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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这孩子咋了么?”晓星喃喃自语,继而推开门拉开窗帘叫学成起床。
“成成,赶紧起来!不能睡啦,赶紧起来……”
包晓星绕着床一遍遍地催促,见孩子两眼睁开了,她抱儿子靠床坐着,自己急忙去热午饭。五分钟热好饭端了进来,发现学成又倒下睡,晓星又急又气,掀开被子拉他起来强行喂饭。
“不吃饭怎么行!张嘴!”
面对妈妈的吼,钟学成表情尽失,好似情感被封锁一般。
“必须吃!早点也没吃你不饿吗?张嘴!”
包晓星给学成塞了一口米饭,学成被迫地吞了下来,隔两秒嚼一下,晓星等得眉头紧皱。中午休息拢共一个半小时,来回路上得用掉一个小时,只这半小时吃饭又碰上学成这个样子,女人心急火燎。她去厨房将自己的那份饭也热了,一边喂学成一边自己吃。
“你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连吃饭也不好好吃呢?你这样子妈妈多难受!不能再这样啦,成成你得控制自己,管着自己,该下床就得下床,该上学就得上学,不能不听话呀!你这样不吃不喝不说话的妈妈怎么工作呀……”
晓星正劝着,突然流出两行泪。她哪有时间哭泣呀,抹干泪朝自己嘴里塞了一大勺米饭,又塞了一大勺菜,食不下咽的女人又涌出好些泪。她用卫生纸擦干,又给儿子喂了一勺饭,钟学成见妈妈流泪,不经意间流了好多泪,他强迫自己张开嘴吃饭。如此,晓星趁势给他连喂了几大勺。到一点了,没时间了,包晓星收了自己的剩菜剩饭,将学成的饭放在床头柜上,指着说:“你自己吃吧,妈妈要上班了,迟到了不好。”
一番快速收拾,临走前她走到儿子床边说:“晚上爷爷来陪你,别耍性子了,乖乖听话,跟爷爷好好待一会儿啊。”说完亲亲抱抱,急速离家锁门,小跑着去小区外扫自行车。
下午,老人钟能五点结束了街上的工作,然后回家取梅梅买给学成的东西。路上自己吃了些饭,给学成买了他爱吃的水煎包,最后赶往富春小区看孩子。开门进去后,家里悄无声息,已经八点了灯也没开。
“成啊,成啊,成成?爷爷来看你了。”
老人开了灯,去房里找孩子。学成已经醒了,直搓搓地躺在床上不动弹,见了爷爷丝毫没反应。钟能三下五除二将房间稍作整理,扔了剩饭,到了垃圾,然后坐在了床边挨着孙子。
“看爷爷给你带啥好吃的了?水煎包,热乎着呢,牛肉馅的,爷用盒子给你装着,闻闻!”
钟能将饭盒端到孙子跟前,学成呆呆地冷冷地扫了眼爷爷,好似没闻到没听到一般。
“我娃儿起来嘛,快吃两口!”
老人坐过去本想将孩子扶起来坐着吃,谁知学成剧烈地用力地将爷爷的两手掀开,根本不让爷爷碰他。老人无奈,瞅着孩子一脸苦瓜相,心里不是滋味。半晌沉默后,他将水煎包放好,不再强迫他吃了。
“不想吃咱不吃。你看姐姐给你买什么东西了?笔,画画的,这是纸,专门画画的纸。瞧姐姐对你多好,老远地惦记着你。你看这彩笔,爷爷给你打开一个。诶呦是绿色的,嗯,水很足,你画树叶子的时候用这个。这一排是各种铅笔,红的、绿的、蓝的、青的、黄的、白的……哎呀,啥颜色都有,你改明画个爷爷,让爷爷瞅瞅你画得咋样。这排是啥?哦也是彩笔,短点儿的,这个是蓝的,跟那排长的没啥区别,笔芯粗点儿。爷给你看看画纸,瞧瞧这纸张多硬呀,多厚呀,你画完画了贴在墙上……”
钟能如此这般自言自语,偷瞥孩子脸上渐渐地不抵触了,他说得更来劲了。
“这是姐姐买给爷爷的唱戏机,看看,这是暂停键,这是下一首,这是上一首,这是开关键,这个是……爷爷忘了,哪天问问你梅梅姐。爷给你放首戏先听听吧!”
找到一首以后,钟能按了播放键,为了逗娃儿开心,他挤眉弄眼地跟着唱:“祖籍陕西韩城县,杏花村中有家园。姐弟姻缘生了变,堂上滴血蒙屈冤。姐入牢笼又逃窜,不知她逃难到那边。为寻亲那顾得路途遥远,登山涉水到浦关。”
“嘿嘿……这个好听吗?”老人盯着孩子问,学成不答,眼睛如天使一般眨巴。
“再来一个!‘河东城困住了宋王太祖,把一个真天子昼夜巡营。黄金铠日每里把王裹定,可怜把黄膘马未解过鞍笼。王登基二十载干戈未定,乱五代尽都是霸称雄。赵玄郎忍不住百姓叫痛,手提上攀龙棍东打西征。东西杀南北战三方平定,偏偏的又反了河东白龙。五王八侯都丧命。’”
钟能伸出两手在空中比划,跟唱了一段儿后,他按了暂停键,转头盯着孙子笑嘻嘻地问:“这个好听还是那个好听?”
空气悲凉而寂静。数秒后老人吸了一口气,继续找戏唱:“这个是《五典坡·三击掌》,你听爷爷唱得好还是机器里人家唱得好,行不?”
说完老头用唾沫湿润嘴唇,继而鼓气张嘴,用粗细嗓转换着说唱一段儿对话。
(粗嗓,父亲王允唱词)“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发芽。”
(细嗓,王宝钏唱词)“栋梁自古多贫困,绣球打中意中人。爹爹万福!”
(粗嗓,父亲王允唱词)“少礼,坐下!”
(细嗓,王宝钏唱词)“孩儿谢坐!爹爹,唤孩儿到来,有何教训?”
(粗嗓,父亲王允唱词)“儿啊,新科状元出在晋省安邑县,姓李名应魁,才貌双全。父想留他以在相府招赘,岂不甚好?”
(细嗓,王宝钏唱词)“爹爹之言,儿我实难从命啊!”
(粗嗓,父亲王允唱词)“蠢才大胆!骂一声蠢才好大胆,不尊父命汝欺天。为父我在朝官颇显,所生你姐妹无一男。你大姐身配苏官宦,你二姐又配魏佐参。唯有你蠢才年纪小,许下飘彩大街前。王孙公子有千万,为什么单打薛平男?状元出在安邑县,父留他相府招姻缘。席棚听了为父劝,荣华富贵在眼前。”
粗声戛然而止,钟能停在空中一动不动。唱戏机还在放戏,只是他再无心情唱下去了。自打进了屋,半个小时了,学成对他连一句爷爷也没叫过,不仅是这一次了。生在旱原上,收成好坏全看天赏脸,幸在儿子聪慧,一路第一考上了大学,钟能靠给人犁地一亩十块供养儿子上完大学,谁成想钟理现在堕落不堪;他来深圳十八年,一直蜗居在几平米的旮旯里,没了老婆子,送走大孙女,一年到头忙忙碌碌好不容易拉扯大这个孙子,如今又这般光景,老人如何能不伤心。他抹了泪,关了戏曲,面朝雪梅的书架默默伤心。
许久,心情好了点,他回头暖暖地望着学成,学成盯着脚那头的衣柜发呆,老汉抓住了孙子的小手,无声地握着。学成望着衣柜两眼不动,只是快速地抽回了手,将手藏进了被窝里。
“成啊,你是男娃娃,以后要干大事,咋撑不过去这回呢?你爸爸有错,他千般万般不该打你,但是我娃儿不能这样子呀!你咋不开口说话呢?往后成了哑巴咋混社会呢?男娃娃嘛,挨点儿打受点疼没啥子,哪个娃娃不挨打?你不能这样不吃不喝的,我娃儿才八岁,爷把你含辛茹苦养这么大,你到底要干啥呢……”
狭小低矮的屋子里,钟能自顾自地倾诉,好像学成不是八岁而是个大人。老人说得絮絮叨叨无休无止,谁成想学成不爱听,转过身侧躺,脸蛋对着墙。钟能一阵心酸,而后振作,也躺在床边上,跟学成讲起了他这些天在路上的所见所闻,权当是给孩子讲故事听。
周五晚上十点二十,包晓星准备下班时,孔平按捺不住,放下尊严又来搭讪。
“星儿姐,你请了好几天假,是家里有啥事吗?有啥事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咱这店晚上忙,白天闲得很。”
“没事,不用,谢谢哈。”晓星一如既往地冷淡躲闪。
“你有事尽管忙吧,不用顾忌这边,我们几个忙得过来的。请假的事儿……你不用担心,尽管请,我哥他理解的。”
厚唇白牙的孔平笑得天然灿烂,他身上的质朴之气让人感到亲和温暖,晓星却一直在回避,哪怕是友情的那部分。是啊,结婚以后的交友仅限于找同类人——已婚的、为母的、大致同龄的、职业相近的、住址挨着的、经济处境齐平的……这也正是包晓星在婚后找不到朋友的原因。除了一块来深圳的桂英和她妹子,除了家里的亲戚,剩下的全是些远交的、可有可无的街坊和生意伙伴。一旦自己离开了原先的圈子,孤独接踵而至。
包晓星能和孔平成为朋友吗——像桂英那样的朋友抑或初高中同学那样的亲近程度?不可能的。他和她之间隔着一条洛河一川秦岭,永远没有任何的可能性,况乎其它?两人走了一段树影婆娑、清风徐徐的夜路,找到共享单车以后,晓星一声再见绝情而去。
孔平对这个女人已经有些无法自拔了,原先天天见得到天天盼得着,包晓星才四天没来,孔平朝思暮想郁郁寡欢,得空了便翻开手机相册去看他偷拍晓星的照片——侧身洗碗的、蹲着择菜的、两手端饭的……在每一张杂乱忙碌的画面中他均能找得到完美无瑕的亮点。优雅窈窕的身姿、朝客人微微笑的嘴角、纯净质朴的面容、坚定有力的眼神、休息时饱满红润的嘴唇、忙碌时白亮纤细的十指……三十八岁的孔平对这个四十一岁的女人彻底着迷,他顾不得打听人家家境如何、孩子如何、经济条件如何、对对方的要求如何,他心里只装着爱情,实实在在的爱情。
如痴如醉的孔平这些天无时不刻地惦念晓星,奈何身陷困顿的包晓星却将孔平转身即忘。绝情的月老,该死的命运,丝毫不给两位良人半分机缘。
周六一早,包晓棠以加班为由不到七点出门了,实则今天她要参加会计专业的专升本自考考试。这几个月的学习被耽搁了很多,但她还是利用夹缝时间努力复习。周末有周末的学习计划,晚上下班后有下班后的学习任务,连上班期间她也给自己加塞了任务——早上提前到公司以后看教材,中午饭后放弃午休直接刷题,下午忙完工作在电脑上看课件文档,上下班的路上也在做题。无论如何,祈求老天庇护这次三门全过,保她顺利拿下学分。
周六一早,师兄陈络张罗着带一群师弟师妹去重庆大足区大足石刻游玩。经过昨天一天的计划,他联系大巴车、预定午饭宾馆、联系晚上的烧烤、计算人均花费,还常在群里提醒师弟师妹们出游一天的各项注意事项,大晚上的他在灯下阅览关于大足石刻的背景信息,以便在这群师弟师妹面前扮演一个合格的、博才的、魅力无边的师兄。
一大早他自费买好水联系司机,确定大巴车已停靠在校门口后,他挨个打电话通知大家准时上车。待陈络打到心上人钟雪梅的电话时,谁知雪梅已经出去做兼职了。
“你怎么不跟我提前说呢?”陈络压制不住的意外和恼怒。
“我觉得我做兼职……是我自己的事情,所以没必要跟你讲。”雪梅有些理亏,又觉得自己没错。
“那你……那我提前告诉你了这周末要出去玩,说大足石刻说了好几遍了,你为什么不直接拒绝呢!”陈络这一番努力,至少有五分是为了吸引雪梅。如今雪梅不来,青年人有些气急败坏。
“师兄我忘了,对不起。我真不记得你提过去大足石刻这件事。”钟雪梅如实回答。
“啊哈……是啊,我说的你总是记不住,你说的每一句话我倒着能背得出来。”年轻人一时半会难以平静。
“师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要忙了,这边老板老在瞪我呢!”
“行行行,你忙吧!”
陈络挂了电话,气不打一出来。为了钟雪梅他挖空心思,为何次次都达不到预想的结果呢。自从确定钟雪梅不去大足石刻以后,陈络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全没了前两天的兴致,能敷衍的尽量敷衍,能少说一句绝不多说。什么世界文化遗址、什么唐宋文化浓缩、什么世界八大石窟、什么儒道佛艺术融合……去他妈的。到了地方以后,陈络昨晚背的导游词,半个字也不想说。
周六下午,马桂英独自一人开车去看望学成和晓星。晓星每周只有这半天的假,特别忙的时候老板还不乐意她走。桂英逮住今天的时机赶紧过去,两女人在客厅里小声说话,话题全是钟学成,奈何这次的重点不再是耳朵而是学成的精神状态了。马桂英一个局外人看得很清楚,只是不方便明言,晓星坚信学成只是被打了心里难受才不愿意开口说话,两人提起下周一学成入校上课,又是一番唉声叹气。
下午五点,晓棠一下考场立马给姐姐打电话,说她要做烩麻食、酱辣子和酸辣肚丝汤,让姐姐留英英姐一块吃晚饭。女人一路上翻来覆去地查菜谱,为节省时间她算计哪些菜去哪里买。一下车大步直奔菜市场、干菜店、小超市,六点半提着一大袋菜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呀!棠儿你……会做酸辣肚丝汤吗?”桂英不太相信,一见晓棠回来站起来笑问。
“英英姐你放心,比不上店里做的,起码比一般人做的好吃。我现在有点无师自通的感觉。只要用心做,什么菜都能做。”
“哟呵,你牛你牛!我本来回去吃的,现在想想算了,咱一块做一块吃吧!”
三个女人洗了手一齐走进狭窄的厨房,备料的备料,切菜的切菜,掌勺的掌勺。不过四十分钟,三样饭全做好了。晓星端了一小碗烩麻食去了学成屋里,学成不吃,为不扫兴她陪着桂英先吃饭,打算饭后喂孩子。马桂英这回美美地吃了一顿,心满意足,饭后正聊着,包晓棠忽然捧着个盒子出来了。
原来是晓棠为英英姐买的生日礼物,一管大牌口红,适合中年女性的豆沙色,送完英英姐她也送了一管一模一样的口红给姐姐。中年女性之间的友谊,恬淡而温馨,不需要什么华丽形式,彼此嘿嘿一笑心头暖洋洋的。桂英高兴提起了昨晚马村长送她的二尺红头绳,三人一时叽叽喳喳有说有笑。八点多准备打道回府,桂英临走不忘再三嘱咐。
“下次做什么菜提前在群里发一下,我有空得话马上赶过来给你捧场,你直播需要观众的话直接联系我。”
“英英姐,你蹭吃还蹭得这么有理!”晓棠出来送。
“哈哈呵呵……”
桂英走后,晓星急忙喂儿子吃饭,晓棠去厨房洗碗打扫。学成还是不吃,晓星又暴躁又难过,愣了一会,她给儿子强塞了几勺麻食,蛮喂了几勺酸辣肚丝汤。晚上九点半,晓棠坐在沙发上休息,手机里播放着明天考试的课程视频,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晓棠听着听着竟然睡着了。晓星出来一瞧,见妹子嘴张着、肚皮露着心疼不已,妹子近来为了她没少搭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