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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这档子,多处一处,省得英英一提你心里疙疙瘩瘩的。搁屯里,将来你老了病了,盛盛要照看你,那咋务果园?务了果园又照顾不来你。”兴邦断断续续地说完,凝望父亲。
老马无语。
瞧着漾漾不知溜了几圈的铁环,老马忽侧脸对儿子说:“我是有心要带漾漾,但是……不想在这儿长待。等漾漾长大了、等我过了七十五六干不动了,我肯定得回屯里去。将来我病了,你叫英英千万别把我往医院送,我可不想死在医院里。”
“千万别给我火葬,埋在你妈西边就好。”老马强有力地补充。
约莫五七分钟后,老马又说:“往后,你对仔仔上上心。这娃儿性子像他爸,心善,也有点儿英英的小聪明,懂事、上进,你对他好点,将来能依傍依傍。”
瞧瞧这一对父子,藏在心里最最重要的话,全是关于对方往后的安排。为父的为儿子盘算,为子的为父亲设想。明明好好的一家人,却硬生生在彼此之间挖出一道深壑。
“你不用担心我。”兴邦说完点燃了一支烟,鼓着腮帮子吸了起来。
半晌,老马试探:“你要是能找个伴儿就好了!我给你在村里找个也行啊。”
“不用!”兴邦拉着尾音大手一挥,果断拒绝。
“以前的事……算了啊。”十来分钟后,老马侧脸望着垫子说。
“以前的早忘了,仔仔都十六了。”兴邦吐着烟遥望西天。
漾漾溜车赶来,喝完水擦完汗又踏车而去,兴邦故作轻松地冲父亲爽朗开口:“大,你给盛盛赶紧物色一个吧,耽搁不起了。”
“嗯。”老马抱着膝盖点头。
“你以后……不回陕西?”日落的时候,老马问儿子。
“不回了。”兴邦摇头,然后在水泥地上灭了第二根烟。
天没那么热了,老马喊来漾漾,给她穿上一件纯白色的小外套。
“大,这是七万,你收着。”忽然,马兴邦从裤兜里掏出钱包,从钱包里掐出一张卡,递到父亲跟前:“卡密码是我妈生日。”
“咋咧?为啥呀?”突兀的表白,惊了老马,他不解其意地问底儿。
“厂子卖了,余出来七万,你拿着吧。”兴邦抖了一下银行卡。
“那以后你用钱咋办?”老马急问。
“你不用担心,我有我的路子。”兴邦皱着眉又在空中抖了一下银行卡。
老马心下一叹,望着卡愣了半晌,郑重收了。他将卡妥善地放在内兜里,放完之后拍了一拍,又捏了一捏,确保安然无恙,才将两手挪开。
快天黑时,老马又问:“那你厂子卖了……以后住哪儿?”
“哎呀你甭管。”兴邦低声说,试图用怒气打消父亲对他几十年来的不放心。
“你往后开厂子,也不选陕西吗?”
“不想回去。”兴邦说完低下了头,盯着脚腕的袜子。
“那你下一个厂子开在哪里?广东吗?”老马故作语态平和。
“大你甭问啦,回吧。风大,娃冷。”兴邦借口漾漾,结束了父子之间鲜少的、最后的一场平和之谈。
下午五点多,马天民在重症监护室里缓缓睁开了褶皱的眼皮。见又是在冰冷死寂的、被插满管子、被监控心跳的地方醒来,老头不知该喜该忧。医生带着笑过来通知家属时,马俊杰正好在狭窄的椅子上打呼噜。随后,家属跟着护士,将马天民转到了普通病房。天民不能说话,插着针管的手朝儿子指了指,带着呼吸罩的头朝儿子点了点,两只迷糊的小眼冲儿子挤了挤,算是说过了、说完了。
到了普通病房以后,护士调试好器械匆匆走了,医生嘱咐了两句,俊杰随医生取了单子、缴了费、拿了药,而后拎着药领着儿子提着大包小包站在父亲床头。观望许久,以为这次是最后一次的马俊杰望着气息奄奄、行将就木的父亲,激动地说不出话。
“爷爷你想吃什么?我妈妈正在外面买晚饭呢!”浓眉圆眼的刀刀憋不住先开口。
天民沉重地摇了摇头,亦沉重地呼哈呼哈。
“别跟你爷爷说话,他现在没劲儿。”俊杰冲儿子说。
天民听此,冲儿子摆了摆手。
刀刀明白了爷爷的意思,于是趴在床头笑着说:“爷爷,早上欢欢来了,在病房外尿裤子啦!她七岁了还尿裤子!真丢人!”刀刀说完揪着白色的枕巾想看爷爷笑,奈何老人笑不动也笑不了了。
“妹妹早餐喝多了憋了一路,到医院没找着厕所,急了那是!”俊杰放好东西拉来一个凳子,坐了下来。坐下后手放在父亲的脚腕处,觉还是冰凉,心里沉重。
“爷爷什么时候能出院啊?”刀刀望着爸爸。
“听医生的。”
天民一听这话,费劲地冲儿子摆摆手,嘴里呜呜啦啦地不乐意。
俊杰知其意,点头说:“大,我会问医生的,能提前出院尽量提前出。你先安心待着,今晚在这儿睡一觉养养精神。”
马天民挤了挤眼睛,不过五分钟,呼吸又沉又长地昏昏睡去,眼皮也没闭实。
晚上九点,桂英和仔仔开始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出发去坐高铁,桂英怕时间来不及打算晚上提前收拾好,以免出发时落下东西或是将婆婆家搞得动静太大、房间太乱。豆豆妈陈青叶在自己房间里看手机,董惠芳在豆豆房里帮着桂英和仔仔收拾,老张头坐在角落静静观望。
待婆婆将仔仔拉到她自己那屋塞红包时,桂英见终于得了空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坐在离老张头最近的地方,也不含糊,缓歇缓歇。”
“是是是!”老张头笑眯眯地点头。
桂英见没达成自己想要的共识或结果,重新说:“张叔,我的意思是,我妈……她六十八岁了,整天忙来忙去的,我担心有啥闪失。我这么年轻在家里干这么多活,腰酸、头晕得都受不了,何况她一个老太婆呢!再说我妈那性子,再累再苦她不支吾,人听不见她吆喝还当她不累、能干呢!其实不是。”
“对对对!我知道我知道。”老张头望着桂英的眼睛听完这些话,收了笑意留着笑脸,而后眼皮下沉盯着地上的箱子。
桂英见两人调到了一个频道,又说:“您跟我妈现在是一个共同体,没了谁也不行,现在我妈一个人又要照看家务又要带孩子、还要照顾张叔你,搁谁谁累!那您不心疼她谁心疼,是不张叔?”
老张头点点头,忽抬头严肃开口:“英英啊,你放心,让致远也放心,我老张亏不着自个媳妇。张叔心里有数呢,你们别操心——啊!”
桂英听如此说,非常意外,然后绽放出一副职业笑容回道:“那肯定!我妈挑的人,肯定没错!哈哈哈这不……这不我们不在身边见不着嘛,致远老是念叨着我妈,嘴上不说心里愧疚。您哪天要是来深圳生活,你想想明远和青叶惦记不惦记、操心不操心!哈哈哈……”
“是是是!放心吧英英,张叔现在只你妈一个依靠,可不得好好捧着!”
“嗯那是!我妈一个女人,身子总归弱些,能多休息多休息,你俩有空了出去散散步看看夕阳,别总在家里干活!”桂英见婆婆来了,赶紧断了话头,收纳手边的小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