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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翻出一盒药膏,解开她的衣衫,细细给她抹上。
沈筠想哭,可眼睛中是酸酸涨涨,并没有泪,她便认为,自己这一生的泪,大概在父兄去世时,都流尽了吧。
没几天,她便得到一把簇新的琵琶,之后的好长一段日子,除了一日千里的琵琶技艺,和进展缓慢的舞蹈功力,她的生活便再没有了变化。
直到有一日,杜月儿忽然对她道:“你的琵琶已经学成了,记得每日自己练一个时辰就行,至于跳舞,我问过教习嫫嫫了,基本功还差一点,但可以学习简单的舞曲了,明日起,早上学琵琶的时间,便改成学舞曲吧,下午仍去练功房练功。”
于是沈筠生活的重心,便全部用在了练习舞蹈上,她本就聪慧,又有学养,对舞曲的理解程度常常让杜月儿惊叹,再加上经过了教习嫫嫫的严格训练,很快突破了身体的瓶颈,轻歌曼舞间,便也渐渐有了飞燕之姿。
那个时候,她也就十五出头,有一日,向嫫嫫突然拿了把钿头银篦,将她的青丝绾作发髻,她便知道,这一天还是来了。
等到掌上灯时,教坊中的客人陆陆续续坐满了,他们知道,今日会有一个叫雪儿的清倌人正式挂牌待客,因此都十分好奇地想看看,这个雪儿,到底有没有做“清倌人”的资格。
向嫫嫫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让个小丫鬟到沈筠房中催场。
彼时,杜月儿正细细给沈筠擦着胭脂,却见她神色寂寥,不由得叹了口气道:“你不要这个样子,外面那些男人可不喜欢。他们来这种地方,就是为了寻欢作乐的,只见得女人笑,你这么哭丧着张脸,是等着出去挨打吗?”
沈筠闻言,抬头望向镜中的自己,忽然觉得,里面不过是个化着浓妆的陌生女子,自己用尽力气想要她笑,她却还是一脸苦像。
杜月儿见她如此,只好将话又说得狠了一些:“况且你以为,光是挨打就完了吗?你今天若不拿出看家的本事,镇住外面那些男人,让他们心甘情愿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任你拿捏,那就只能沦为一般的娼妓,凭别人作践,永无翻身之日,再无尊严可谈。要怎么做,你自己选。”
沈筠听了,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杜月儿便揽住她的肩,放缓了语气,“雪儿,我们都是被命运作弄的人,要想不入地狱,就只能拼尽全力,你要想想,自己其实还算好,足够聪明,足够优秀,跟那些无论怎么挣扎,也只能任人践踏的人比起来,真的幸运太多,现在只是要你笑一笑而已,有那么难吗?”
的确,从前她被家里人娇养着,珍重着,哪里知道苍生苦,可这些年,倒也算是把人间疾苦都看尽了,相比那些真正被踩在最底层苦苦煎熬的人来说,自己过得的确还算不错。
想到此处,她的嘴角便扯出一丝浅笑,但眼中,却也滚落下许多泪珠。
杜月儿见了,默默用手中的红绡拭去她的泪痕,沈筠便收住泪,噙着一丝浅笑,摇摇晃晃站起来,稳了稳心神,跟在那小丫鬟身后,缓缓往场中走来。
她一出现,便已紧紧摄住了众人的眼,接着,就让他们领略了什么叫“曲罢曾教善才服”,最后,“华裳”一舞,艳惊四座。
按照惯例,这就是她待价而沽的破瓜之夜,但还不等众人开始竞价,外面便传来一声惊呼,“不好啦,昭国的大军,已经打进函谷关啦。”众人一听,便作鸟兽散,沈筠跌坐在场中,看着一地的零落,一时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之后的好长一段日子,整个京都兵荒马乱,但好在昭国那位领兵的统帅,也就是他们的太子,早就与部下约法三章,入城之后,不奸淫,不掳掠,不损百姓分毫。
对百姓而言这,自然是莫大的幸运,可教坊司,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他们名正言顺的发泄之地,因此不管外面再怎么乱,教坊司中,依旧是纸醉金迷,每日来往军士络绎不绝,那些下等娼妓的日子,简直就是生不如死,看得沈筠她们这些清倌人也是心惊,所幸他们还算守规矩,知道什么叫位尊者有,价高者得,于是,沈筠在眼睁睁看着杜月儿和其他几个美艳舞姬被各个高阶军官先后拥入房中后,终于还是没能逃过自己的宿命。
那一夜,她觉得灵魂和身体都被撕成了碎片,零零落落,怎么都拼不回来了。
到第二日,向嫫嫫给她端来一碗黑黝黝的避子汤时,她都还呆坐在榻上。
向嫫嫫见了,叹了口气,道:“快喝了吧,也是为你好。”
看她不动,向嫫嫫又道:“怎么?阿兰的下场,这么快就忘了?”
阿兰原本也是个清倌人,知道那避子汤不是什么好东西,喝多了会伤身子,也害怕今后万一得遇良人,生不出孩子会遭到厌弃,便常常把偷偷把它倒掉,结果真的不幸有了身孕,自己悄悄服药堕胎,却在侍奉客人时见了红。别人觉得晦气,便将她活活打死了。
沈筠端起那碗汤药,手却不住颤抖,那药洒出好些,向嫫嫫见了,就把住她的手,将那药一气给她灌了下去。
之后情势渐渐稳定,沈筠便也如杜月儿般,多数时候或是陪那些风流公子吟诗作赋,或是给那些坐贾行商弹弹琵琶跳跳舞,偶尔侍奉个把财多势大的恩客,天天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
有时候,她也会望着窗外发呆,默默想着,哥哥,你让我好好活着,可若真这样活一辈子,又有何意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