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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里面种着一些绿油油的叫不上名字的疏菜。菜地里的杨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能隐隐约约地听见里面主人说话的声音,好在无人经过这里。杨烨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随着时间流逝而明显加快,大腿一直在不受使唤地抖动。
突然,一个柚子从天而降,在杨烨旁边的地上砸出了很大的声响。他赶紧吹了一个暗号,站起来,捡起柚子,撒腿就跑。树上的人闻声,理智不留恋,急忙下树。杨正和杨浪在后面各自提着一个麻袋子,逃命一样,朝着杨烨逃跑的方向狂奔,那是他们事先规划好的撤退路线。
他们前脚刚一跑,后面骂声就来势汹汹地追了上来。
“你们这些小杂种,有种来偷,有种别跑啊!”
“他妈的,别让老子晓得你们是哪个,不然老子非打断你的手脚不可。”
“老子自己都舍不得吃!倒是便宜了你们这帮兔崽子!”
“老子明天就把柚子树砍了,让你们吃个球!”
……
一溜烟的功夫,三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出去了七八十米,然后经验丰富地钻进了稻草堆里,屏息静气,耐心地等待着风平浪静。
“呼,好险啊!”杨浪张大嘴巴,吐着粗气。
“是啊!”
“唉,吃个柚子真不容易!”杨正不禁感叹。
“就数他家的柚子最好吃!”
“哈哈,你们看,老校长还在那里骂人叻。”杨烨这时候倒是不怕了,直了直自己的小身板。
杨先进打着手电筒,还在树下忿忿不平地转悠。他抖出了一连串在心底揣了许久的污言秽语,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洒脱自然。愤怒使他脱掉了教师职业的外衣,赤裸出最原始粗犷的本体。
院子里的小孩都很怕杨先进,他是一个已经退休了的村小学校长。这样的身份,使得他备受村里大人们的十分尊敬。长得尖嘴猴腮的他,虽然一大把年纪了,但身体还很硬朗,好赌钱打打字牌。杨先进写得一手人们口中经常大肆夸赞的好毛笔字,所以村子里红白喜丧事,必定“三顾茅庐”,请他去写对联。
终于风平浪静,在皎皎月光下,三人爬出来坐在稻草堆上快乐地享受着“战果”——每人都吃了三四个,终于把肚里的馋虫喂饱了。杨烨一直觉得月亮是他们的好朋友,并且认为月亮还会悄悄地跟着他走。
院子里哪家栽着柚子树,哪家栽着李子树、桃子树、枇杷树,他们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就连附近山上少有的野果树,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在什么位置,什么季节可以吃,他们都记得清清楚楚,记得不知道比他们上学时老师要求要背的古诗课文熟溜多少倍。
“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家吧?”杨正提议。
“嗯。”
“明早记得来叫我上学呀!”杨烨站起身来,惬意地用手抚着吃得圆圆的肚子,还打了一个久违的幸福的嗝。
“嗯。”
等杨烨走到自家大门口的时候,他碰上提着煤油灯正准备出去找他的老人。
“奶奶。”杨烨环抱住了老人的腰身。
“烨烨啊,和你说了多少遍了,要早点回家,你怎么老不听话呢?”老人轻抚着孙子的头。话里没有责备,只有数不尽的爱。
“奶奶,我知道了。”
从杨烨记事起,他就是摸着老人干瘪的……和听着老人的故事入睡的。哥哥杨斌还没死的时候,他们三个人挤一张床睡。老人和杨烨睡这一头,杨斌睡另一头。要是冬天,杨烨败北之前,不知道要被杨斌踢上多少脚,就像是《动物世界》里的动物一样,为了争夺领地,非得拼个你死我活。因为天冷,他俩都想紧挨着老人身体睡。杨斌从来没有忍让过,杨烨从来没有争赢过。
杨烨听过老人说的摇风车会肚子痛、玩火会拉尿在床上、扔粮食在地上会被雷劈等可怕的咒语,还听过老人讲的好多关于神仙鬼怪的故事,然而最让他着迷的还是,老人讲一些关于他家的往事。
以前,杨烨的曾祖父是一个小地主,本来小有资产,可惜建国初就被严肃处理了。家里全部的田地都被分了出去,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抢得精光,由此家道中落。不过后来有了一点转机,可惜好景不长。杨烨大爷爷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期间还立过军功,做到了团长职务,等到战争结束后,就下放到了地方,做了一个什么局的局长。可是在杨福贵读高二的时候,大爷爷就去世了,由于后人文化水平不高就没有得到他相应的庇护和提携。当家庭失去了经济支住,杨福贵也就毫无疑问地辍学了。
杨福贵和陈晓是初中同学。那个时候,杨福贵很优秀、陈晓很漂亮,郎才女貌,是花香村持续了很久的美谈之一。但正如孟老先生所言,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杨福贵既然收获了爱情,便只能荒废了学业。结婚之后,他俩就一起去了广东的某个地方开始了打工生涯。
“奶奶,你说妈妈还会回来吗?”
“……”
“奶奶,你说爸爸脾气还会变好吗?”
“他以前不是那样的。”
老人开始给杨烨讲故事,听着听着,他就睡着了,然后开始呓语。他无数次唤着“妈妈”的声音、说着“要吃糖”的声音,就像是一双血淋淋的大手狠狠揪住老人的心脏不放。老人抹着浊泪,呼吸困难,在自己心里呐喊:“老天爷啊,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院落里有两家小卖部,对于杨烨来说都极具诱惑力。就像潦倒诗人钟爱喝酒,白衣书生频登青楼。
杨烨在矮矮的货柜前面度过了许多时光。别人家的小孩走进走出地买东西吃,而穿得破破烂烂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要饭的小叫花子,安静地呆在一旁,要么蹲着要么站着,眼巴巴地望着人家津津有味地吃。即使他吞咽口水到嘴干,眼珠子瞪得大如牛眼,也不曾有人施舍给他一点点,而是直接无视他的存在。杨烨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会有吃到零食的可能性,所以他时常想着自己生病,白天晚上都想着自己生病。
很多时候,杨烨为了能换得零食吃,对杨稳唯命是从,因为他家就经营着其中一家小卖部。也许多年以后,一包麻辣味轻如鸿毛,但对于现在的杨烨来说,却重于泰山。
杨烨常常和一些同龄孩子一起跟在杨稳后面当跟班,鞍前马后,不知疲倦,就是为了博得“主子”欢颜,然后获得“主子”打赏给他们的一些零食。杨烨亲眼看见,有一个小屁孩为了一块钱,愿意让杨稳把弄硬的……插进他的喉咙里,来回抽动。杨烨站在一旁,吞咽着口水,仿佛看到那个跪在杨稳胯前的人就是他自己,念头一过,他就止不住的呕心呕吐。这样类似的事情却不止出现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