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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润玉收拾干净再出来,却听婆子说,估计是由于又累又怕,邝露差些在浴桶里睡了去,现下已躺床上睡着,只是头发还没绞干,若湿着睡容易惹风寒。他便接过帕子,让小厮将炉子搬近床头些,挥退了众人自行替她绞发。
她侧身向着里睡,润玉便坐在床边,一缕一缕发替她绞干,怕弄疼她因而动作很小心轻柔,亦很细致耐心,似在擦拭无价之宝,不多时便将她一头青丝弄干了。
小厮敲门托着姜汤进来,他接过,仔细吹了好一会,又自己试了好些次,等不烫口又不会太凉时,才将她从床上抱起,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给她喂。邝露半睡半醒撑起身,接过碗咕咚几下喝掉,接着睡下,朦胧间顺着他肩头滑下,枕在他腿上亦不自知,只翻了翻身继续沉睡。小厮退将出去,屋里便只剩他俩。
她总喜欢侧身向里睡,此刻鼻尖指着他腰腹,清秀面容触手可及,淡淡的呼吸落在落在他腹部,有些甜痒。润玉见她如小兽般安静乖巧地躺在自己腿上,呼吸均匀,心下软得一塌糊涂。方才冷得苍白的脸色因喝了姜汤,又窝在温暖的房间和被褥里已经恢复丝许红润,只是双唇仍少了些血色。他替她整了整发丝,又忍不住抚了抚她的睡颜。
忽而邝露漂亮的月牙长眉紧蹙在一起,自从来到瑾庄,她就没再梦见过白衣背影,梦里开始变得光怪陆离。
时而是她附在润玉手腕上看他在夜里指点星辉,时而跟润玉一起与人在陌生又熟悉的大殿里商议政事,时而是她在满布妖兵和巨兽的战场上,润玉在她周围杀伐护她,还有时,是她躺在润玉怀里,看着自己的身子变成点点流萤。
现下,她却是梦见师父了。她极少梦见师父,即使是师父刚去的时候,她也不常梦。偶尔梦到,师父总在一看着熟悉的漂亮大院里,倒着葫芦里的酒在喝,让她别惦记着他老人家,说他过得很好,还有六房姨太太陪着他。不是说什么得道之人不娶妻生子,她有时听得还翻翻白眼。
这次,师父却坐在他们旧时住的茅屋里,像幼时教她算卦那样跟她说:“露露,耳听眼见,皆非定为实,心之所指方是正向。”而后,他甩甩两袖清风出门,快得她追不上。她好想念师父啊,喉咙里可怜兮兮地发出声声呜咽。
润玉心湖漾开一层怜惜,轻抚着她背,又缓缓摸她顺滑的头发,她才慢慢安静了下来,颦起的眉头渐渐松开,摸到他的手臂蹭了蹭,抱在怀里,袖子松垮垮被蹭到了肘处,蜷了蜷身子沉睡过去。
她裸臂上的数条疤痕落入他眼里,是她炼血魂和血灵子救他时留下的,禁术伤在元灵里,即使重塑仙身还去不掉,润玉心中百味杂陈,还没来得及因她抱着自己手臂而欢喜,心里的愧疚又泛了上来。
他反握住她细细的玉臂,一手轻轻摩挲她臂上的疤痕。本就是个娇滴滴的小仙女,太巳仙府七星拱着,就应该有人把她放在心尖尖疼爱,和他这种寂寂无名的命又怎能相提并论。跟着他,却平白受了这么多苦。
这些疤痕自然不必说,现在又不得不来凡尘历劫,经历这么多离别,背负如此重仇恨。她死前曾说过若有下辈子,不要与他再相遇,想来,是与他在一处太苦了吧。
这些日子得她如从前般相伴在旁,他日日都好生满足。虽是饮鸩止渴,他时时提心吊胆准备着承受她刺来的剑,却也让他偷得许多浮生相随的时光。
今日润玉洗浴完,去膳房寻邝露,正好听到了她在灶房里与人说的话,她说与他日夜相对苦痛时,他心里也揪紧地痛,却不想,她仍替他存有怀疑,她仍想相信他。他似是咬到颗莲子,莲心虽苦,莲肉却甜。
他没有端木瑾的记忆,来到瑾庄时他已断了气,黑白无常已将他魂魄拘走,未来得及问他任何事,因此既不知端木瑾究竟有无下令屠了将军府,亦不知那日是否是端木瑾令人上过缈山。
端木瑾本人是在将军府被屠当晚,被夜宵丸子噎死的。被小厮发现时已死得透透了,正急急忙忙欲上报,润玉便赶了来,对庄中人施了昏睡咒。施术化尸身,念咒改容貌,服仙丹得凡身扮作他。府里的众人醒来见三皇子竟没死成,只道是他命不该绝,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失了从前的记忆,性格喜好也变得有些不一样而已,总归怪不到他们头上就好。因而至今,一切也还算顺利。
今日润玉见邝露从灶房里出来脚步轻浮,他担心她,遂远远跟在后头,果不其然见她失足掉进塘里。他刚得的凡身,甚至还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水,就跟着跳进水中,或是因自己从小修习水系法术,真身又是白龙,本能驱使,故而水性也不坏。
借着人鱼泪上的蓝辉,才及时发现了她,一时庆幸不已,若他当日没有将人鱼泪套到她腕上,他可能就救不回她了。她大业未成,若是凡身此时死去,不知是否算历劫未成,亦不知道是否会误了她。思及此,他又一阵后怕。
睡梦中的人儿一声嘤咛,眉头又蹙起,抱住润玉的臂,往怀里收了收,脸蹭在上面和着她微热的呼吸,让他心下又软又痒。他掖了被子将她裹紧,柔柔地抚着她的背,看她乖顺睡去。
邝露拂晓露水般清新的气息萦绕在他鼻尖,她怀中的热度透过抱着的臂膀,传入他心里,万年孤寂的清冷慢慢被她融化成了潺潺溪水,淅淅沥沥淌过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