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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俩准备的,毒杀北陵郡王的差使也是春佗交给你俩去做的,那白玉盏又怎会到了融崖手里?”
秋陀说:“殿下,白玉盏原本是奴婢端着的,但当时北陵郡王没有立即饮下,打算稍后再饮,融崖公子是北陵郡王的导引,于是就顺势把白玉盏接了过去。后来逄循小世子也是从融崖公子手中拿到的白玉盏。”
常基点了点头,又问道:“不对啊。那毒既然是你们下的,事发当时你们已经知晓差使没有办好,出了变故,难道当时你们没有想到春佗要毒害你们么,为何等到第二日甘兹郡王进宫向陛下奏报之后才逃走呢,难道你们还心存侥幸?”
秋陀和冬佗互相看了一下,秋陀有些疑惑地说:“殿下,奴婢与冬佗并非逃走的呀。北陵郡王殿下和甘兹郡王殿下离开太庙后不久,奴婢们即被人叫出了太庙,然后就被人掳走了。此后就不知道宫里发生什么了?”
“嗯?!你被掳走是何时?”常基更加疑惑了。
“当日午时。”
逄图修这时候也站了起来,说道:“逄循饮完白玉盏的茶之后,我发现这俩奴婢神色莫名的慌张,那冬佗竟然两腿颤抖地几乎站立不住。我当时觉得蹊跷,但并未打算怎样。离开太庙上轿之后,我将此事顺口告知了我的左都侯珲方。珲方觉得,这俩奴婢恐是有非常之事,我回忆了一下在太庙的情形,这秋陀当时紧着催促我饮那白玉盏的茶,确实大大超出常理,只是在西暖阁时并未在意。于是,我就命珲方带人将这俩奴婢诱出太庙并掳了来。时间么,当是在午时末。”
“确是午时末。”北陵郡王的左都侯珲方应道。
“啊?”常基和逄世桓同时惊讶道。
左都侯珲方接着说:“这俩奴婢是十足的软货,我刚把他们擒来,他们就招供了,说是原本打算毒杀我们殿下,没想到被逄循小世子抢先喝下去了。”
逄图修接着话茬说:“我当时,其实并不相信这俩奴婢说的鬼话,原本打算把他俩一杀了之。但珲方劝我,为保万全,还是暂时关押起来再看看。第二日,竟果然传来逄循孙儿夭折的消息。我这才相信了这俩奴婢所说之事。只是事情实在诡谲,局势晦暗不明,因此我当时决定暂不告知世桓,让珲方派人密切关注动向,然后待机而动。没想到,事情越来越复杂,竟然牵扯进了融崖。最奇之处是,融崖毒杀逄循的证据竟然莫名其妙地如此充足,一条一条全都合得住。还好王兄在御前出面质询,指出了漏洞和疑问,才没有当场定谳。我原本想再等一等,看是不是会有转机。可是,今日傍晚,宫里忽然传来秋陀冬佗身亡毁容的消息。我觉得,事情不能再隐瞒了,不能不把实情告知二位。否则,你们两位莫名结怨,自此成为世仇,而且也会平白无故地冤杀融崖。”
常基忽然想起了春佗和雒渊概说过的秋佗冬佗失踪时间的话,于是问道:“明明是案发当日中午他俩就失踪了,可为什么雒渊概和春佗却合伙作证说他俩是第二天上午才消失的呢,而且陛下也……”
逄图修打断了他,说道:“王兄莫急,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世桓应当也要问这个问题。稍后我与你们再议此事。王兄啊,你应当还有问题要问这俩奴婢吧?你先问完,然后咱们再议别的。”
常基想了想,对着秋佗和冬佗说:“春佗有没有告诉你们,为何要毒杀北陵郡王?”
秋陀说:“春佗未曾说过。”
常基眉头紧锁着,没有再问什么问题。
逄图修转脸问甘兹郡王:“世桓,你可还有问题?”
“我,我,我,容我再想一想,我一时还想不出什么要问的。”
“那好了。珲方,你先带他们俩下去吧,好生看管。”
“喏!”珲方带着他们转身而去了。
逄图修看了看象廷郡王和甘兹郡王,问道:“王兄,世桓啊,我先让这俩奴婢下去,咱们先说说体己话。”逄图修踱了几步,又整理了一通茶具,然后才慢慢悠悠的说:“你们方才问,为何春佗和雒渊概要作证,说这俩奴婢是第二天逃亡的,是么?”
俩人都点了点头。常基加了一句:“我记得,当时春佗说,这俩奴婢和他一起,在第二日晨起时还一起侍奉了陛下。而且,陛下当时并未予否认啊……”
经象廷郡王提醒,逄世桓也惊觉了这一点,轻轻点了点头。
逄图修冷笑一声,说:“哼!这就是整个事件最奇之关节……”
甘兹郡王惊讶道:“王兄是说……,可怎么会……?”
逄图修摇了摇头,神情落寞地说:“我与那春佗,能有什么怨仇?他怎会平白无故地布下如此奇局,处心积虑地秘密毒杀我?”
逄图修缓缓站起来,慢慢踱着步说:“你们好好想一想,雒渊概和春佗为何要编造说这俩奴婢是第二日世桓你去向陛下奏报后才逃走的?”然后转向象廷郡王道:“王兄,你在御前说这俩奴婢找不到就不能定谳,此后,南宫卫士当天就在圣都外找到了这俩奴婢的‘替身’,而且春佗还出来确认说,那两个在圣都外林子里被野狼咬死并毁容的内侍,就是秋佗和冬佗?春佗为何要扯这些慌呢?雒渊概为何也要扯这个慌呢?陛下又为什么纵容他们呢?”
常基和逄世桓如有所思,也若有所得,但却都没有说话。
逄图修又给他们添了些茶,苦笑一声说道:“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他们真正想毒杀的人是我。为了秘密地毒杀我,他们铺排的可真是周密啊。前前后后这一整套的铺排,可不是寻常人能够想得到的,更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得到的。用那紫星罗兰奇毒,可谓是高明至极啊。世桓啊,如果不是那个少府丞管遄恰好深通医理又恰好近日正在使用紫星罗兰,谁能够看得出循儿是中了紫星罗兰之毒?如果不是循儿年幼懵懂,谁又会向我索要那白玉盏?假如不是循儿意外出现并饮用了白玉盏的茶,而是我自己饮用了白玉盏的茶,那白玉盏就会留在太庙里,切莫说我年事已高,子夜暴毙也并非奇事,就算是有人恰巧发现我死于紫星罗兰之毒,又哪里能够查得出来我是在太庙里中的毒?听闻,那紫星罗兰之毒毒性奇异,不是满天繁星的月末月初子夜时分也不会毒发,而大丧三十日正好是月初,我们这些郡王和宗室肯定会去太庙祭奠、饮茶。紫星罗兰恰好又是少府丞管遄为陛下配秘药所必须的药材,而这药材又恰好在月末之时才秘密送到了育林苑。这一步一步、一环一环,设计的完美无缺,衔接的浑然天成,即便有些环节出了纰漏,也绝不会被人发现真相。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逄循出现了,错饮了白玉盏。更没有想到融崖莫名其妙掺和其中。更巧的是,融崖的所作所为,还一步一步都与案情完美契合。最最巧的是,融崖恰与世桓有嫌隙。于是融崖就被他们利用,当了他们的替罪羊。而循儿,也阴差阳错地替我遭了这无妄之灾。”
逄世桓站起来,使劲跺了一脚,大声说道:“哎!我那可怜的孙儿啊……而且,我还差些冤杀了融崖,哎……”
逄图修示意甘兹郡王坐下,接着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追悔都没有什么用了。今日,我把你们请过来,向你们讲清楚这些关节,一个是为的你们不要平白生了嫌隙,错杀了融崖。”
逄世桓不等逄图修说完,起身向常基双手抱拳道:“王兄啊,是世桓莽撞了,差些冤杀了融崖。我在这里赔罪了。明日一早我就去向陛下陈明缘由,赶紧放了融崖。至于融铸那边,我自会去致歉的。”
常基微笑了一下,却没有接话,而是转过脸来,对着逄图修说:“神仙啊,你应该还有其他的话吧?”
逄图修又坐了下来,饮了一盏茶,缓缓说道:“世桓啊,你想要去向陛下陈明缘由?你好糊涂啊,世桓!你不要忘了,陛下是和雒渊概、春佗一同为秋佗冬佗做了伪的……”
常基和甘兹郡王逄世桓又一次沉默了。
逄图修说:“你们既不敢说,那么,还是我来替你们说吧。实际上,毒杀我,本就是陛下同意了的。”
逄世桓的脸憋得通红了,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又不敢说。常基不是逄氏宗亲,更是不敢轻易评论。
逄图修接着说:“至于陛下为什么要毒杀我,今日咱们暂且不谈。我说什么,你们心里都是有疑虑的。你们再等几日看看。据我猜测,大丧结束之前,陛下必会制定钳制诸郡王的政策。到时候,咱们再来商议此事也不迟。”
常基和逄世桓点了点头。
逄图修又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明日陛下召见,如何给融崖定罪。融崖固然无罪,是被冤枉和利用的。但是,如果你们拿出实据证明融崖无罪,那就是证明了陛下作伪,而且揭穿了陛下和雒渊概、春佗一同毒杀我的阴谋。这样一来,不光融崖的命救不了,就是你们自己,恐怕也难逃被杀的命运。”
常基首先点了点头说:“确是如此。”
逄世桓思索了一会,也说道:“确如王兄所言。那该如何是好?”
逄图修说:“我的意思是,只能装糊涂,将错就错!宗旨呢,是两条,一条是保住融崖的命。第二条呢,不要引起陛下的猜忌。我有个主意,你们先看看行不行。按律,杀害宗室,应处凌迟,就算是议贵,也无法免死,恩典再大,也就是赐自尽。但也有例外,如果被害人自家不再追究或者有意宽免,那就可以另当别论。但是,这个例外,世桓你却不能用。为什么呢?因为循儿是世桓你的心头肉。这一点,宗室里头无人不知。这几日,你为循儿报仇而必置融崖于死地的决心,也是人尽皆知。你若是忽然完全转换态度,别说是陛下和雒渊概他们,就是宗室里的其他人和廷尉杜贡他们,也难免起疑。所以,融崖要受点委屈,罪还是要担一点的。只是不能是死罪,也不能是下狱坐监,最好是流放。这样的话,我们在路上就可以做些手脚,融崖也就无事了。你们说,可是这个道理?”
常基想,事情也只能这么办,于是说道:“确是这个理。”
逄世桓已经知道融崖无罪,自然也就不会再死咬融崖,于是说道:“确是。”
逄图修接着说:“既然王兄和世桓认可我的愚见,那么,明日,王兄,你就咬住世桓之大不敬是全部事件的起因,坚称融崖只是行为过激,并非蓄意谋杀,罪不至死。世桓啊,你呢,就主动认个罪,毕竟是大丧期间当众猥亵嘛,又当众辱骂了融崖家族,真要细究起来,你的罪也轻不了,所以你可以顺势同意王兄所请,同意不处死融崖,改为流放。你们看,如此可好。”
常基和逄世桓略一思忖,都说:“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逄图修站起来说:“那就好了。明日的事,你们自己去御前处置。今夜,我还要差人去见一下融崖。”
“哦?见崖儿作甚?”常基问道。
“王兄啊,依律,定谳之前,还要嫌犯认罪、画押啊。融崖对这些事情的前后关节毫不知情,忽然被问认罪,岂能服膺画押?到时候,一旦融崖叫起屈来,那可就又麻烦了。”
常基点头道:“还是神仙思虑周全。正该如此才妥当。”
逄图修说:“去若卢诏狱里见融崖,你们俩去都不合适,也没有什么门路。还是我来处置吧。不过,王兄啊,我需要你一个信物,能够让融崖一见就相信我,否则融崖岂会相信我一个外人?”
常基想了一下,北陵郡王所言确是句句在理,如果空口白牙地去让融崖莫名其妙地认罪画押,融崖是绝不会同意的。于是他摘下腰间的团龙玉佩,说:“这是我随身携带、须臾不离的团龙玉佩,崖儿小时候在我身边时十分喜爱,日日把玩,叫这块玉佩‘大白’,他离开圣都前往迦南时,我还特意送了他一个一模一样的团龙玉佩,他自己起名叫‘小白’。你把这个‘大白’拿去,他自然就会明白了。另外,敢问神仙,谁将去若卢诏狱里见崖儿?”
“我的左都侯,珲方。”
“能否借纸笔一用?”
“这边请。”
圆厅里的纸笔都是现成的,常基走过去,执笔写下:“崖儿,尔深陷一桩奇案,所关甚重,所关亦甚多,暂无法述尽。只管听从珲方所言,认罪画押即可,切勿多言。予自有措置。阅后即毁。”
逄图修看了一看,说道:“这就万分妥当了。王兄,世桓,我们各自行动吧。时候不早了,我就不多留你们了。最后,我还有一句话,要与王兄和世桓说。圣都里风云乍起了,咱们都要谨慎行事啊。大丧结束之前,陛下必然会举行朝会,商议新政举措,到时候我们就知道咱们这位陛下到底要做些什么了。珍重啊,珍重!”
“珍重,珍重!”常基和逄世桓匆匆离去。
等左都侯珲方送走两位郡王回到大厅,逄图修说:“珲方,你拿着象廷郡王这块团龙玉佩‘大白’、这张笺,再带上我的王印,去若卢诏狱见一下融崖,跟他说几件事情。第一,你先把这几日的情形详细跟他说一遍,让他心中有数。第二,跟他说一下,此案涉及朝局,十分复杂,请他先把罪名认下来,我与他外祖父象廷郡王商议好了,保他性命无虞,结案之后,我们自会安顿好他,到时候我们再细细跟他解释;第三个,最关键,你告诉他,当日他在太庙导引我时,提醒我有人在白玉盏下毒杀害我,这一节,千万不可告诉任何人,否则,……否则,他的双亲和外祖父都难逃一死。”
“喏。”珲方拿过象廷郡王的团龙玉佩、短笺和北陵郡王的王印去了。
逄图修走出大屋,走到栈道边上,望着雾气缭绕的大湖,呆呆地看了很久很久……
左都侯珲方在若卢诏狱里有自己的秘密渠道和眼线,通过这些渠道和眼线的安排,珲方顺利进入若卢诏狱,在一个牢房里见到了融崖。
左都侯珲方首先说明来意。融崖起先疑心四起,但珲方旋即出示了象廷郡王的团龙玉佩、亲书短笺和北陵郡王的王印。融崖感到十分震惊。那团龙玉佩他是识得的,象廷郡王曾经说过,这玉佩是象廷郡王的母亲送给他的护身符,象廷郡王一直随身携带,从不示于外人,融崖小时候常伴象廷郡王身边时,日日把玩、爱不释手,叫作“大白”,因此极为熟悉。这倒也还算了,最郑重的是那北陵郡王的王印,王印可是北陵郡王王权的象征和行使一切权力的印信,持有此印可以在北陵郡国内为所欲为,包括调兵遣将,甚至是杀人,北陵郡王能够派人拿来王印,足见其诚意。当然,还有象廷郡王自己亲书的短笺。这些都让融崖不得不充分信任这个左都侯珲方。
珲方按照北陵郡王的旨意,一一与融崖做了解释。融崖此时方才明白自己是为何被打入若卢诏狱。他一面感慨圣都朝局之复杂、人心之险恶,一面为云姬和自己的私情没有暴露而庆幸,如此一来,云姬就绝无危险了。
融崖痛快地答应了珲方的建议,同意按照北陵郡王和象廷郡王商定的方针,认罪、画押。
象廷郡王回王府后,终于算是舒了一口气。他知道了融崖是无辜的,这使他颇为欣慰;融崖能够保住一条命,他也倍感幸运。但同时,他对圣都的朝局、崇景皇帝的政治倾向、列位诸侯王盘根错节的关系,感到十分厌烦、也十分担忧。他与左都侯霍旌细细商定了第二日朝议时的说辞,郁郁地睡去了。
甘兹郡王则大感伤怀。自己最爱的孙儿不明不白地代人受害惨死,而且此仇还不能得报。那两个直接下毒的杀人凶手不能处死,这倒也还罢了,那下毒的背后纵容或指使之人,竟然是自己冒着全家人性命一手扶持上去的崇景皇帝逄图攸。而且,北陵郡王话里透露出的讯息更为可怖,这个一直以来以宽仁德厚示人的永诚亲王、崇景皇帝逄图攸,在毒杀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时,布局之周密、手段之高超、用意之狠毒,令人不寒而栗。如果说,崇景皇帝毒杀隆武大帝是形势所迫、且有被列位郡王胁迫的嫌疑,那这一次设计毒杀北陵郡王则是崇景皇帝自己小圈子密谋之事。崇景皇帝此举所为何来,让甘兹郡王百思不得其解。正如北陵郡王所说,“圣都里风云乍起了”,自己作为荣宠最盛的开国功勋郡王,何以自处,又会有何风险?甘兹郡王的心寒透了。他守在逄循那个小巧的灵柩前,苦苦思索了一整夜。
注:
1、虎贲中郎将:官职名。光禄勋中的高层官员。是光禄卿的下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