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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没有感激,只有火辣辣的嫉妒和仇恨。赛雷尔感觉到他的视线,在心底叹了口气。

    米利亚坦转向这个最信赖的臣子,神色缓和下来,从愤怒变作苦恼:“还能怎么回复!拒绝的话,等于是对东城的污辱。唉,我也不是讨厌罗兰,以他那种俊才,做我女婿反而是委屈了,只是——”他看向下首的长子,露出坚定的神情。

    “好,我就同意联姻!但是伯都,你也不要太得意。我会同罗兰老弟讲清楚,不让他牵扯进你们兄弟的内斗,也不会让你利用他——你趁早死了那份心!”

    伯都深深低下头,表面看来是被父亲的智慧和魄力压倒了,然而,米利亚坦和赛雷尔没有看见,一丝诡异的笑容正缓缓在他脸上扩散开来。

    哼,蠢货!自以为棋高一筹,却不知罗兰城主早和我约定好,助我夺得下届埃特拉城主的宝座!到时,我要你和这个假仁假义的臭小子一块完蛋!

    ******

    北城埃特拉-下界-希望角

    热闹的港口里,停泊着大大小小数百艘船只。这里是埃特拉最大的港口,也是艾斯嘉大陆最大的港口,北面朝海,通往夏尔玛大陆和“走私天堂”白星岛,每年都有大批违法商人乘船前往白星岛做生意,极少人知道,那里也是一种叫作“强盗”的人脱手打劫物品,换取现金或日用品的秘密基地。

    维烈走进一家叫作“鲸鱼头骨”的船员酒家,一股混和着汗臭的酒香扑面而来,几乎在同时,多数人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在这家店里的,全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不是船员,就是苦力,而这个文质彬彬的青年一看就知道是魔法师或学者之流,居然跑到这种低三下四的地方,怎不叫人纳罕注目?几个眼尖的人还发现青年双目紧闭,是个瞎子,更是稀奇,但他们没多久就转过头,继续闲聊喝酒——不干涉他人的私事是埃特拉的传统,也是小人物的活命之道。然而,若他们知道这是鼎鼎大名的[血魔]的话,恐怕就不会这么冷静了。

    红发青年小心地避过几只凌空飞过的酒瓶和一名穿着暴露的女服务生,走到最里面,轻唤背对自己的高大青年:“老板。”

    “咦,维烈,你不是说要去看海,这么快就回来了?”

    贝姆特-瓦托鲁帝转过头,手里端着一杯麦酒,朝部下颌首,“坐下,别站着。”维烈依言坐在他对面,递出一张大红色的纸张:“老板,这是给你的,罗兰城主的请束。”

    “罗兰-福斯的请束!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贝姆特诧异地瞪大眼,接过红纸,打开浏览,“……原来是请喝喜酒,新娘朵琳-欧斯达…谁啊?没听过。”

    “姓欧斯达的话,应该是安迪米拉尔的后人。”维烈回忆。贝姆特皱眉:“安迪米拉尔又是啥东东?等等!欧斯达,不就是米利亚坦那老色鬼的姓氏嘛!唔……东、北两城联姻了吗?”说到最后,他开始沉思。

    维烈向柜台点了杯苹果酒,微微一笑。

    “看来这个大陆的局势又要不平静了。”

    “此话何解?”贝姆特回过神,兴致勃勃地问道。维烈以文静的动作端起酒杯,贴近双唇:“老板心里有数,不需我这外人在此卖弄小聪明。”贝姆特哼了一声,神情甚是不悦:“老是这副居高临下的态度,看了就想扁!”

    维烈轻笑起来:“你误会了,我从不认为自己是超脱人类的生命,又怎会以‘居高临下’的态度看待人类的作为,我只是单纯喜欢以第三者的眼光关注历史的变迁罢了。”

    “开口人类,闭口人类,还说自己不是自命不凡?”

    “不是的!我……”维烈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贝姆特摆摆手:“逗你玩的,别紧张。”暗叹这家伙真是老实。维烈松了口气,见状,贝姆特有些不解:“就算你真的是超越人类的生物,也没啥好害臊的,这是好事啊!弱肉强食是大自然的法则,强者理所当然可以蹂躏弱者,视他们为低人一等的渣滓——人类不就是这样?”

    “不……认为自己是特别的,是超越他人的存在,这个想法就是悲剧的根源,战争的肇始,我不想再犯相同的错误。”维烈清俊苍白的脸庞浮起黯然,右手轻抚悬挂在大腿侧边的一面精致手镜,仿佛回应他的动作,镜面闪过一道白光,随即又回复原样。

    贝姆特双手环胸,认真体会部下的话语。

    “嗯,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有点片面,因为我也是战争的肇始人之一,但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超越人类的存在——太恶心了!”

    维烈笑了笑,神情十分和煦:“老板你属于另一种——中了时代剧毒的人。”

    “哈哈哈,说的好!的确是这样!罗兰-福斯和德修普也是,我们三个是无可救药的毒瘾患者!”贝姆特放声大笑,笑声豪迈爽朗。维烈定定注视他,额上的精灵之眼闪过柔和的光芒。

    “你会去参加罗兰城主的喜宴吗?”维烈问。

    “开玩笑!我可不想和梅莲可在大庭广众大打出手,太难看了!而且那女人的苦日子也快到了,怪可怜的,这次就放过她。”贝姆特英气逼人的脸上浮起夏阳般辛辣的笑容,灰眸没有一点他所说的怜悯,有的尽是嘲讽。

    维烈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老板,我必须离开你一段时间。”贝姆特没有意外,从接到请束起,他就知道维烈已经被罗兰的眼线牢牢盯住,连带也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他不走,只会令贝姆特为难。

    “你一个人不会有问题吧?”贝姆特关心地问。维烈点头:“我不会有事的,老板,你自己保重——对了,这给你。”他从背包的小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对方。

    “哦,纯度很高的红玉啊,起码值100枚金币,市价的话还要……”

    “不是给你拿来卖的。”维烈打断上司的估价,“是给你防身用的,而且它也不是红玉,是血玉。”贝姆特一呆,无法置信自己的专业眼光居然出了错:“血玉是什么?”

    维烈沉默片刻,道:“总之,你把它带在身上就是了,有事找我,就把它拿在手里,叫我的名字。”语毕,他从上衣的口袋取出两枚银币(注:北城由于气侯严寒,果蔬产量稀少,果子酒都是进口,所以价钱很贵),正要放在桌上,被贝姆特推回去:“我请。”维烈笑了笑,也不推辞,起身离开酒店。

    贝姆特目送走远的部下,再看看手中鲜红剔透的美丽玉石,自言自语:“血玉血玉,难道是血凝成的玉……怎么可能!”自嘲一笑,他将玉塞进腰包里。

    ******

    东北两城联姻的消息传开后,不仅在各地掀起轩然大波,连伊维尔伦的朝野也声浪迭起。众所周知,罗兰是上一届城主马修-福斯的赘婿,而非子嗣,如果他再娶一位他城的女性,福斯家族的血脉就会断绝,因此守旧派的大臣竭力反对,希望主君改变主意,迎娶拥有旧王室血统的女子,哪怕只有一滴也好。

    罗兰平心静气地坐在高位听着底下的臣子分成两派吵得日月无光,不时喝口茶,打个盹,末了抛下一句:“我已经决定,你们都别说了。”众人面面相觑,争了一上午,一口水也没喝,他们早就口干舌燥,就算想说也说不出来。罗兰满意颌首,道了声“退朝”,起身离去,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唤住他:“大人,请留步。”罗兰瞥眼,见是中间派的代表国务尚书克莱德尔,于是停下脚步,客气地问道:“卿有何事?”

    国务尚书清清喉咙,道:“大人,臣以为,大伙的考量都有道理。臣也赞成这场婚事,与北城联姻,有百益而无一害,只是…为了平衡大伙的意见,臣这里有个折衷的法子——等您与朵琳公主完婚,再迎娶一位有旧王室血统的小姐为妾,如何?”

    此言一出,大厅里立刻响起小小的交头接耳声,泰半是赞成国务尚书的意见,认为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罗兰淡淡一笑:“倘若将来妻妾都生下子嗣,继承人的位子该给谁?”国务尚书哑口无语,群臣也呆若木鸡,一片鸦雀无声。

    罗兰挥挥手,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王者霸气肆扬全场,众人一僵,均觉身子好像矮了一截,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只听得清冽冷峻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字字震耳:

    “在我当上伊维尔伦城主的一刻,福斯家族的血脉就彻底断绝了!”

    久久,无人应声,即使听见主君离去的脚步声,也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来。

    ******

    罗兰刚走出接见大厅,就与两个人打了个照面,他绽开惊喜的笑容,挥手道:

    “法利恩!兰小姐!”

    风尘仆仆的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近,身后跟着特地去空浮舟站迎接的艾德娜和东城三将。伊维尔伦大神官清丽绝伦的脸庞依旧荡漾着圣洁恬静的笑容:“大人,别来无恙。”暗褐色的眸与冰蓝色的眸视线交汇,闪过心领神会的光芒。

    冰宿仅提起裙摆还了一礼,沉默不语。罗兰看看她,眼中透出几分关切:“辛苦了,你们先下去梳洗,待会儿请兰小姐来我办公室一趟。”

    “我?”冰宿一怔,她原以为被点名的应该是法利恩,罗兰笑道:“我有话跟你说。”

    “知道了,那我换件衣服就来。”

    五分钟后,茶发少女崭新地走进城主办公室。经过梳洗,疲劳从她明丽的脸上一扫而空,焕发出平日的智慧与活力。

    金发青年抬起头,微微一笑:“你来了,坐。”冰宿依言坐下,浅笑嫣然:“首先,恭喜你即将迎娶一位娇妻。”罗兰落落大方地笑道:“谢谢,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的好朋友今天会来看你。”冰宿大愣:“我朋友?”

    “埃特拉的满愿师邱玲啊。”

    “真是她!”冰宿脸色一变,沉思半晌,问道,“她来找过我?”罗兰点头:“就在你走的当天。”冰宿微微张口,随即眯起眼,一字一字道:“你是故意的?”

    “你真是太多疑了,我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怎么知道你前脚走,她们后脚就来?”罗兰笑得既温和又无害,“再说,我干嘛不让你们见面?”

    “理由多得是!”冰宿轻哼,“比如,拉拢那个笨蛋!”她们?这么说梅迪城的满愿师也来了咯?两个笨蛋!这下还不连皮带骨被这只老狐狸吃得一干二净!

    “邱玲小姐善良又纯真,你这么说她未免太过。”

    “你敢发誓你心里从没骂过她?”

    “……来杯咖啡如何?”

    “不用。”冰宿一点面子也不给对方,唇边却露出极淡的笑意:这家伙,虽然擅长作戏,人倒还不虚伪。

    罗兰耸耸肩,提起咖啡壶,将里头的液体倒进白瓷杯,目光却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对座的少女。捧起散发出袅袅醇香的杯子,他笑道:“兰小姐一向聪明理智,怎么今天特别浮躁,是否有什么心事?”冰宿心一凛,肃容道:“浮躁?有吗?我不觉得。”罗兰轻声一笑:“装蒜不是高明的交涉技巧,只会凸显你的不可爱。”冰宿柳眉倒竖:“我知道我不可爱,用不着你提醒!”罗兰微笑:“我不是提醒你,而是在指出你。”嗯,好久没这么逗她玩了,真痛快啊!冰宿强抑怒气,别过头,不理他的挑衅。罗兰见状,先是一怔,接着绽开淡淡的笑容:“抱歉,我无意惹你生气。”

    “除了我,你大概从未惹其他女性生气过吧?”冰宿转过头,狡黠一笑。罗兰咋舌:“好啊!你竟敢骗我!”冰宿哼了声:“明明是你失礼在先。”

    “……来杯咖啡如何?”

    “好吧。”这么说,算是接受了对方的道歉。冰宿感到些许好笑。抿了口热咖,她睁大眼:“哦,真不错哩!”

    “当然,像这种日常小事,我全部能料理得井井有条,连侍女也及不上。”罗兰一点也不谦虚,脸上却没有自得之情,依旧是从容的笑。冰宿却感到他已经透露了一小部份的真实,不禁也撤下心防,露出少见的柔和笑容:“我也很会泡咖啡,不过还没你这么厉害,而且我对别的家事一窍不通——对了,你的未婚妻是怎样的人,说给我听听,一定是位既贤慧又能干的美人,像美洛达公主一样,持家理财样样皆通。”话到中途,她的语气渗入一丝调侃。

    罗兰撇撇嘴:“美洛达在算帐方面一窍不通,根本是个经济白痴。至于持家,她煮饭会糊;烧水会干;煎鱼不去鳞;烤鸡不拔毛——能干在哪里?那个朵琳公主想必也是如此,但这又如何,她们有钱有势有地位,这就行了。”

    冰宿忍俊不禁地听完,道:“你不怕我把刚刚那些话告诉你未来的妻子?”

    “你不会。”罗兰笃定地笑道。

    “哦,这么有自信?”冰宿本来是开玩笑,见他说的肯定,倒激起几分挑衅。罗兰冰蓝的双眸浮起笑意,用轻快的口吻道:“假若你向她告状,我就四处宣扬你喜欢我,所以吃醋,故意破坏我们夫妻间的和睦关系,让你身败名裂,看谁恨!”冰宿张口结舌,许久才喊道:“无耻!”

    “呵呵,礼尚往来,就是如此。”罗兰不以为意,笑得万分欠扁。冰宿狠狠瞪视他,半晌,脸上怒气渐褪,转为略带无奈的表情:“我真同情那个朵琳公主,将来一定被你耍得团团转。”

    “哼,大多数人,我还不屑耍他们。”罗兰淡然的语气却包含了一小片相当真挚的情感。冰宿敏锐地感觉到,心跳微微加快,面上却毫无变化。她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翘起唇角:“这么说,我还应该感谢有此殊荣?”

    “感谢倒不必。”罗兰微感不悦,忍不住问,“我的态度真的让你很不快?”

    “还好。”冰宿选了个折衷的回答,本来她是想劈头一句“废话”的,然而不知怎么的,看到对方少见的认真眼神,她竟然不忍心说出伤害的话。

    罗兰欣然一笑:“既然还好,以后我就保持这个态度。”

    ……可恶的家伙!冰宿咬牙切齿,在心里咀嚼后悔的滋味。罗兰用她的表情做下酒菜,快快活活地品尝剩下的咖啡,尽情体味胜利的快感。

    ******

    创世历1037年净之月22日,伊维尔伦城主罗兰-福斯和埃特拉长公主朵琳-欧斯达正式缔结婚约,召开盛大的喜宴,由国王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主婚,列席者还有卡萨兰、梅迪、埃特拉三位城主,东南北三位满愿师,两名圣巫女,各城的文臣武将、名流商贾等,场面浩大,盛况空前。唯一没到场的西城因为从没有出现在社交场合的前科,所以无人纳罕,当佣兵王贝姆特-瓦托鲁帝派人送来一份贵重的贺礼时,反而引起很多人的错愕。

    “哇塞!朵琳姐姐,你好漂亮哦!”

    更衣间里。埃特拉满愿师邱玲看着打扮完毕的准新娘,由衷惊叹。

    “谢谢。”朵琳-欧斯达害羞地抿嘴笑道,薄薄的红晕令她施了淡妆的秀美面容更添丽色,宛如一朵含苞欲放的清雅月季;遗传自北城城主的茶褐色秀发高高盘起,只垂了几缕在鬓边;百合花冠和雪白纱罩使她充满了圣洁的气质;青灰色的大眼闪耀着幸福的光辉,比挂在她洁白颈项上的猫眼石项链更为璀璨夺目;婀娜多姿的身段与典雅大方的礼服交相辉映,整个人看起来就像白衣下凡的仙子,美丽动人,纯净无瑕,让人移不开眼。

    “恭喜你,朵琳姐姐。”邱玲递上新娘捧花,语气有一丝羡慕,但更多的还是真诚的祝福。朵琳接过捧花,颤声道:“小玲,我觉得这一切好像一场梦。”

    “为什么?”

    “因为…我是这么平凡,他怎么会看上我呢?”

    “你在说什么啊!”邱玲低叫,“你又美丽,又温柔,有什么不如人的地方?难道你还介意政治婚姻的事?”朵琳大幅摇头:“不是的!我一点也不在乎什么政治婚姻!只要他娶的人是我,我就觉得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何况他还对我说了那些话,我……”说到这里,她垂下头,眼中珠泪莹然,吓了邱玲一大跳:“朵琳姐姐,你干嘛哭啊!难道你讨厌罗兰城主?”

    “我怎会讨厌他!我是太高兴、太高兴,高兴得都不知道如何是好,生怕自己是在作梦,一睁眼,梦就醒了。”

    邱玲恍然大悟,拧了她一把:“这下放心了吧?你不是在做梦。”

    “小玲。”朵琳横了她一眼,神态娇媚无限。

    邱玲扑哧一笑,接着想起一事,道:“对了,朵琳姐姐,你怎么喜欢上罗兰城主的?你不是一直待在宫里的吗?那天我听到你一口答应,吓了一大跳哩。”

    朵琳的眼神逐渐朦胧:“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十二岁的我,和父亲大人、哥哥一起参加上届东城城主马修的五十寿宴,当时宴会上那么多衣冠楚楚的绅士,只有他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视线。我记得清清楚楚,他穿着雪白的军服,雪白的披风,孤傲的气质就好像一头超凡脱俗,睥睨一切的白鹰一样,是那么高贵神圣,从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十年来,我天天想着他,我不奢望他会爱上我,只求能偶尔见他一面,因为我知道他眼里只有美洛达公主,不然他也不会十年不娶,可是我万万没想到……”

    “朵琳姐姐。”邱玲听得感动无已,环住她的肩膀,“放心吧,你会幸福的,要对自己有信心,我相信你绝不会输给美洛达公主,至少你对罗兰城主的心意不会输给任何人!”

    “嗯,我会努力的。”朵琳点点头,抹去眼角的泪水,绽开如花的笑靥。

    此刻,衣香鬓影,笑语流淌的宴厅里,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两位首次出现在社交场合的满愿师身上,有好奇的,有惊艳的,但更多的还是评论的视线。

    梅迪满愿师身穿茵绿色的连身长裙,式样简洁,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一头乌发简单地绑成麻花辫垂在腰间,看来十分清新自然,典雅大方,仿佛来自森林的妖精女孩,充满慧黠的气质。伊维尔伦满愿师则截然相反,一袭水蓝色纱质礼服,薄如蝉翼的裙摆配合优雅的步伐,纺织出富有韵律的波纹;茶色的秀发柔顺的披在颈间,只在额头处戴了顶晶莹的水晶饰冠,整个人宛如水中走出的人鱼公主,散发出冷漠孤傲的气息,让想上前攀谈的人心生畏惧,不由自主地退得远远的。

    “哟呼!果然一如传闻是美人呐!这么推算我们的满愿师也一定是个美少女,真可惜!”卡萨兰宫廷术士长吉西安-凯曼吹响口哨,欣赏两个气质迥异却同样美丽的满愿师,对失踪的己城满愿师抱以诚挚的遗憾。与他并肩而立的军务长雷瑟克-尤耶斜睨他:“你脑子里只有女人吗?”吉西安泰然自若地道:“不,还有钱!脑子里只有女人的是你。”雷瑟克吓得一把捂住他嘴,偷看一旁的主君,见他一脸专注的像在找什么人,似乎没有听见,才松了口长气,却没注意友人涨红了脸,呜呜连声。

    诺因正忙着寻找妹妹,他和莉莉安娜不是一道来,可是大厅里的人实在太多了,他又没有透视眼,自然找了半天还没找到,这时,他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假思索地走过去。雷瑟克见状,连忙拉着友人紧跟其后,吉西安趁机大口喘气。

    “伊莉娜!”

    小侍女正忙着帮主人驱赶一批又一批驱之若鹜的围观者,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愣了愣,看向声源。原本围得铁桶也似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露出卡萨兰城主修长匀称的身姿。伊莉娜惊讶得掩住嘴,一时说不出话。轩风看着三个突然冒出来的帅哥,也是大为错愕。

    “好久不见,你好吗?”诺因微笑,语气十分温和。伊莉娜回过神,脸上浮起两朵红云,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嗯,我很好,诺因大……诺因殿下,好久不见。”

    “因为希莉丝的事,我很担心你会受罚,没事就好——嗯,这个就是你的新主人吗?”诺因不怎么感兴趣地瞥了眼轩风。后者大方一笑:“幸会,我叫柳轩风。”嗯,长得的确不错,就是太傲慢了,还是他后面两个比较对我胃口。

    “柳轩风…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诺因回忆。闻言,众人为之错倒,没吃惊的只有吉西安和雷瑟克——他们已经习惯了。

    “殿下,她就是南城的满愿师!”雷瑟克对上司咬耳朵。吉西安优雅地执起轩风的手行了个吻手礼,露出招牌笑容:“美丽的小姐,请别介意,这个人就喜欢开些没水平却自以为很有趣的笑话,让你见笑了。”

    花花公子!轩风凭着花花女朗的直觉嗅出眼前的人的本质,却还是忍不住陶醉在他不亚于罗兰的迷人微笑里,冲口道:“没关系。”

    “那么,告辞了。”吉西安和雷瑟克十分有默契地各搭住主君一边肩膀,硬生生地将他拖走,免得他再说出丢人现眼的话来。轩风主仆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门口响起通报声和一片欢呼——吉时已到,新人进来了。

    伊维尔伦城主一反平时的漆黑扮相,换上婚礼要求的雪白衣裳,使他的气质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左手挽着身穿宛如初雪凝成的礼服的朵琳,就像一对远超过神诋所能塑造的璧人一样,刹那就吸引了全场的注目,赞叹声此起彼伏。

    类似于地球,新人双方都有名“花宾”作陪,女方自然是埃特拉满愿师邱铃,男方是东城大神官法利恩-罗塞。按照规矩,罗兰牵着朵琳来到他未来的岳父,北城城主米利亚坦面前,接受他的祝福。

    “父亲大人……”朵琳嗫嚅,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米利亚坦慈和地拍拍她肩,眼神有点复杂,但最多的还是欣慰之情:“相信你的选择,我的孩子。”

    “谢谢你,父亲大人。”新娘接受了父亲没什么特别却充满亲情的祝福,深深亲吻他的前额。新朗默默一躬,也不说些“今后请多指教,岳父大人”这类惹人嫌的场面话,仅以不经意的神情,加重环住妻子一边肩膀的手劲,动作坚定而温柔。朵琳双颊潮红,心跳如鼓。米利亚坦大为放心,微笑着冲罗兰点点头。

    接着,由国王亚拉里特主持仪式,北之贤者赛雷尔-史汀宣读圣典,确认意愿。当新娘和新朗发完誓,行吻礼的瞬间,沉默被打破,四周爆发出如雷的欢呼,彩纸飞扬,香槟酒喷向空中,礼炮拉响,烟火在漆黑的夜空绽放绚丽的花朵,美酒佳肴不断涌入席间,宴厅里的气氛陡然升温,婚礼进入**。以新人夫妇为首,一对对男女步入舞池,到处是欢声笑语、交杯脆响,但也有个人像是要隔绝这片喜气般躲在角落,哀伤的目光如影随形地锁定舞池里最为光芒四射的男女。

    [……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就要为对方着想,即使这样会令自己痛苦。]

    “祝你幸福,公主。”青龙骑士巴曼喃喃道,垂下眼,一口饮尽杯中苦涩的酒液。

    ******

    俗话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热闹了大半夜,婚礼终于迈入尾声。新娘被两个侍女搀扶回房,新朗则指挥部下将大厅里醉得东倒西歪的众人搬去客房,其中包括国王和新娘的父亲。除此之外,宴厅里只剩下寥寥几个神智清醒还能站立的人。

    “罗兰城主,**一刻值千金,你就别招呼我们了,快去陪新娘吧。”

    元帅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手持羽绒香扇,半遮着俏脸,说不出的妩媚动人,身穿与平时不同的粉紫色洋装,宛如一个优雅的贵族小姐;她身旁站着一袭火红色晚礼服的南城城主梅莲可-迪-休拜卡,就像两朵美得各有千秋的成熟玫瑰。离她俩稍远处,卡萨兰城主一脸铁青地扶着殿柱,一副强撑着才没有呕吐的模样。他的酒量远远不及这两个酒国女豪,要不是吉西安和雷瑟克帮他挡掉绝大部分应酬,他早躺下了,代价是他两个心腹双双阵亡。圣巫女莉莉安娜温柔地拍抚他的背。

    罗兰的脸色也很苍白,但他的唇角依然保持礼貌的弧度。

    “既然如此,我就失礼了,祝各位有个好梦。”

    四人目送他脚步沉稳地离去,心中各有感慨,一时都没有开口。

    “梅莲可,今后你要小心了。”半晌,拉克西丝低声提醒。梅莲可缓缓点头,苦笑道:“我理会得。”诺因思索:罗兰-福斯和北城联姻,目标真的只是南城吗?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四位,请随我来。”

    英气勃勃的嗓音切入诺因的听觉,打断了他的沉思,定睛一看,罗兰的随侍武官艾德娜不知何时来到近处,向他们摆出请的手势。四人对望一眼,跟着她走出宴厅。

    金发青年穿过黑暗的长廊,半途停下脚步,看向露台。那里有个他熟悉的纤长身影,茶色的秀发和蓝色的裙摆在晚风里微微飘荡。

    “这么晚还不睡?”他诧异地走过去。冰宿身体一颤,没有回头,答道:“喝多了点,所以过来吹吹风。马尔亚姆将军告诉我,不酒醒就睡的话,第二天起来会头痛欲裂。”

    “原来如此,那家伙确实是过来人。”罗兰轻笑出声,靠在玉石栏杆上。清凉的夜风拂面,令他精神一振。冰宿皱眉:“一身的酒臭!”

    “彼此彼此。”罗兰不客气地回嘴。冰宿瞪向他,顿时怔住,表情变得异样:“老实说,我不习惯你穿白衣。”罗兰淡淡一笑:“明天我就换回来,再忍忍吧。”

    “忍耐的是你吧,我看你也不习惯。”

    “……”

    “为什么这么喜欢黑色?”

    罗兰沉默,眺望远方的星辰,许久才幽幽道:“不是喜欢,是为了记住。”冰宿一愣,直觉触到了对方心里的伤痕,便不再追问,岔开话题:“你还是快回去吧!新婚之夜让新娘等太久不好,何况让别人看见我们在一起很可能引起误会。”罗兰不在意地笑道:“你可是神使,我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和你发生什么事。”

    “你想带只黑眼圈回去见新娘吗?”

    “如果你想回礼仪教室就尽管做。”

    “……”少女挫败地垂下拳头,被青年一把握住:“喂!快看!流星!”

    “流星怎么了?”冰宿的注意力全数集中在他突然的动作上,而且她也的确不懂区区流星雨有什么好看的。罗兰转过头,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她:“你不知道流星可以许愿吗?”

    “幼稚!若愿望是这么好实现的东西,还需要努力干嘛?”冰宿打心底嗤之以鼻。

    “没错。”罗兰深深笑了,不觉加重手劲,“可是我曾经就是这么幼稚。虽然长大后就明白,梦想不是可以轻易得到的东西,那些叫作流星的发光石头也不会帮我实现愿望。”冰宿十分困惑:“那你为何叫我许愿?”罗兰直接了当地回答:“因为你太不可爱了,需要一点梦想的滋润。”

    冰宿飞起一脚,被罗兰轻松闪过,她喊道:“你要找可爱的女孩,去找你的新娘就好!干嘛来烦我!”

    “冰宿……”罗兰震惊地看着两行液体从她眼中滚落,心一痛,不假思索地捧起她的脸,用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温柔口吻道,“抱歉,我只是想让你放松一下,因为你实在绷得太紧了。”

    “滚开!你没资格管我!”冰宿被自己的眼泪吓呆了,根本不知道说了什么。

    “那我要怎样才有资格管你?”罗兰一阵好笑,手指轻拭她濡湿的脸颊,来到丰润的唇边,冰蓝的眸变得深沉,一股陌生的渴望从他心底窜起。

    冰宿注视他逐渐靠近的俊美脸庞,眼睛越睁越大,刚刚受到惊吓的大脑接受不了如此剧烈的发展,完全停摆,只有下意识的惊叫滑到嘴边……

    就在这时,青年顿了顿,双眸重新恢复清明。少女感到他混合着酒味的温热气息拂在脸上,线条完美的唇停在她的半厘前方,时间,静止了。

    “天晚了,早些睡吧。”

    下一秒,罗兰直起腰,转身走进长廊的阴影里,只留下一句低语回荡在晚风里。冰宿全身僵硬地站着,许久,才缓缓抬手,触摸前额的中心。

    那里,印着他的吻。

    “这算什么意思……!”她咬牙,握紧双拳,踏着重重的脚步离去。夜色清冷,犹带酒香的微风吹过,空余无限惆怅,缭绕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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