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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日。
一个大夫和一个学徒染上了鼠疫。
这是无法避免的,条件简陋,没有防护服和隔离病房,再小心谨慎,都有可能在不经意与病菌接触,从而染病。
程丹若立即让他们回去,单独居住隔离,以防传染。
她以为,他们的遭遇会让别的大夫望而却步,可没多久,就有新的大夫来了,还是年纪最大的乔大夫。
程丹若劝他:“您年纪大了,回去吧。”
“李老先生还在,我才五十,不老。”乔大夫吹胡子瞪眼,“再说,谢知府答应过我们,假如有个万一,不仅给一百两抚恤,子孙还能入府学。”
她哑然。
钱就算了,入了府学就是生员,指不定能进国子监,而进入国子监就是监生,可以直接做官。
这对一个普通家庭而言,无异于改变其阶级,也难怪他们愿意放手一搏。
“老头子不怕死,能给子孙后代谋个前程,值了。”乔大夫感慨,“程夫人,你可别拦着老夫。”
程丹若叹道:“医者仁心,我怎么敢拦呢。”
乔大夫朝她笑了笑,望着不远处,语言不通又服饰迥异的胡人,慢慢道:“但愿经此一事,大同再无烽烟,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程丹若:“一定会有这一天的。”
接下来的半个月,风平浪静。
哈尔巴拉再也没出现,倒是云金桑布曾拖着刚痊愈的病体,隔着栅栏与牧民说过话,表示她不会放弃自己的子民。
每天,大夏的司正和翻译,都会在两个病区反复宣诵朝廷的恩德。
最开始没人听,后来,他们想了个法子,每天做一顿面汤,作为朝廷的恩赐额外发放,当然,在发放之前,得先上思想教育课。
虽然面汤里的面片很少,味道也淡,但这毕竟是粮食。牧民不得不打起精神,以求多一顿额外的食物。
有药,有吃的,现代人也许很难想象,这两点就足以让许多人坚持下去。
他们没有被放弃,不是在等死。
求生的意志一旦燃起,就能爆发出强大的威力。
轻症区,陆续有人治愈离去,死亡率降低至三成,其他人也在慢慢转好。
重症区这边,死者过半,剩下的转入轻症,差不多是六成到七成的死亡率。
危症区,十几个病人,只活了一个。
李御医认为,这已经十分惊人。
大头瘟这样的病,以前都是十个里活下一两个。
“能有这样的结果,都是大家的功劳。”程丹若面上赞同他的话,以鼓舞士气,心底却在苦笑。
看,这就是古代的瘟疫,百分之八、九十的死亡率。
但其他人都很高兴,尤其是牧民们看向他们的眼神,已经不再充满防备,而是微微的不自在。
这日,程丹若与往常一样,在下午时分开始第二次巡诊,依照每个人的情况,判断晚上的用药量。
在为一位老妇人诊脉时,她忽然用蒙语说了一长串话,
充当翻译的蒙古侍女解说:“她说,天神祝福你,祝你吉祥如意。”
程丹若点点头,以不太纯熟的蒙语说了声“祝你长寿平安”。
老妇人高兴极了,拉着女儿的手,浑浊的眼底浮出泪光。
她女儿会说两句汉话,生硬地低下头:“贵人仁慈。”
程丹若一时叹息。
三天前,也是下午巡诊的时候,她女儿拉住她,说“妈妈”,然后掀开母亲身上的毯子。
当时,老妇人身下有粪水,手足冰凉,脉象时有时无,极其危险,程丹若立即加药。可她牙关紧咬,药洒出大半,只能让人扶起来,撬开牙关硬灌。
足足折腾小半个时辰,老妇人才吞咽下去,逃过了鬼门关。
今时今日,能得到这样的一声感激,所有辛劳,也就值得了。
不过,并非所有病人都像这对母女一样友好。
重症区有一个瞎眼的老人,看诊时一声不吭,无论问什么都不回答,阴沉地坐在角落里。
程必赢说,他的两个儿子都死在了汉人的手上,全家只剩下他和小孙子。
因为对汉人的仇恨,他第一次不肯过来,宁可和其他人被关在营帐里。
不出两天,孙子也被感染了,三天就病死了。
讽刺的是,第二天,宫布就强行将他们迁到这边。
但他唯一的亲人,已经不会回来。
所以,刚到这里的时候,给他药,他也不喝,歪在角落里等死。直到隔壁棚屋的小丫头,在母亲的授意下,把药碗端给他,他才不得不喝了两口。
此后几天,都是这个小姑娘送的药。
老人不想喝,她就眼巴巴地看着,叽里咕噜说着话。昨天,小姑娘的母亲不幸去世了,她呆呆地看着母亲的尸体被拖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路追上去。
程必赢把她抱起来,她就拳打脚踢,哭闹不止。
蒙古侍女哄她,她也不听,程丹若给她吃麦芽糖,她一口吐掉。
最后,老人从棚屋的角落里爬起来,抱走了这个女孩。
现在他们一老一小,在同一个病房相依为命。
程丹若例行为他们复诊。
老人的底子很好,原本是重症,现在已经转轻,倒是小女孩一直反复发烧,因为岁数小,又语言不通,无法表达感受,药加加减减,总不见效。
程丹若斟酌着药方,回忆她最近的表现。
小姑娘的病不重,微渴微汗,所以加了少量竹叶石膏汤,是不是不该用石膏?用知母会好些?
她思索着,怕女孩紧张,先递给她一块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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