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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人节俭,吃穿节俭人的精神也安定,现在经济越发达人普遍地越浪费,浪费也是一种行为模式……”
“爷爷,你们那儿的人是不是一年到头从来不洗澡呀?”
突然被打断的老马听仔仔如此说,先是见怪道:“胡说八道!”紧接着自己莫名地噗嗤一下连笑不止,桂英和兴邦也笑了起来。
“谁跟你说的?”老马问外孙。
“我妈自己说的!说她小时候一年到头从来不洗澡,夏天身上能搓下红豆大的泥疙瘩!后来上专科的时候宿舍的女孩子还笑话她呢!”仔仔有理有据。
“那是早年!二十年前!洗澡不方便,还花钱!关键没那习惯!”桂英自我辩解,一旁的何致远听儿子妻子如此说,轻笑不语。
“这是历史问题,一百年前中国还没马桶呢!马家屯在高原上,何况西北属于干旱地区,吃水紧张得很——你学生没学这个?村里的自来水先给人吃,洗菜啥的二道水给猪牛羊吃,二十年前自来水两天来一回,一回一两个小时,哪够用啊!这不家家门口修了个小水窖——存水用的。几个村子共用一个水塔,也是存水用的。一个地方一个习俗,现在好了,自来水充足了,屯里爱干净的媳妇比你还爱洗澡呢!”老马说完在空中指了下仔仔。
“那你们在哪儿洗澡呢——村里的洗浴中心?”仔仔说完,大人笑了。
“自家盖个密封的小房子,一两平米大,上下左右贴上瓷片,镶个拉伸的玻璃门,上面安个太阳能,里面装个大灯取暖照明——跟城里的差不太多。”
“咱小时候确实洗澡困难,家家用个小铁盆,洗个全身澡只用一两铁盆的水。冬天最不方便,洗头洗澡自己得去灶上烧热水,后来我宁愿去镇上的澡堂子也不愿在家洗澡,真是不方便!”想起过去洗澡的不便,兴邦一边说一遍挠头皱眉。
“嗯!我是不爱洗澡!本来女娃家要爱干净,但我从小洗澡洗怕了——真的太烦了,洗个头跟打仗似的,叵烦得很!我是到南方以后才慢慢习惯了洗澡,这边湿热的天气逼得你天天洗澡!”桂英说完自个憨笑。
“现在北方的澡堂子多着呢!西北和东北的那几个省会城市,也不是家家都能天天洗!”马兴邦朝南方出生的外甥普及北方洗澡的常识。
“那时候过年前肯定要大洗一回!现在平时天天洗,显得过年没啥意思了。以前过年就是过年,好多事情一年一回,只在过年的时候做!现在压根没年味儿了,村里也没年味儿了说实话!”老马掩饰不住地失落。
“你们以前到底怎么过年的?爷爷你总说得好像很神秘很隆重一样!”仔仔好奇不解。
“哎呦,这可是个大工程哩,前前后后得一个月半!”马兴邦说完,也躺了下来,躺在父亲身边。
“一个月半干什么——走亲戚?”
“让你爷爷说吧!你爷爷有表达不完的欲望!”桂英说完,中年人均笑了。
“过年过的是个时间段,不是时间点。你们年轻人说的新年只指农历春节的第一天,也就是大年初一,我们老一辈儿说的过年,过的是中国的传统节日——春节,整个开春全算过节。传统的春节是指从腊八或腊月二十三、二十四的祭灶开始,一直到正月十七甚至二月二龙抬头结束。跨度大、时间长,所以春节是中国最最隆重的节日。原先,人从腊月二十三前后开始,基本正式拉开过年的序幕。妇女们开始忙活,娃娃们放了寒假,在外打工的男人陆续回来。忙啥嘞?清洗床单被罩、大扫除、打石子馍、蒸馒头、置办年货、炸油果子、烧肉、包饺子……将过年要准备的工作拆分,在年前一天做一点,算好日子一直做到除夕才完。”
“大清洗、大扫除、蒸馒头……看起来只是一件事,一做做一天,还得请人帮忙!好家伙,那时候年年蒸半炕的馒头,堆起来跟山似的!打的石子馍厚的薄的好几袋子——仔儿妈说的是那种装麦子的大蛇皮袋子!现在想想好夸张!”桂英两手在黑暗中比划。
“家家都那样!光拿大扫除来说,早晨饭以后,全家人动工。先把房里所有的东西全部搬到院子里,房子里的木柜、箱子、被子、席子,厨房的水翁、油翁、陶罐、木斗、醋坛、和面大盆,还有草房里长长短短的农具!爷和你大舅负责打扫,戴上草帽穿上烂衣服,全副武装,从人住的房子、空屋到厨房、前院、后院、牛圈、厕所……你外婆和你妈、你二舅负责清洗,暖水壶、缝纫机、柜角、箱盖、秤杆、翁底、筷筒、脸盆架、肥皂盒……全清洗一遍。屋里人手不够的,光大扫除得两三天。”老马伸在空中的食指数来数去。
“哎呀,想起那时候打扫,真是累人!家家打扫时门口堆的全是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搬家或者拆房子呢!打扫完了个个人指甲盖里、鼻孔里全是黑泥,我记得我跟我妈头发上都粘着一层土!”桂英说完咧嘴傻乐,老马和兴邦也跟着笑了。
“那时候屋里的东西也多!锅碗瓢勺、翁罐盆坛、犁栌碌碡、柜箱桌椅、钳子扳子螺刀起子、猪圈牛圈羊圈鸡圈……啥都得备着!少一样等用的时候猴急猴急的,不能老借别人的呀。所以为了省钱,一件东西从我爷爷的手里传到我大,从我大手里再传到我,从我手里再传给你二舅。那时候的东西也耐用说实话,有个小毛病修一修还能用几十年,所以原先一件家具用品用个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像现在,冰箱三五年坏了,手机一两年要换!不经用!东西不经用,说明这年代也不经用!”老马说着坐了起来,摸到水烟袋准备抽一锅。
“我记得咱屋里最早那个和面盆——陶的,是……是我妈陪嫁的吗?”马兴邦问父亲。
“嗯!不是新的,你妈她舅给的。我跟你妈结婚时啥也没有,那和面盆用了几十年呢,最后盖新房子的时候一想算了,不用那玩意了,占地方、用途单一、盖子也不好配。其实挺舍不得的!”老马说完吸了一口水烟,那烟味出入在兴邦和桂英的鼻孔中,好像儿时在老屋里的大炕上一样。
马桂英一直对父亲抽烟这件事是默许的,一来明知七十岁的父亲戒不了烟,二来她也想通过独特的水烟味儿带她回童年或故乡。一样行为或者是一样刺激某项感官的东西,经过人生早起的重复强化以后,会在人生后来给人带来安全感或幸福感,会将人瞬间带回到童年的情境中。这种让人神思脱离现实的东西很多,比如说戏曲、音乐、电影画面、旧家具、某种菜味儿、某种酒味儿…精神的旅游不需要什么车票。
“家里好多东西都是我妈陪嫁陪来的,斗、那对木枕、小饭桌……”桂英对老头说。
“嗯,是!全旧的,不值钱但是缺呀,就这,用了好多年呐!”老马点头肯定。
“那时候的东西确实耐用。现在结实耐用的全是高端货,低端货便宜但是寿命短,人不停地要更新,跟街上的马路天桥一样,不停地翻新……”何致远说了个半茬子。
“拼GDP?”仔仔插嘴。
致远两口子轻轻一笑,没说话。
见没人说话,出生在旧年代的老马又开口:“咱那边的坨坨馍和勃勃馍(合成石子馍)是最出名的,仔仔可能不知道,原先做那个是专门为献灶神用的。定好日子要做了,提前朝村里有碎石子的人借来石子,把石子放进平底锅里大火烧热,等锅里的石子达到烫烙的温度后,再把石子取出来一些,将提前做好的面饼放进去铺好,最后在面饼上再放一层石子,利用上下两层石子的高温将饼烙熟烙干。”
“坨坨馍和勃勃馍最关键的是中间的料子!现在外面卖的徒有其表,味儿不行!妈原来和面时在面里配着熟油、盐、黑芝麻、花椒面、大料面、茴香、葱末这些,薄的烙干是勃勃馍,加上花生粒的馅儿一包成了坨坨馍。我记得我二婶在面里还放了猪油、鸡蛋、辣椒末这些,她做出来的酥脆、香辣。”兴邦说完,咽了口唾沫。
“火候也很重要,三婶家总是火大!她家的石子馍烤得最干,她家的麻糖也炸得最老,我小时候可爱吃三婶家的麻糖了!哎呀现在好多年没吃过了。仔仔小的时候有一回回去赶上兴成他媳妇坐月子,亲戚送了好多坨坨馍,我连着好几天全在他家蹭坨坨馍吃。”桂英说完甜甜一笑。
“我好像有点儿印象!”趴着睡抱着枕头的仔仔转头朝他妈说。
“现在没人做喽,去年过年连你二婶三婶那两边都没有炸麻糖!哎!”老马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为啥?”兴邦问。
“你两婶老了,干不动了!媳妇们不会干也不乐意干——嫌活多还麻烦!别说炸麻糖,现在村里会做石子馍、会捏花馍的没几个人!能买买点儿吃,买不来干脆不吃了!现在的农村,要么是老人娃娃在村里年轻两口在城里打工,要么是小三口在城里生活两老人在村里种地,一家人全搁村里的少得很!春节过年不回来的多着呢,大年初一在巷子里瞧一瞧数一数,没几家是人口齐全的!咱这……哎!”起先说的是别人,想到自己家两儿一女十来年没有齐全地过过一个春节了,老马硬是说不出口,只能长叹一声,用水烟抵愁绪。
“爷爷,为啥要献灶神呢?”仔仔说出了心里攒着的疑问。
“灶神给了你饭吃呀!这是村里的老习俗,小年献灶神,除夕祭土地爷和祖宗,年前还有几回要去坟上祭献。这也是过年的流程,村里人把献神和过节连在一块,几百年来一直这样子!爷像漾漾小的时候就开始给灶神、土地爷下跪,跪了一辈子。”老马说完,抬起头吐了口烟。
“原先献灶神时家家贴着灶王爷画像,神像底下摆着糖果、水果、坨坨馍勃勃馍,还有香炉、香这些,我每回去别人家见摆了新玩意——橘子、葡萄干、点心……忍不住想偷吃又没胆子!”桂英从牙缝吸了一口气,哼笑一声。
“原先人还是有信仰的,现在经济发达了人不信神了,开始崇拜物质!从崇拜动物到拜神仙、拜祖宗,中间经历了几千年;从拜神仙、拜祖宗到拜物质、拜金钱,这中间只用了二十年!原来年轻,觉着农村人跪在地上念经、拜神、祭祀特别可笑,现在随着年龄的增长,感觉现代人没有东西可拜可信,也挺可悲的。”何致远说完,老丈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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