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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车速提了起来,大家确信不可能再有人扒车门,才渐渐地平静下来。每个人都把手电打开,车厢里第一次这么明亮,程天翼把事情的经过和工友们描述了一边。
农村大哥望着程天翼说:
“你救了大家!那人早就看好了我们的车厢,他在等发车信号,只要信号灯一亮,他就冲上车,用斧头把我们都砍了,然后拿着我们的钱物再跳车,谁都无法知道案发现场在哪里……”
程天翼被他说得后背直发凉……没想到,刚刚过去的事有那么凶险……在感到庆幸的同时,也奇怪自己那一刻是出于什么原因用手电往外照……
列车像个懒汉一样,走走停停不紧不慢……单调的食物已经让程天翼没了胃口……因为长时间没有吃过盐,他开始有了疲劳的感觉,四肢无力,全身的肌肉都不听指挥,好像转动一下眼球都需要力气……他趴在草上,脸朝着门外一动不动……幸好,车外有他从未见过的风景,有竹子,有荷花荷叶芭蕉树,有到处伸出根须的榕树,还有云雾缭绕的远山和铁路旁潺潺流过的小溪……太美啦!这些只在书上看过的景物终于出现在眼前!一闪而过的景色如同一页页彩色的书!他已经没有力气表达兴奋的心情,只能用微笑的表情告诉自己:“我很开心……”
车又到了一个编组站,程天翼吃力地站起身,拎起水桶准备下去提水,刚走到门前,突然脚下一滑,就像坐滑梯一样从车上掉下来。不是脚先着地,而是屁股结结实实地落在了路基石上;没有多少肉的屁股落在尖利的石块上,疼得他两眼冒金星儿,忍不住一声惨叫:“啊!!!”叫声马上就变成了哭腔!动不了了……工友们赶紧把程天翼扶上车,屁股疼得难以忍受,眼泪不停地往下流,他咬着牙,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门边的草,因为爬上爬下的已经变得非常顺滑,又带着斜坡;如果是在行驶中滑下去的,这条小命就算彻底交代了!
饼干已经咽不下去了,什么吃的都没有,只能喝凉水……想家了……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想家的感觉……屁股疼的厉害,他无力地趴在干草上,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车外,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悄悄地流下来……眼球不需要转动,好像只有思维还活着……车外的景色是他的唯一,也是他的全部……她慰藉着程天翼那麻木的神经和肉体,推动着他的血液流动,支撑着他的心脏微弱地脉动……视线随着列车把突如其来美景录制在心里,把对景物的感受留在记忆中……
两天后,屁股的疼痛缓解了,他坚持要下去提水,他不想被人说他乘机偷懒。他提着水桶小心翼翼地下了车,脚刚刚落地,环顾四周,无意中发现邻车工友的车厢里有整框的苹果!那突然进入视线的苹果令他震惊!他知道,那一定是从前面的苹果车里偷来的!那装苹果的车厢早就不知道在哪个编组站编走了,他们居然还有整框的苹果。几个工友发现他下车,刚要把苹果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了……程天翼假装没看见,提水去了。在程天翼的心里,他们已经是小偷!是偷国家的财产,是坏人!他感到和这些人在一起是自己的耻辱。他默默地提着水往回走,那几个工友手里拿着苹果,神情忐忑又略带蛮横地堵住他,要给他苹果吃;一个工友说:
“别人都吃过了,就剩你啦!吃了苹果我们就是一伙的!不然,回去你会告发我们!”
程天翼没接苹果也没说话,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绕开他们回车厢去了……那几个工友在后面大声喊:
“有能耐你去告我们呐!不怕你!”
他不想和任何人说话,身体像一滩烂泥似的趴在草堆上,两眼直勾勾的望着车外,没有力气想什么了,大脑空空的……
农村大哥说:
“坚持一下!下一站就是广州啦,再下一站就是深圳!”
终于要熬到头啦!终于看到了希望!情绪马上就兴奋起来,身体也突然变得有了力量,外面的景色好像更加美丽了……
列车缓缓驶进广州站,车刚刚停稳,站台上就来了两个人。听农村大哥说其中一个人是我们县的,是专门负责接待我们的。那负责人有40岁左右,小个子又黑又瘦,稍稍有点驼背;他看人的眼睛是斜侧着,略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穿着旧旧的中山装,中山装穿在他身上也不像个领导,行为举止更像个不怀好意的人。程天翼的第一感觉就不喜欢这个人,如果不是无奈,他是不会和这人接触的。那负责人来到车边,扬着脸喊道:
“谁不想去深圳!现在就可以下车啦!”
程天翼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敢吱声,其他人都想去深圳,说是到那里可以去中英街,去中英街能搞到洋货。这时,程天翼才明白,工友们为了能买点儿洋货身上都带了好多钱……负责人看没人下车就指着程天翼说:
“小孩!你下来!”
农村大哥对程天翼说:
“跟他去吧,你也不买啥东西,还能早点休息,我们过两天就回来。”
他本不想离开农村大哥,可听他这么说,就依依不舍地拿着包裹下了车,负责人带来的那个人顶替了程天翼的名额,去深圳搞洋货去了。
程天翼下车时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拿着包裹,带着一身的牛粪味,走进了大都市广州。
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街道令程天翼不敢顾忌,背着包裹紧紧地跟着黑瘦负责人,很怕跟丢了。黑瘦负责人知道他们很艰苦,也知道他长时间没吃过米饭……
他说:
“先不要吃饭,我带你去吃豆花,让你的胃慢慢适应。”
路边小摊的豆花真的太好吃了!一毛五一碗,热热的软软的还有咸味……他感受着自己的胃,在豆花的滋润下,已经陶醉得欲仙欲死……吃豆花的碗很小,只有拳头那么大。他只吃了两碗,负责人就不让他吃了,还给他讲:
“长时间处在饥饿中,不能突然吃太多,应该先吃点流食,上一批押运的就有一个被送进了医院,他下车后吃了太多的米饭,差点没把命丢了!吓死我啦!”
负责人付了钱,程天翼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豆花摊儿。负责人带他来到一个招待所,招待所有食堂,价格也很便宜,他安排程天翼住下,又让程天翼去洗澡,洗澡间里有面镜子,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裸身,瘦的像个难民;排骨一根根的清晰可见,两只手在腰上用力一扣,居然可以合拢……晚上,负责人要带程天翼去吃饭店,他要请两个广州人吃饭。程天翼不想去,可他非要拉上程天翼,没办法,他只好跟着。负责人和他的朋友们喝酒吃菜,程天翼只是吃了一碗饭,不花钱的饭他不好意思多吃。
广州真大!车真多!楼真高!女人真好看……那女人的喇叭裤实在是太美了!除了裤脚儿是肥的,其他地方都瘦到了极致,可以看见所有的结构;那微微鼓起的小腹和那随着脚步扭动的肉臀,小腹下那神秘的沟壑凹凸有致……程天翼的心脏突然变成了拖拉机的发动机,突突突的跳起来没完;眼睛像是偷拍的快门儿,咔嚓咔嚓地闪动着,记忆成了永不磨损的胶片……他心惊肉跳的不敢抬头,假装环顾左右,心意却随着那上下扭动的肉臀和那婀娜的腰肢飘走了……他像个完全失去了自我的醉汉,不知道自己是在走还是在飘……忽忽悠悠的……迷路了……
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到处是车来车往的马路,他有点儿慌;怎么办?!怎么办?!转念一想,既然迷路了,那就迷着走吧,反正也是闲逛。心踏实了许多。看见有个卖香蕉的小贩,狠狠心,花了五毛钱买了三个香蕉,香蕉好小,只有巴掌长,之前只在书上的图片中看过,没见过真实的,更没品尝过;虽然是第一次吃,可他知道香蕉需要扒皮。扒开了香蕉皮,也顾不上仔细端详就迫不及待地塞进了嘴里,一口咬掉了大半节,还没等嚼,那半截香蕉好像比他还急,直接就滑到了嗓子眼儿;香蕉在经过嗓子眼儿时又变的不急了,慢吞吞的,就像他来时的火车,犹犹豫豫走走停停;他被堵的呼吸困难脸色通红,不自主地伸长了脖子望着天空,紧接着就翻起了白眼儿,他感觉自己不行了,用尽最后的力气跳起来,双脚同时落地,原地跳了两次……总算把那段香蕉吞了下去,眼泪都憋出来了,差点没把他噎死。嗓子眼儿被胀得疼痛难忍,头晕目眩,含着眼泪弯下腰,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脖子,又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漫无目的的游荡着,走着走着,眼前一栋楼看着好熟悉,看看门上的牌子,正是自己住的招待所……
到了发工资的日子,黑瘦负责人把程天翼叫到他的房间,关好门,他拿着计算器给程天翼算账。程天翼的工资共计是205元,扣除吃豆花和请两个广州人吃饭的费用,他拿到了155元。程天翼不高兴的小声说:
“请他们吃饭的钱怎么能算在我身上?我只吃了一碗米饭。”
一听这话,黑瘦负责人的脸更黑了,他带着威胁的口气质问:
“你吃没吃吧!吃了就算!”
他看程天翼不吱声了,又用缓和的口吻说:
“这钱不是你全掏,是我们一人一半。”
他把钱放在程天翼的手里,又接着说:
“我在这里为了接待你们很辛苦,你总得表示一下吧?!”
说着,笑嘻嘻地从程天翼手里又抽出来两张10元的。
“这就算给我买烟啦!”
紧接着他又叮嘱程天翼:
“这钱的事儿不要告诉其他人!”
程天翼被他那不要脸的行为震惊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如此卑劣的小人,他很想和这小人理论,可又感觉因为钱的事儿与人争吵,不值得,显得自己太狭隘,更不像个真正的男人,毕竟他也关照过自己。虽然程天翼心里不高兴,可也不想多说什么,这也认证了他最初的感觉,这个家伙不是好人。
回到房间,农村大哥问:
“他给了你多少钱?”
程天翼把情况跟他说了。农村大哥骂到:
“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连孩子的钱都不放过……”
其他的工友也跟着骂了起来,程天翼感到工友们都被负责人搜刮了,只是没有像程天翼这么多。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开始鼓动程天翼找负责人算账,他们也想跟着一起把钱要回来,结果被农村大哥阻止了。农村大哥说:
“这事儿你们要是不愿意出头,也别让一个孩子出头。”
大家又对着农村大哥喊:
“那你带着我们去!”
农村大哥说:
“你们只是跑这一趟,我还要继续跑,不想得罪他。”
一个工友气愤地对着程天翼大喊到:
“回家把这事儿告诉你爸!”
其他人都问那工友:
“他爸是干啥的?”
那个工友接着喊道:
“他爸是局长!”
大家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就七嘴八舌的跟着喊:
“对对对!告诉你爸!告诉你爸!让你爸把这个家伙整走!”
农村大哥愣愣地看着程天翼,不再说什么……
到了分手的日子,农村大哥还要在广州多住几天,程天翼依依不舍的踏上了回家的列车,他突然想起来,还没问过农村大哥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又懊恼自己,怎么连声谢谢都没说……
从广州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到了北京,看到了天安门,花了5块钱拍了一张黑白照片。又从北京坐车到长春,再从长春坐火车到小站盐水,再坐汽车回到了小镇。
破旧的公交车晃晃悠悠地驶进了小镇,程天翼一下车就对小镇有了新的认识,太土了!到处都是尘土!矮矮的土房,扬尘的土路,连女人的脸上都挂着土……他暗暗感叹:“这就是我的家吗!我要在这尘土里生活一辈子吗!”
他把赚来的钱都给了妈妈。对于一个小镇上的孩子来说,走过大城市也就算是见过了世面,见过世面的孩子就应该有所不同,连走路都要提着一口气,一付一览众山小的架势……从那以后,他也开始臭美了,长头发,喇叭裤,蛤蟆镜,大皮鞋,背着一个画有骷髅头的画夹子……这身打扮走在小镇的街上,吓得那些满脸是土的女孩子们躲躲闪闪……他又成了小镇里的另类,成了坏人的模型,总有人在他身后指指点点摇头咧嘴,没有人敢接近他……
一天,在路上突然有人和他打招呼,仔细看才认出来,是那个黑瘦负责人。他还是那件中山装,不过已经破烂得像个乞丐,那张黑脸被灰尘覆盖着,像一坨挂了霜的猪屎,感觉他已经不再需要洗脸了……程天翼用轻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不认识似的与他擦肩而过。可没走多远,那个家伙又从后面追了上来,挡住了程天翼的去路。他的脸扭曲着点头哈腰的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
他说:
“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爸是局长,钱我一定会想办法还给你。”
程天翼冷冷的看着他,心里暗暗的骂道:
“真他妈的恶心!”
程天翼一句话也没说,继续往前走,绕开他的时候身体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生怕碰到他身上那脏乎乎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