娃儿嫌弃我太笨,怕我给娃娃们丢人。”
小贤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而后长叹。这个男人不傻,只是太善。
“你妈是啥性情的人?”
“就你这样的。”
“啥样?”
“好样。”
“你想她不?”
“不想。”
“为啥?”
“没时间,太忙了,但是天天梦着她。”
“你梦过我吗?”
“嘿没有。”
“那就是不想我咯?”
“想着呢。”
“想我啥?”
“脸、头发还有……”
“还有啥?”
“没啥了。”
两人抱着膝各自低头嘿嘿笑。
“说!必须说!”小贤柔软地逼迫。
“你的手、胳膊、脖子还有腰。你的腰可好看了,比村里人好看。”
“你摸下?”
“咦我不敢!”
“摸!”
“哎这不好意思。”
“摸!”小贤拉兴盛的胳膊。
“诶你不要这样子……”兴盛抽出自己的胳膊。
“你闭上眼睛,把手给我。”
小贤使牛劲将兴盛的大手放在她左侧腰窝,兴盛要抽手小贤拉着不放,男人抽了三次才把自己的手拉回到自己身上,女人却咯咯嘲笑男人不解风情。
“我大还说让我拉你手。”兴盛说完咧嘴笑。
“拉不?”
“不拉。”
“为啥?”
“不好意思的。”
“那我拉你的手呢?”
“我怕人摸我。”
“为啥?”
“怕痒。”
“手也痒?”
“是!”
“我不信!”
“真的!”
“我试下。”小贤执意要拉兴盛手。
“你不要这样子……”兴盛害羞,两手火速藏在腋窝下不让人碰。
两人在果子和绿叶的掩护下一阵扭扯,小贤终于笑哈哈拉到了兴盛的手。兴盛每被小贤触摸时总觉小贤摸到的地方不是自己的不听自己话。
“你的掌可真大,比我大一个关节。”
“你的手太小了,干活不顶事。”
“你手好多茧。”小贤一块一块摸兴盛的大掌。
“干活磨的。”
“你天天在地里干活孤单不?”
“不!”
“为啥。”
“听广播呢。”
“你大说你把地里活看得很重。”
“呐当然了,一年收成呢!”
“收成重要还是我重要?”
“这个……都重要。”
“你不是说过两天李子要卖嘛,那天卖李子重要还是见我重要?”小贤测试呆瓜。
“哦呦卖李子急,这事可不能耽搁。”兴盛信以为真板起了腰。
“我还没三亩李子重要吗?”小贤挑衅。
兴盛提着心张口结舌,两眼珠子东西乱转,答不出来。半辈子被父亲教育,地里的活对农民来说永远是命根子。
“如果我子那两天高考,高考重要还是三亩李子重要?”小贤咬嘴笑,换了个问题。
“高考。”兴盛机械地回答。
“为啥?”
“我大说了,所有的事情里,你娃的事儿永远是第一个重要的。”
小贤听到这里,忽鼻子酸了。她咬了下唇,看了会日落,转头扭着身子说:“这李子树真膈应,靠得我腰疼,我靠着你肩行不?”
“哎呀不自在,你还是靠果树吧。”兴盛说完尬笑着朝外挪了半个屁股躲闪。
“我就要靠你呢?”小贤盯着兴盛的眼睛问。
“哎你别挨我……天气热……”兴盛不敢转头看,望着果子一脸难色。
小贤不搭理,直接背靠在高大伟岸的男人身上,然后咬着嘴望着天肚里偷偷笑。
“为啥别人都说你傻?”隔了会儿,小贤背靠兴盛问。
“人家比我聪明呗。”
“那为啥比你聪明的人跟你一样也是农民呢?”
“这个……我可没想过。”
“你邻家人有收入比你低的吗?”
“有!还不少哩,我大说他们种地不上心。”
“为啥你比他们收入高,他们还说你傻?”
“我也不知……”
“你不知我知!那是因为别人有问题,有问题的人最爱胡说八道嚼嘴皮子。”小贤为兴盛不平。
“随他们说吧,我历来不在乎这个。”兴盛自小迟钝宽厚云淡风轻。
小贤听了这句又叹,像怜悯自己一样怜悯对方。
“你为啥从不和我儿子主动说话?”
“没话可说。”
“没话制造话呗。”
“我嘴笨,我造不出来。”
……
自从六月一日在私语咖啡馆差点表白以后,任思轩连着好几天没有联络晓棠,他在思考也在梳理。“姨父爱吃家乡菜”一天不上线,晓棠便傻乎乎等一天,对方七天没上线她于是抱着手机等了七个晚上。白天上班亦六神无主,歪着脑袋猜测对方神秘消失的各种原因。思轩看在眼里心中万千结,自己也不知从何处着手。感情之事历来乱人,况乎他初次尝试,况乎在这样的年代。
六月七号周日一早,晓棠起床后先查手机消息,昨晚对方又没有现身。因拒绝见面他恼了吗、他是否出了大事、他是网络骗子吗、他是否放弃了自己、他有何难言之隐、自己是否该主动一下……晓棠还未知他何许人也,竟已生出无数画面。这天女人魂不守舍,吃不下学不进,诸事停滞、人面沧桑、屋子凌乱。
“不会是爱上他了吧”——晓棠一次次自问,一次次摇头否定。与对方未曾相见怎会产生情感,晓棠跟中邪一样,思虑过度想法灼人,不得已大脑唤醒理智出来解救。她急忙打电话约了英英姐出去做面膜、喝咖啡、逛街买衣。
“嗨你扭扭捏捏说了这么多,很明显你对人家有意思呀!”听晓棠反反复复说了两个小时,喝咖啡时桂英一语道破。
“可我没见过他怎么会对他有意思?”晓棠不承认。
“你被他的学识、思想、见解、内在深深吸引,已经无法自拔啦!”
四目相视,晓棠缓缓摇头。
“没听过嘛,男人会因女人的内在对女人的容貌一票否决,同样,女人会因为男人丰富的内在对男人的外在视而不见!你听我的,直接联络,早点见面,说清楚!有缘相处,无缘拉倒!早点水落石出早点脱离苦海!好好照照镜子瞅你黑眼圈有多严重!”明眼人屡次点醒局中人,奈何晓棠陷于旋涡不愿出离。
两人逛街回来已晚上九点,此时晓棠收到一条消息,是莫小米发来的。消息说昨天张珂带着家人去广州向小米家提亲,小米在群里兴奋撒娇卖嗲没完没了,晓棠惊诧、贺喜之余两相对比,不停地哀惜自己的窘迫情事。自卑的人也许永远没有勇气为自己站出来。煎熬到晚上十二点,终于,晓棠握着手机主动朝对方发送消息。
“好几天不见?”
黑胡桃大床、深蓝色床笠、米白色地毯、灰白格枕头……此刻任思轩正在床上煎熬,两手抱着手机痛苦不已,见晓棠主动联系他秒回:“最近工作忙。你怎么样?要少熬夜呀。”
这些天晓棠在办公室神情恍惚,思轩何尝不心疼,此刻两人对接,一番浓情喷涌。
“我以为你以后再也不理我了。”
“不会。”
“我以为我跟你可以一直聊下去,我是不是很傻?”晓棠问。
“没有。是我不对。”
沉默,让氛围变得凝重。这一次,两人不得不严肃地面对他们之间的感情。
“我妈妈给我介绍了很多对象,在深圳的,我一个也没答应,我妈这几天不太高兴。”思轩如实说。
“你年纪也不小,我理解。”晓棠反反复复才打出这一句,心痛得好像失恋一样。
“理解什么?哈你不理解!”思轩沉得长吁。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不会去见我妈的相亲对象。我表白很多遍了,你总当成耳旁风。”
“你并不了解我。”
“你不愿意我怎么了解?靠算卦吗?”
两人一笑,继而沉默。
“我以为我们很熟悉,好像聊了好多年的网友一样,结果前几天一番记录,才三个月而已。”
“你可以随时下线,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约束。”晓棠替对方考虑。
“是吗!如果有一天我决定永远不再联系你,你怎么办?”
“正常生活。”
爱情如游戏,谁也不愿亮底牌。这一刻,晓棠明明受了一击,嘴上却在赌气。
“如你所愿,我彻底下线卸载这个APP之后,你会想我吗?”
“也许吧。”
“年龄、职业、政治身份……你对我同样一无所知,你会想我什么?午夜的呢喃之语、一次次隔空表白、还是我没让你半夜孤独?”思轩用力地握着手机打出这些字。
晓棠惶恐,没有回答。
“我几乎每天想着跟你见面的样子,我们说了什么、你会如何反应、我穿什么衣服、你离开时的表情……网恋类似柏拉图式的,停留在假象,假象消失时,一切好像没有发生一般。”
晓棠沉默。
“如果你想,我会随时赶来见你,无论何时何地。我还是那句话,你见了我,一定惊讶,绝不失望。”
“我怕你太好,我配不上你。”
“如果……现实中我见过你呢?”
“你认识我?”夜半的女人触目惊心。
“我在视频里见到了真实的你,所以你不必怕我会离开你——永远。”
思轩险些说话实话,虚惊一场,道了晚安速速关机。他在逼晓棠见面吗,也许吧。男人惶恐又期待,好似胜券在握。这一夜,晓棠又失眠到两三点。自古情深不寿情网难逃。
此后,两人晚上同样的时间点会断断续续地聊,话风越来越现实,晓棠越来越被动。思轩一面得意于网上的霸道,一面失落于现实中的被视而不见。
转眼端午节到了,老马老早吩咐搞装修的工人暂停一天。端午节老马在家摆酒请客,专请小贤一家。早年结婚的流程里有看房这项,即婆家人摆好宴席请娘家人看看男方家条件。这日老马备了三桌席,媒人长辈一桌、自家人一桌、女方亲戚一桌。热热闹闹的酒席结束后,老马带着一众人参观家里的房间、车子和家具。
“你们瞅瞅!这是我给他俩整得婚房!这大衣柜、化妆桌、窗帘子是我英英在网上买的,空调、大床是我前天在县里买的!柜子里的十套四件套全是我英英给他哥挑的……”老马在婚房里挨个介绍。
“这衣柜摸着真滑溜……哎呦全实心木头……”冯二爷称赞不已,众人笑着附和,小贤看得羞涩,婆婆眉目惭愧。
半晌看完婚房老马领着众人去桂英房间,一推门指着屋内陈设高声喊:“来来来!瞧瞧我给娃儿装修的房子咋样,全照照我外孙的房间搬!书桌、书柜、小衣柜、置物架这些是我请镇上的家具店做的。这床是一米五的,厚照这年纪搁村里也不小了,将来领个女朋友或同学回来也有地方住……”老马调侃。
“哎呦这屋子真个美!跟城里房子似的……不错不错……”
新刷的白墙格外亮眼,新到的家具十分美观,众人高低打量,媒人啧啧赞美,村里人哪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小贤婆婆点头羡慕又十分惭愧,冯厚照默默站在大人后面环视这陌生又华丽的、为自己量身准备的房间。
“走走走!我给亲家母也备了房子,得空来家看孙子正好住这间!家具老气些但是笨重,当扶手拐杖没问题!那头有热炕,炕上垫子加厚了。家里的老炉子我叫兴盛搬进这屋,老婆子冬天好取暖!这屋靠后安静,窗朝北,冬天炕上有太阳……”老马侃侃而谈,诸多心思让人感动。
小贤婆婆环视人家为自己准备的房子,谁成想她一老婆子六十七岁了能有这待遇,一时涕泪交加。
老马领着众人从前院看到后院,家里的车子、器具、花木他一一交代,细致到好像自己即刻要卸下当家人身份一般,脸上春风得意,心里怅然难言。倒是兴盛,站在人群后头和小贤眉来眼去嘻嘻哈哈,老马见状料想这门亲事十成八九,心里开始盘算下一步计划。
六月二十四日,端午节前一天,老张头忽然给何致远打电话说他要来深圳。致远以为对方只嘴上说说,毕竟张叔年岁不小身体不好,他只当变相地催母亲回永州,挂了电话没当回事,继续看顾学生们上晚自习。谁成想六月二十七号张明远一通电话打得何致远兵荒马乱。
“英英,豆豆他爷爷来啦!”致远立马求助妻子。
“来哪?深圳?”
“是!快到广州了!”
“啊?”桂英诧异。
“说是下午五点到深圳。”
“他一个人?”
“明远送的,但是他说他不出站,在站里住一晚,明天直接回永州。”
“怕隔离吧。这么着……你别管了,好好上课!你还在试用期,我下午去接他。哎呀……这拉锯战才三个月就顶不动了,看来妈在张家很重要嘛!她也没说一声,是不是她还不知?”
“我没来得及问,先给你打电话了。妈先前说过我没在意,我没想到张叔能来。”致远举着电话低下了头。
“你放心,我马上找隔离酒店,隔离完了我来安排。”
夫妻俩挂了电话,桂英一阵盘算,竟不知下学期漾漾托谁来照看。一时为难又想起了老头——在屯里操办喜事的父亲。在深圳时老头多宠漾漾,倘两地相隔这瘾断了,以后再续怕是很难。桂英算计了一阵,直接拨通父亲的电话诉苦。
“远他继父专门过来接我婆婆,我早告你我婆婆待不住!人家心不在这儿!现在好了,我只能花钱请保姆啦!她暑假得全天照顾,深圳的全职保姆月薪没一万也得个七八千吧!”桂英语带埋怨。
“你婆婆哪天回?”
“还不知!现在六月底,那老张不可能在深圳待一月吧!”
“娃儿哪天放假?”
“幼儿园……七月初。”
“离下半年开学还有两月,你把她扔屯里咋样?”老马出主意。
桂英见正中下怀,抿嘴喜道:“回屯啊?回屯的话……我公婆正好安心在深圳玩一阵子然后回永州。”
“赶巧!你哥结婚也让漾漾耍一耍看看热闹。”
“哪天结?这么快!”
“大抵九月开学前吧,人家儿子下半年高三,不好人家娃儿上高三时给他妈办婚礼吧!”
“这也是。仔仔也想回屯看看,不知到时能不能赶上。”
父女俩挂了电话,桂英喜上眉梢,怎样送漾漾回陕西成了个大问题。下午一番忙碌,晚上夫妻俩带着仔仔奶奶终于见到了豆豆爷爷,二老隔着车窗戴着口罩各种比划,没几下均抹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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