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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王旦听了真宗皇帝这番言语,更想起了王钦若的话与那一坛珍珠,顿时明白了其中的缘故。王旦马上率先说道,“陛下自即位以来,奉祖宗至尊至孝,奉天地至诚至敬。恭己爱人,治理天下,孜孜不倦,以致四方邻国,皆来修好,溪洞诸蛮,请求归顺。如今干戈止息,岁岁五谷丰登,都是陛下辛苦治理的结果。臣等早私下议论说道,‘天道不远,对陛下功绩必有回报!’这黄帛书卷,必是上天所降,以证陛下乃明德之人,臣等向陛下道喜了。”众大臣听他说完,一起山呼万岁,叩头拜舞。前时,众大臣知道王旦对封禅之事尚有微词,不知他怎么突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心中惊诧,后悔、暗恨自己行动晚了。
真宗皇帝正要率众人前往承天门奉迎天书,有人奏道,“不知天书所言何事,若众人同去,恐怕天机泄露,不如众人暂且回避,陛下率一二大臣前往即可!”真宗皇帝淡然说道,“天书中若是有指责朝廷政事之言语,朕当与众爱卿一起恭聆教诲,反思悔改;如若只是责备朕一人过失,众爱卿应当督促朕纠正,这些都应该让大家知晓才是啊!为何反要掩盖起来呢?”众大臣一听,有的暗挑大拇指,“真是一个深明道理的君主啊!”有的人更大呼出来,“皇上圣明,皇上圣明!”只有王钦若与王旦心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不过王钦若善会掩饰,他面色恭谨严肃,行若无事;王旦却是一脸的不自在,心里有愧亦有苦,不能言说。
到了承天门,众大臣和真宗皇帝一同烧香祭拜苍天。随后,命内侍周怀政、皇甫继明爬上屋顶,取下天书,交给了王旦。王旦跪倒在地,接了天书,手捧过顶,敬献给真宗皇帝。真宗皇帝再祭拜苍天,方接过天书,放置在那顶用珍珠宝器装饰的木轿之中,与宰相王旦一起步行为前导,引导天书前行,连平时那柄不离身侧的黄盖伞也不用了,其他的一些礼节也尽皆免去。
众人一直把天书接引到了朝元殿摆下的黄箓道场中,由知枢密院陈尧叟亲自启封。众人则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黄帛卷轴,难以猜测其中是什么东西。如果说众人都相信天书的话,那未免太小看天下众多的人士了。因为其中的绝大多数人是不相信这些的。只是见天子、宰相、知枢密院事都一本正经,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众大臣混迹官场日久,见风使舵的本事原是基本修为,有谁敢去戳这个马蜂窝,自找苦吃,甚或是自寻死路。贤良方正之士亦要审时度势,才好说话。若于此时出言谏阻,让真宗皇帝下不了台,岂不是徒自取祸、自寻死路。所以,朝中大臣哪个不是十分恭谨,明哲保身,默不作声。张笑川早已对真宗皇帝所为失望透顶,心中忍不住“嘿嘿”冷笑,也只能冷眼旁观,看着一幕幕闹剧上演。
陈尧叟小心翼翼地将黄帛从书卷上解下,又除去泥封、丝结,高高举起,献给了真宗皇帝。只见黄帛上有数行文字,写的内容是:赵受命,兴于宋,付于恒。居其器,守于正。世七百,九九定。大意是说:赵匡胤受命于上天,在宋城兴起,做了皇帝,如今正传位于赵恒手中(真宗皇帝即位后新改的名字),赵恒居守皇帝神器,正道行事,并能世代相传,共七百世,九九大位(皇帝之位)不会颠覆。
真宗皇帝跪在了地上,双手郑重其事地接过了书卷,命右谏大夫、翰林学士晁迥宣读。晁迥这个人也极有个性和胆量,他跪在了地上,向真宗皇帝启奏到,“请陛下恕罪,臣识字有限,人世间的书都没有读完,又岂能识得天书?还是请陛下另择高明吧!”在这种时刻,竟然站出来一个不怕死的,众人不禁暗暗佩服晁迥的勇气,张笑川也暗自偷笑,真宗皇帝却早已被气得咬牙切齿。只是在今天这种日子,实在不便发火,只好强自忍住,仍由陈尧叟宣读天书罢了。
众大臣听着陈尧叟念那天书,语气像是《诗经》中的《洪范》篇,又像是老子所作《道德经》,并没有什么新鲜的花样,只不过是一些歌功颂德、满篇吹捧真宗皇帝的华丽词藻而已。陈尧叟宣读完毕,真宗皇帝仍跪着接过书卷,用丝帛包好,放入金匮之中。众大臣由王旦率领在崇政殿祝贺,接着真宗皇帝设宴招待群臣,祭告天地、社稷、宗庙;大赦天下、给群臣加官进爵,各有赏赐;把当年年号改为“大中祥符”;自二月一日起,京城百姓,赐酺五日;又将发现天书的左承门改名承天祥符;朝中特设了天书仪卫扶持使的官号等等,轰轰烈烈地封禅准备活动忙活了好一阵子。
在这期间,百姓得以聚众饮酒,不加罪责;官府、军营、手工业作坊工人停工休假,教坊乐队和京城钧容值班的艺人当街演出节目。大费周章之后,“天降祥瑞”这台大戏,在王钦若与真宗皇帝的联手导演下,终告成功。上有所好,下必效之。此后,普天下的地方官皆争相向朝廷报告祥瑞。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相信,亦不乏胆大之人。龙图阁侍制孙呎又是其一,他对真宗皇帝言道,“孔夫子说:天何言哉,日月行焉,四时序焉。果然天是不会说道的,它以日月运行,四季交替,来体现它的意志。话都不会说,当然更不会写书,怎么会有天书出现呢?”真宗皇帝听了哑口无言,不能作答,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真宗皇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自欺并欺人。
在王钦若等人的授意下,当年十月,兖州地方绅耆父老,一千二百八十七人,来到京城,联名请求封禅。接着,各地赴京应试的举子,又在兖州进士孔谓的倡议之下,组织了八百六十四人恳切上书,请求封禅。王旦更率领文武百官、诸军将校,以及州县官员、蕃落头人等共二万四千三百七十人,先后五次上书请奏,请真宗皇帝行封禅大礼。
真宗皇帝简选官员,分派任务,确定路线,修桥铺路,训练仪仗,封禅的准备工作大规模开展起来。土木工程、制造仪仗、器物、随从食用、犒赏,以及各种祭祀,每一项都有很大的一笔开支。所以,自古以来的有识之士都反对封禅,认为这是一项极其劳民伤财、荒诞不经的活动。荒诞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劳民伤财,增加百姓各方面的负担。
假装以示体恤百姓,真宗皇帝下令沿途不许建行宫,这当然只是官家说的面子话而已。真若不建行宫,真宗皇帝又住在哪里?再说了,这么大的活动,岂能少了阿谀逢迎之人。关于行宫,州县当然照建不误。建行宫须用筒瓦,转运使请求由京城运给。真宗皇帝批示道,“运送筒瓦太过麻烦,一律改用普通的板瓦。”即使用板瓦修建,亦是从京城运来,相隔千里之远。每隔三五十里修建一座行宫,可想费用如何。地方官员当然乐此不疲,怎不趁此机会大捞特捞一把。他们以建行宫为由,占用民田、林木,奴役百姓。此外还有祭坛、祠庙等建筑,花费也令人瞠目结舌。
一切准备就绪,真宗皇帝从京都启程赶往泰山。这一日,天还没有亮,随行大臣和抬天书的仪仗队都在乾元门外排队等候,由特定的官员把“天书”从宫中请出来,到了乾元门前放入玉辂之中。黄麾仗、前后鼓吹以及道士组成的仪仗队有数千人之多,他们列着整齐的队伍,行到了乾元殿前,随行大臣拜请御驾启程。
不一会儿,真宗皇帝从殿内走了出来。只见他头戴通天冠,衣穿绛纱袍,威风凛凛,好不认真。真宗皇帝登上了特制的大辇之后,仪仗队吹吹打打,出宫而去。御街两旁围观的百姓早已人山人海,他们虽然生长在皇城根下,何曾见过如此大的排场,这比看一台大戏有趣多了。
数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向前进发,一路之上,王钦若等人更是不断地上报各种吉祥的兆头。一会儿说泰山芝草丛生,一会儿说黄河上游雨多而不泛滥,泰山顶上更是涌起了五彩的祥云。真宗皇帝明明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却仍然喜不自胜。
到了泰山,车辇太过沉重,亲随士兵前拖后顶,一涌而上,人多力量大,簇拥着把真宗皇帝抬上山去。真宗皇帝带着大队人马到了山顶,换上了平时穿的靴袍,改乘步辇。只带着少数几个人上山而去。从山根到山顶,每两步一个士兵,长达几十里的登山道路更被装饰成了华丽的彩绣长街。
先是在山顶的祭坛上祭昊天上帝,并用太祖、太宗的灵位配合祭祀。仪卫使手捧天书,站立在上帝牌位的左方。真宗皇帝身穿兖服,戴冕旒,祭奠礼。由摄中书侍郎周起宣读玉牒、玉册上的文字。读毕,真宗皇帝喝了福酒。然后,摄中书令王旦下拜祈祷说:“上天赐给圣上统一大计,周而复始,永远延续。”祭罢,将玉册、玉牒各放入玉匮、金匮之中,封妥。再由王旦放入石匣之中,太尉冯拯抱到坛下,由将作监官员率领工役把它埋好。
真宗皇帝看着他们完成,回到山上的临时住所,早有司天监来报,说有祥云绕坛,宰相王旦亲率大臣前来祝贺,山上和山下的人员一起齐声欢呼,声音响彻山谷,真是气势非凡。接下来,又在社首山祭了土地神皇地祇,仪式与祭昊上帝相同。社首山并不甚高,真宗皇帝身穿袍靴,步行上山。臣僚们一再请求真宗皇帝乘坐步辇。真宗皇帝执意不肯,向众人说道,“祭祀是要去拜见神灵,前方不远就要与神灵会面,朕怎能再装模作样地乘辇而行?”众人听了才不再恳求,真宗皇帝也不过是说得冠冕堂皇而已,他难道装模作样还少吗?
祭祀完毕,命人将盛装玉牒、玉册的石匣掩埋好,司天监又报说,有紫气绕坛,黄气绕天书,不一而足。随后,又命人在山下释放了各地方贡献的珍禽异兽,真宗皇帝才回去休憩。
接下来,真宗皇帝开始接受随从和群臣的朝贺。不仅文武百官,还有皇亲国戚,四方使臣,蕃客父老,僧尼道士等各界人士都前来祝贺。真宗皇帝当即宣布大赦和赏例:即使一般大赦都不会赦免的重刑罪犯,也一律赦免;文武百官都加官晋级获得封赏;又免了一些夏秋税和屋税。准备启程回到都城,从那一天起,真宗皇帝恢复了日常的饮食,不再像祭祀和封禅时那样吃斋饭了。真宗皇帝召见了王旦等随从大臣,一面发给他们紫花绒袍等衣物,一面抚谕道,“自出京以来,众爱卿与朕一起吃素斋,异常辛苦。如今祭祀已毕,大家可以尽情享用荤腥了。”王旦等人一边口中唯唯诺诺地应着,一边跪倒拜谢。只有知枢密院事马知节秉性粗直,不肯和他们一样去附和,他在一旁说道,“陛下不必如此挂念臣等,吃素斋的只有陛下一人而已。臣等来时都带了不少牛肉、猪肉,一起吃了素斋,私下里再吃肉食,吃素斋不过是做做样子!”“啊!”真宗皇帝听了颇为吃惊,众大臣既惊且惧,深怕真宗皇帝大发雷霆之怒,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果真如此吗?”真宗皇帝向众人问道,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张笑川点了点头,心里觉得实在可笑,又不能真笑出来,强自忍住。王旦等人见没有办法抵赖,只好招认了。真宗皇帝又好气又好笑,用手指了指众人,想发火却没有发出来。此事既欺骗了君主,又怠慢了神灵,按照律例的条款,应当把众人斩首示众。可是,真宗皇帝自己不是也偷偷开荤戒吗?身为皇帝,他原以为做得聪明、隐蔽,把群臣都瞒住了。谁知道群臣也都和他存了一样的心思。幸好,大家都在互相欺骗,好在谁也没有吃亏。真宗皇帝又怎舍得把众大臣一一杀头,那样一来,还有谁陪着他做这些欺天瞒地的荒唐之事。真宗皇帝苦笑着摇了摇头,只能和众大臣一笑置之。