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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后偶然从南澄那里得了本小册子,说是他早时从摩诃山顺的。
册子既无名字,亦未署名,翻开空白的扉页,却看到了一桩皇家密辛。
亦或说,只是江湖游客编纂的故事。
*
“砰砰砰——”
“方才在屋内,您可否听到有何动静?”
“啊?没,没啦!我已经睡下啦!”
一阵火光和脚步窸窣之后,一切又归于寂静。半晌,黑暗中有两个轻如纸片落地的声音响起:
“你...你是大侠吗!姐姐?”
“别动!我的簪花可不长眼!”
隆冬暗黑里,只有窗外溶溶月意,照得床前一小片凄寒。
女子手上一枚刻纹繁复的银色利器,正薄薄地贴着床榻上半跪着的小少年颈项。
小少年眼神灼灼,像是非常开心,仿佛搁置在他命门处的,不是能一刻毙命的锋利银镖,而是一颗晶莹剔透的银糖。
“好,我听姐姐的话,不动,也不大声说话,嘘!”
小少年腾出一只手来比了一个禁言的姿势,末了还是没忍住小声问:“姐姐,刚刚你从窗外咻地一下飞进来,一定,一定是侠客吧!”
女子想,这孩子若不是瞎的,就是脑子有问题。
明明自己是前来打探敌国日兆消息,被追兵发现,闪身进了皇家寝宫,还带着武器。
这孩子,居然叫她大侠?
皇室后裔中怎有如此蠢笨之人。
她嗤了一声,道:“不是侠客,是刺客。”
她在黑暗中偏了偏头,似是想听清小孩接下来或惊恐或害怕的回答。
却没料到自己想错了。
小少年若有所思,轻轻道:“我知道的,刺客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其实他们都是侠,是没有办法,才会来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的。”他将头抵着银镖,偏过一点点:“我叫阿邺!那么刺客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呢?”
女子却有些怕他的胡乱动作真的伤到了自己,将簪花移开一点点,道:“我?名字?你有空问我名字,倒是当真不当心我将你杀了!”
小少年弯起眼睛笑:“阿邺说过了,阿邺听姐姐的话,姐姐就断没有杀我的理由啦!”
女子皱紧眉心:“你方才说,你叫做什么?”
“阿邺。”
日兆国最小的皇子,冼邺。
她竟然飞身躲进了敌国小皇子的寝宫,手上之物不觉紧了紧。
冼邺也许是感受到了她加重的力道,有点难过地道:“其实也没有太多人想杀我的,我从来不是他们最大的目标,他们连杀我,都觉得没有必要。”
“为何?”女子问。
“喏,你瞧!”冼邺举起他另一只手,那只手一直被他掖在身后:“我有并蒂指。”
他伸出来的小小手上,并着大拇头处又生出一指,远远看来,是六个指头。
“父皇说,六指的人身体不好,需要静养,所以我门前从来没有仆从和侍婢,从来都是我一个人。可我知道,并不是我身体不好,是六指不祥。将来,是要被用来断指祭天的。”
小孩说出这些话如同讲一个故事,主角并不是自己,所以既无愤恨,亦无难过。
倒是刺客女子指尖一颤,簪花过利,轻易划破小孩颈边皮肉。
“啊...抱歉。”女子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忙去掏怀中的止血药。
冼邺却忙安慰她:“没关系的刺客姐姐,我不疼。”看着她忙里忙慌的样子,又抿嘴偷笑。
女子瞪了他一眼,道:“你笑甚么?”
冼邺指了指她手里早已放下的银镖:“姐姐,你做刺客可太不称职啦!”
女子见他没事,又看了看窗外,方才一阵窸窣后,想必追兵早已走远,足见一点,便要飞出。
衣襟却被小孩一把捞住。
她皱眉:“怎么?”
冼邺在身旁窸窣摸了半晌,摸出一碟子糕点来,这糕点明明搁置挺久,却意外还有着出炉时候的芝麻香。
“姐姐,吃一点儿再走吧!”
“这...”女子下意识摸了一下腹部,躲躲闪闪一整天,别说吃的了,她便连口水都没喝上,估计是方才腹中轻鸣,被这孩子听了去。
她有些没好气地道:“不吃,太甜。”
“啊?是么?”冼邺有些失望,挠挠头看着盘子道:“这是我最喜欢吃的了,我藏了很久都没舍得吃呢!”
“好吧,那我留着自己...”他正要把盘子放回去,手上一空,几块糕点连同盘子都被女子夺了去。
“还不赖。”她道。
“是吧!我就说呢,一定没有人不喜欢吃一口酥!”冼邺抬头,又开心得不得了。
“好了,走了。”女子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足尖一点窗棂,飞身出去。
冼邺扑身到窗棂边,望着窗外,层层叠叠的云遮盖住了月亮,方才一个声音贴在他耳廓,道:“我的名字是...月十九。”
“月食久..”,阿邺轻轻嘟囔道:“难怪呢,原来姐姐叫月食啊,难怪今天的月亮都不见了呢...”
他用手肘撑着窗棂,用很小声很小声地说:“月食姐姐,我们还会再见面么?”
*
“还有多少没有清理干净?”
“回姑娘,只剩内殿了。”
那年她手刃邻国国君,为月琉消灭了最大的威胁,她是杀红了眼,可当看见尸骨成堆的殿堂中,隐忍而又瑟瑟发抖的少年时,她垂了长剑,殷红浓稠的液体从剑锋滴落:“滚,滚得越远越好!”
不料这少年却猛扑过来,狠狠地咬住她的脚踝。
她吃痛发怒,利落挥起手中长剑。但下一秒,剑却在孩子头颅处停住了,若再有半寸,这少年的头将被分劈两半。
她垂头看着这孩子,孩子因发力而止不住全身颤抖。
她蹲下身,抬起这少年的头,问:“你是六皇子?”
小孩被迫松口,发抖的双手抓住她,死死盯着她带着鎏金面具的脸,却不说话。
她看见,小孩左手虎口处有一个豁口,已经紧缩成一个栗子大小的痂,表皮褶皱,看起来像一个惊恐的人脸。
时隔几年,冼邺这孩子,已经长大了不少。
她伸手擦了擦少年脸上的灰,手停在他的后颈,一个手刀,冼邺就晕在了她怀里。
“带下去,这个仆从,我要了。”
“这...不是皇室中的人吗?”一旁的女副将问道。
她道:“你仔细看他的着装,日兆还不至于穷成这样。”
女副将垂眼,确实,少年虽然眉目清明,似是富贵人家,但身着粗布麻衣,刚刚他们闯进来的时间里,他也是万万没有时间跟换衣物的,再看看他的手,也明显是做过粗活的。
女副将拱手禀道:“将军,日兆皇室走狗已尽除,目下还余一个六皇子,听闻今天日兆城中摆阵,要此不祥之子祭天。只是...那火已燃尽,也不知那孩子是否已经...”
她道:“我的眼线一直在,那把火,确实从头烧到了尾。”
副将闻言不再出声,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少年,将他打横抱起,带出了日兆皇宫。
*
“姐姐?月食...姐姐?”
冼邺睁开眼,看到眼前半跪着的人,有一瞬疑惑,又立马惊奇道。
“倒是没想到,时隔多年,你竟是一眼认出了我。”月十九轻轻吹着手中的粥水,一勺一勺地匙给冼邺吃。
“你叫我什么?”月十九问道。
“月食姐姐啊。”冼邺道。
“是,月——十九。月缺的月,十有八九的十九。”月十九纠正。
“啊?我一直以为,你叫月食呢。”冼邺揉了揉眼。
“随便吧,左右不顾一个代号,随你怎么喊。”
“好的,月食姐姐。嗯...月食姐姐,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这是在哪里?”
冼邺视线从月十九脸上移开,看到四周石壁石墙,陈列简单,他自己睡在一张草席之上,有阳光从不远的洞口照进,发出刺眼的光。
“这是镜山,是日兆和月琉的交界,离南胥也不远了。我们在镜山半腰的悬洞中,你在这,没有人会发现你。”
月十九将一口粥吹凉,送入冼邺嘴中。
“日兆国...”冼邺将粥吞咽了,眼神看向月十九。
“灭了。”她并未抬头。
良久,却未料想冼邺道:灭了也好,至少子民们,不用再违心参军作战。”
“你不恨月琉?”月十九道。
“也不是不恨,只是我没有那个能力,去决定一个国家的存覆。”冼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或许将来吧,我会报仇,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爱什么,应该恨什么。”
他举起左手,递到月十九面前:“月食姐姐,你还记得我这只手么?一年前,父皇命人将多出来的第六指砍了,真的很疼啊。”
他摸了摸那个干结的刀口:“可是那日火祭之时,他又叫嬷嬷把我藏了起来,另找了一个死囚替我上去...”
“月食姐姐,我从小就很少见到他,你说,我是应该恨他,还是爱他?”他目光随着手收回,缩了缩袖子,眼神定定地看向月十九。
“我不知。”月十九道:“我没有那样的感情。”
冼邺低头微微笑了一下:“果然,姐姐同我一样。”疏瞬又抬头:“所以我和姐姐,可以成为朋友。”
月十九垂下眼帘:“先喝粥吧,凉了。”
凉秋如水,日子就这么如流水般流走。一月有余,冼邺都是呆在悬洞中,月十九偶尔攀崖上来,给他带些干粮和水。
一日,月十九上来的时候,冼邺正靠着石壁,摆弄手上的一枝枯桠。
冼邺见她从洞口探出的头,落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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