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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处理完事务,仍是来了慈宁宫一趟。
太皇太后瞥了他一眼“呦,这是不放心你宝贝儿子呢,怕我为难他?你宝贝儿子已经走了。”
“玛嬷说哪里话,朕就是来给玛嬷请个安,绝没有别的意思。”
太皇太后呵呵两声,压根不信。她坐在一边,看着苏麻喇姑领着几个宫女清点东西。
康熙有些奇怪“玛嬷这是在做什么?”
“今儿想找一块缎子,让苏茉儿去库房寻,找了许久没瞧见,倒是发现里头好些料子放太久,发了霉。我瞅着库房东西太多,也该清理清理。这不,反正左右无事,就让她们规整一下。”
太皇太后伸手拿过一个匣子,打开一看,发现里头是根马鞭,与寻常的马鞭不同,鞭子里镶嵌了金线,手柄还坠着宝石。
苏麻喇姑笑道“奴婢记得这是主子十岁那年得了一匹上等骏马,甚是欢喜,忠亲王命人为主子做的,说是配主子的马最好。”
忠亲王说的是太皇太后的生父,宰桑布和。
太皇太后忆起往昔,笑着摇头“华而不实。”
苏麻喇姑打趣“主子这会儿说华而不实,当年可喜欢着呢!”
太皇太后瞪了她一眼,将匣子合上“我如今是用不着了,送给保成吧。我记得当年阿玛除给了我这根马鞭,生辰的时候还寻了块暖玉,可还在吗?”
苏麻喇姑点头“奴婢记得是在的,册子上也有登记。”
“一块找出来给保成吧。”
“是!主子前头去吧,这里乱,有奴婢盯着呢,您放心。”
康熙忙扶着太皇太后去了前厅,边走边说“玛嬷不是生保成的气吗?这会儿倒是见到个好东西都想着保成,可见您还是疼他的。”
太皇太后失笑“气是真的气。可到底是嫡亲的子孙,便是生气又能气多久?孩子嘛,总会犯错,打过骂过罚过,改了就好。我们做长辈的难道还能往心里去,就此厌了他,不喜他了?哪有这样的。”
康熙点头“玛嬷说的是。”
太皇太后斜了他一眼“若说胤礽行事任性有错,难道我们便没错吗?这些年是谁惯得他!没道理将他养成了这般性子,如今他闯出祸来,却把罪过全推他自己头上的。”
康熙只能低头道“是!都是孙儿惯得他。子不教,父之过,孙儿也有错。”
太皇太后摇头“不独你,我也惯着。都有错。”
行至内室,二人落座,屏退众人,太皇太后问道“这会儿能同玛嬷说说,因何晕倒了吗?”
康熙一顿。
太皇太后言“你说是因国事太累,又说是为准噶尔所气。但在你醒来之前,我问过你身边伺候的奴才,你这些日子政事并不繁忙。准噶尔确实狼子野心。可他也不是现在才显露出狼子野心,你怎会突然被气晕?”
康熙神色尴尬“是孙儿让玛嬷担心了。”
“你若真不想我担心,总该告诉我,究竟为什么吧?”
康熙张着嘴,不知如何开口。
“你是皇帝,不想说,我也没办法。只是,玄烨,你还年轻,以你如今的岁数,当不该至此才是。我已这把年纪,送走了你玛法,又送走了你阿玛,我实在……实在……”
实在承受不住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亲自送走你了。
这话太皇太后未曾出口,康熙却已明了。他心头越发愧疚,犹豫着到底将缘由如实告知。
听完后,太皇太后懵逼,无语。
她有过无数猜想,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因为康熙自己作的。
就这?就这?
太皇太后哭笑不得“你满脑子都想些什么!”
康熙苦笑“是孙儿想岔了。”
太皇太后松了口气,虽与保成有关,却非是保成之过。如今又见康熙一切都好,心头两块石头总算全部落了地。
康熙又陪着太皇太后说了会儿话,苏麻喇姑拿着册子前来说,库房已清理了大半。太皇太后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私库账目,与康熙闲聊着这些东西都是哪儿得来的。末了,将册子递给他“瞧瞧有什么想要的?”
康熙失笑“玛嬷的东西自个儿收着就好,朕什么都不缺。”
“我又能收多久?早晚都要给你们的。”
“玛嬷老当益壮,可别说这种话。”
太皇太后也不勉强,将册子放下“罢了,我且再多留几年。什么时辰了?皇上今日这般有空?不去毓庆宫看看保成?”
康熙讪讪道“孙儿说了是来给玛嬷请安,不是为了保成。”
太皇太后压根没理这话,反而瞧了他半晌,“皇上有心事?”
虽是疑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
康熙颇为尴尬“什么都瞒不过玛嬷。”
“听说你罢免了明珠跟余国柱?”
太皇太后历经三朝,总有些手段,康熙对她知晓此事半点不意外。毕竟他行事不曾遮掩,不说太皇太后,只怕现今消息满宫都传遍了。
“你是在担心保成与胤禔?”
这话一针见血。康熙默然。
“保成说,朝中有人弹劾他。他当日确实行事不当,可若要直接指摘其无君无父,罪名太过了些。皇上转头就罢免了明珠余国柱,不必想,我也能猜到,该是他们的手笔。”
康熙点头“明面上看,那两位同余国柱无甚干系,但孙儿查到,这两人曾走过余国柱的路子,其中一人的官位还是余国柱受贿后替其谋的缺。”
只说余国柱,太皇太后挑眉“明珠呢?”
康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这一年来,明珠与余国柱来往甚密。”
太皇太后了然,来往甚密,已经犯了忌讳。就算明珠在此事上未曾插手,他的态度也决定一切。
她看向窗外。这边透过院中树枝远眺的方向,正是钟粹宫。
太皇太后敛眉“明珠余国柱你已处置了,剩下的你可有想好怎么办?”
剩下的什么,康熙心知肚明。惠妃这些天曾多次传消息出宫给明珠,若说此事没她的份,康熙是不信的。
但他顾忌的是惠妃吗?显然不是。
见他不语,太皇太后开门见山“惠妃好办,大阿哥呢?”
康熙身形一顿,微微蹙眉“未曾查到此事有胤禔的参与。”
太皇太后抬眸,“所以皇上觉得与他无关?”
康熙哑然。表面上,胤禔确实没出手。但这些天,胤禔去钟粹宫去得格外勤快,每次呆得时间也比较长。种种迹象都表明,胤禔最起码也是知情者。知情而不报,知青而纵容,已经说明了他的立场。更别提他或许不仅仅是知情者,还是谋划人。
想到此,康熙心头梗堵,神色肃穆。
太皇太后叹道“皇上可想听听我的看法?”
康熙正愁着呢,本就想找个人说道说道,又碍于诸多顾忌,不知如何开口。听闻此话,顺势答应下来“玛嬷请说。”
“朝堂弹劾太子的罪状虽有夸大,却不算无中生有。此事只是两个小官上奏,其余诸人皆未出面。因而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皇上生气非是因他们弹劾,而是因弹劾背后的深意。”
康熙点头。
“你处置了奏本之人,甚至连同明珠余国柱也一起罢免,已摆明了态度,朝堂再不会提及此事。太子之局已解。你若想对他人轻拿轻放,也无不可。
“你为难,是觉得若不处置,保成委屈。若处置,手心手背都是肉。还有一点,你担心这处置的命令传下去,保成便会知道此事与胤禔有关。可对?”
康熙苦笑“还是玛嬷了解朕。”
太皇太后觉得有些可笑“关心则乱,当局者迷。皇上,你扪心自问,保成何等聪明,就算你不提胤禔,单凭你处置了明珠余国柱,他会猜不到胤禔身上吗?你若是担心保成会因此记恨胤禔,那便是小看了保成。”
康熙顿住,忽然摇头失笑。
是啊,保成自有其胸襟气度,倒不至于因此记恨。他心里装的事情大着呢,可不在乎这些。
“皇上怕保成记恨胤禔,怎么不想想胤禔会否记恨保成?弹劾保成的折子怎么来的,胤禔在这中间做了多少,瞒了多少,存的什么态度,又是抱的什么心思?”
康熙浑身一震,面色大变。
“皇上说你是因想到历史上诸多帝王太子的结局而晕倒。你既然明了史书上的功过对错,症结何在,怎么到自己身上反倒迷茫了呢?”太皇太后言“你前头还说到李承乾,我且问你李承乾因何谋逆?”
李承乾谋逆是因太宗宠爱嫡次子李泰,担心自己被废,才铤而走险。
康熙急道“玛嬷,朕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你疼爱保成有目共睹,后宫诸子,无人能出其右。但你对胤禔亦是慈父心肠。保成心胸宽广,又不恋权势,我敢断言他定不会如李承乾一般。
“可胤禔呢?你敢说他不会似李泰一样?你敢保证你对他的疼爱与纵容不会滋生出他的野心?别忘了,李承乾尚且为嫡长,而保成只占了嫡,长这个字在胤禔头上。”
太皇太后又道“你也承认你今日生气非是因弹劾,而是因弹劾背后的深意。你认为这深意只是惠妃与明珠的吗?胤禔当真不曾参与?他当真没有这等心思吗?”
康熙无法言语。太皇太后一番话,将他明明早已察觉,却不想接受,从而下意识去遮掩与粉饰的真相撕扯出来,逼着他不得不正视。
见他如此,太皇太后非但不退,反而趁势追击,又下一记猛药“我再问你,李承乾被废后,太宗为何弃濮王而立高宗?”
因为李承乾与李泰势成水火,谁上位,另一个都活不了。唯有立李治,三人皆可存。
“如今孩子们都不算太大,胤禔便是有些心思,这心思也才刚起苗头,你若狠得下心惩治一番,他就算不甘不愿,颓丧个一二年,你再加以引导,许还能纠正过来。
“可若是你轻拿轻放,他不痛不痒,甚至可能因此会错你的意思,野心日益滋长,待得……你可有想过到那时,该如何收场?”
太皇太后继续“以保成的性情,不论贬为庶人,还是圈禁,总归容得下胤禔一条性命。可若胤禔……试问,他可会放过保成吗?”
康熙心弦绷紧。
他可会放过保成吗?
放过保成吗?
保成吗?
这句话宛如山谷回音在耳边飘荡。“会”就一个字,但康熙说不出口。若真到了那等地步,若胤礽……
康熙赶紧打住自己的脑补,他不敢想。
可垂在身侧颤抖的双手已经出卖了他。
胤礽……若胤礽有个万一……
这是他最最不能接受的局面。
亏得他之前居然还在为胤禔着想!试问这些年胤礽对兄弟们不好吗?宫外铺子得了什么新鲜玩意,都少不了众兄弟一份,平日也时常为胤禔说话,夸赞胤禔骑射好,将来可为大将军。胤禔呢?
他怎么敢生出这样的混账心思!
想到此,康熙万分愧疚,无地自容。胤礽什么都不问,全权交给他这个汗阿玛处理。可他都做了什么?
胤礽对他如此信任,说“汗阿玛总不会让我吃亏”。
可若他轻轻放过胤禔,便是罢黜了明珠余国柱又如何?罪魁祸首不痛不痒,胤礽当真不吃亏吗?他到底将胤礽置于何地!
康熙恍惚着走出慈宁宫,苏麻喇姑颇为担心“主子,皇上这般,不要紧吗?”
“不打紧。有梁九功跟着呢。”太皇太后一叹,“我总要戳破他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若不直击要害,他总以为胤禔与保成的那些交锋,全是孩子意气,把现今发生的这些都怪在惠妃与明珠的头上。
“再说,我虽偏疼保成,对胤禔感情淡漠,但终究都是自家子孙。若是能借此机会将胤禔的心思掰过来,对他对保成都好。”
御书房。
康熙沉默不语。他脑海中不断闪过梦中的情景。有件事,是他不曾告诉太皇太后的。在昏迷期间,他不但梦见自己与胤礽变成了汉武刘据,太宗李承乾,玄宗李瑛等人的脸,还梦到过两个模糊的场景。
第一个场景是一对父子,身着明黄服饰,父站子跪。父亲在斥责儿子,儿子哭着辩解。但他看不清父子的模样,就连父子俩的话也是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唯有四个字极为清晰。那位父子痛骂儿子生而克母。
生而克母……
康熙捂住心口,感觉心脏又是一阵抽痛。是他和胤礽吗?不会的,怎么可能!他怎么会说胤礽生而克母!绝不可能!
第二个场景不见父亲,唯有儿子。儿子似乎是被关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想要出去,可看守的侍卫不许。他想要硬闯,却被挡了回来。
康熙依旧看不清所有人的脸,也听不清儿子说了些什么,可他知道儿子在哭,在求,但没有侍卫理会。这些侍卫甚至敢同他动手,将他强行押回去,更甚至,他们敢用佩刀指着他。
康熙将心口捂得更紧了。即便他不认为自己会这么做,更不认为这些场景跟他与胤礽有什么关系。但他自醒来便心生一股不安的情绪。今日与太皇太后一番言语,这股不安越发严重。
太皇太后今日之言明显偏向保成,偏的坦坦荡荡,未加掩饰。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些话,句句在理,点明关键,让他不得不慎重审视胤禔与胤礽的问题。
半晌后,康熙放下心口的手,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如炬,他张嘴吩咐梁九功“传大阿哥!”
毓庆宫。
小柱子匆匆进内禀报“太子殿下,乾清宫那边传来消息,皇上召见大阿哥,斥责他心怀不轨,不孝不悌。听闻里头大阿哥痛哭流涕认错求饶,皇上都未心软,现命大阿哥在乾清宫门前跪着。”
跪在乾清宫门前?人来人往,谁都瞧得见。啧,这不只是惩罚,还是打脸了啊!
太皇太后虽让他罚跪,可好歹是在殿内呢。
尤其是“心怀不轨,不孝不悌”八个字,可谓诛心。再一联想此前刚罢免的明珠余国柱之事,此举几乎等同直接言明是胤禔心存不满,让人弹劾太子,意在储君,不敬太子。
更重要的是,乾清宫内发生的一切,外头听到胤禔哭求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听到康熙骂了什么?摆明了是康熙故意让人传出来的。
此举就是为了告诉所有人,太子地位稳固,不论谁都动摇不了。有异心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没好果子吃。此事一出,那些关于“太子气晕皇上”的猜测也就不攻自破了。
再看胤禔,亲儿子尚且如此,外人有几个胆子敢顶风作案?
康熙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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