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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会把整扇窗户都铺满了薄纱却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再回头看那手指指着的书册,他朝着自己使劲点了两次头。
“可以的。你,看这些?”
“我爸提过这本书,他那里却没有了。说是丢在老家。”
林霏打开书柜的玻璃门,踮起脚尖,把书轻轻地够下来,抱在怀里,转身看着他,像个得了新年礼物的孩子。
“坐,随便坐。我这里,你还是第一次来吧。”
“不是。”
“不是?”他瞪大了眼睛。
“很早之前来过。”
他疑惑的眼神此刻毫不掩饰。
“显哥带我来过,我们大家——五个人在厅里。”林霏在根雕茶几边坐下,把书册放在身旁的“木桩”上。
“哦,我还以为你说的是这里。”他让心情缓缓平静。
“这里?”
“哦,这间书房里都是我和言悦的一些老家具。从之前那个家里搬来的。这个茶几是她的嫁妆。书架和书桌是我们结婚之后一起去买的。那时候的生活和现在不好比。好在,我们都喜欢这些。”他收住话匣子,看了一眼对面的人。
林霏盯着窗户,似乎是雨丝滑落的时候有太大的声音,让她不得不朝那里看。
“您是想和我说忆芝吗?”
“啊?哦,对的。虽说是我的孩子,但几乎没有在一起过。所以我……”
“您也不大了解。”她看着窗户和他说话。
他把沏好的茶倒了一杯沿着桌面推到她面前。
“是的。但她看上去好像和你很聊得来。”
“这是云雾吗?”
“啊?对,对的。你怎么……哦,你父亲应该教过你。”
“您和他很像。”
“什么?”
“我爸。我是说,和子女的相处方式——舍近求远。”
“哦,呵呵。我们这代人……年轻的时候大多坎坷了些,这一点,你是知道的。”他停了停,等待她回应。
林霏没有说话,收回了视线,放下茶杯,抬眼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其实心里对孩子多少都有亏欠的。”看她点了头,他仿佛得到免死金牌一般,安心地往下说,“所以,很多话都埋在心里了。不是不想,说了你会笑话吧,是不敢和孩子说。”
“您很在意忆芝。”
“唔?”
“看得出来。您只是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很喜欢,很宝贝,又有点——恨铁不成钢。”
他放下手里的茶壶,两手在膝边交握,定睛看眼前的年轻人。
“林霏,你怎么……”
“我爸也是这样的。您晚餐的时候提过他。你们熟吗?”
“没见过面。只是相互知道对方而已。”
“哦。那就连点头之交都没有了?爱好倒是很像。”她朝身旁的书册歪了一下脑袋。
他倏忽一笑:“唔。你父亲也是有家学背景的。他是在忆芝的外祖父手边长大的,是言老最得意的门生了。实际上,我和他,不好比的。”
“您过谦了。他是不会为了我去找别人谈心的。”她拿起茶壶,沏茶的动作很娴熟,“忆芝很开朗,但,也很孤独。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我们这代人,读书的年纪大半有点乱。她读得很早?”
“是呀!”
“学校里大概也没人能和她交流。可她绝大多数时间都在那里。回来读书挺好的。至少,这里都是和她一样的人。”
“不尽然。她回来之前,我就去茗大打听过了。读到她这个程度,年纪都不一定的。她还是小了很多。”
“我是说,都是中国人。那里……四叔,您懂的,学术和文化不是一回事。她孤独,大约也是因为这个。”
“哦。”他把声音拖得冗长。
“络石藤也许会沿着院墙爬到别人家的院子里,开在另一个院子里的花朵每一天都在盼望主人把她带回自己的天地。回到种她的地方,她才会发现自己原来是一株药草。”
“我明白了。”他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杯,“林霏,你和忆芝也才……”
“可能是感同身受吧。”她拿起书册,抱在怀里,站起来,“您还有其他事吗?抱歉,我公司里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哦,是我唐突了。你忙吧。有什么需要你随时和……”
“我会跟显哥说的。您工作也很忙吧。还是该多抽点时间和忆芝相处。”她朝他点了点头,转身自顾自地离开了,就像她自顾自地进来的时候一样——从容。
秦远知没有站起来,目送林霏离开后,索性让自己坐在那里,环顾四周。视线在一件件旧家具上流连,思绪亦在往事里反复。那些年,他和言悦用两个人仅有的一点所谓财富,换了这房里的陈设。在外人看来,是有些奢侈的。但于他们,却是弥足珍贵的幸福。
孩子出生时,他没能赶回来。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有两三个月大。言悦抱着孩子在书柜前站着,回首看他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书架门上,应当还有不少秦月当年留下的小指印。孩子总爱在那书架门上拍打,大约是恨极了那玻璃门挡住了那些书本。孩子拍打着,言悦“咯咯”的笑着,这样的画面,他能在书桌边看一整天。那之后……
“叔父。”秦弥显站在半开的门边喊他。
“唔?弥显。这么晚了,你没休息?”他收拾了记忆,抬手整理面前的茶具。
“我刚才在楼下的书房里。”秦弥显走进来,在他身旁站定,“您找林霏说话?”
“唔。那孩子,虽说来家里很多年了。但我还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不大了解……”
“不放心把忆芝交给她。”秦弥显弯腰帮他擦拭桌面。
“你和她很熟悉?”他站起来。
“嗯。”秦弥显走到门边,让开门口等他,“叔父,您可以放心的。林霏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
“您是怕她和大伯母家那些留洋的亲戚一样。”
他走到门边,停下来,回头看向秦弥显,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啊!都明白了,还说出来做什么。”
秦弥显跟在他身后走出书房,合上门,跟着他下到二楼,送他到卧室门口。
“叔父,她不一样的。”
“唔。我知道。没聊多久,大概能明白。这个孩子确实和那些不大一样。大约是因为林明东的关系。他的孩子——很不一样。”
他这话是在和自己说,听的人,大约是不能感受的。朝右摆了摆手,他推门回房。
“叔父。”
他转身回头:“弥显?你还有事?”
“是您,还有话。”
“唔。”他朝门口的人招了招手。后者进到房里,轻轻合上房门。“你从小养在我的身边,我没什么要瞒你的意思。只是……”
“我明白。”
他抬头看了看那张像极了秦振生年轻时候的脸,倏忽一笑。“我对林明东这个人不了解,只是偶尔听言悦提起。今天和林蓁又打听了一下。我原以为以言悦的个性会把月儿藏在林明东那里的。”
“不应该在言老那里吗?”
“哦,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叔父。”秦弥显走到房门边,左手搭在门把手上,转身回头,“婶娘当年离开不会是为了那点钱财,没必要藏秦月。您多想了。”
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点了点头,看秦弥显走出去,合上房门。门外的脚步声向着西边远去,接着是开门、关门的声音。他叹了一口气,走到卧室窗边,仰头看向雨夜中的天空——漆黑一片。
是的,在言忆芝回来之前,他用了十年的时间悄悄观察,几乎就要肯定,林霏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儿。然而……
“啊!”他朝着窗户轻轻叹了一声,释放心底的压抑。耸了耸肩膀,准备休息。转身的刹那,他注意到了西南面的一盏亮光。林蓁那边,二楼的书房的灯还亮着?是啊,言忆芝的归来,撕开的又岂止是他一个人的记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